原來曾玉裳如此鄭重其事,竟然是為了托付曾家的字畫。


    一時間, 何小曼竟連安慰的話也說不出口, 隻覺得那些言辭在曾玉裳的赤子之心麵前, 也顯得那樣蒼白無力。


    曾玉裳起身走到臨窗的書桌前,拉開抽屜,取出一張素箋:“這是我以前整理的清單,我算不上精通, 怕有疏漏, 要麻煩你們重新找人再作鑒定。”


    何小曼接過素箋,隻見上麵的字還是毛筆書寫的清秀小楷, 字字都是曾玉裳的心血。


    “其餘的我都會在遺囑裏有交代,唯這字畫,一直叫我放心不下。如今總算交給你們, 我也安心了。”


    何小曼又是傷感又是敬佩,喉間一哽,抓住曾玉裳的手:“曾小姐, 你不會的……”


    曾玉裳笑道:“我有數,不怕說這些。”


    她是活得太明白,早就清清楚楚地望見自己的未來,如此無懼。


    從曾玉裳那兒出來,丁硯終於歎道:“我終於是見著勇敢的人了。曾小姐實在太通透。”


    “丁硯。”何小曼突然望著他,“我們倆, 無論以後誰去到哪裏, 都不能無緣無故斷了音訊。我……”


    丁硯頓時明白她在擔心什麽, 溫柔地挽起她的手:“不會的,我這輩子隻會和何小曼在一起。不要你等我,我會來找你的。”


    何小曼靠在他肩頭,低聲道:“還好,你一喊就迴來了。”


    丁硯俯下頭,親了親她的額頭:“當然了,隻要你喊,千山萬水我都迴來。不過,這千山萬水的日子終於也快結束了。”


    是啊,算上迴國過年這段時間,滿打滿算,丁硯最多也還有三個多月就可以正式學成歸國了。


    “迴來之後去哪裏,想好沒?”何小曼知道,丁硯人還沒迴,國內已經有好幾家頂尖高校在搶他。


    他可是擁有“古董表”的留學生啊!


    “j省理工學院。”


    何小曼一驚:“不是q大,不是f大?”


    “怎麽了,眼睛隻盯著頂尖高校?”丁硯取笑。


    “這倒沒有,就是有些意外。總覺得你會想去平台更高的地方。”


    丁硯微微一笑:“你去崇光廠的時候,它是什麽模樣?如今又是什麽模樣?一起成長的感覺也挺好的。”


    何小曼點點頭:“這倒是。不過,也是幸運,遇到了有先進理念的邱廠長。否則崇光廠也發展不到今天這步。”


    “j省理工學院剛剛組建成立,一切都生機勃勃,也正需要人才。況且,你在c州,我當然也會將c州作為首選。”


    何小曼心中一動,想起邱勤業說的“明年春天”,時間倒是飛快,一轉眼,已是春節,這春天,似乎說來就要來了。


    “小曼。”丁硯的思緒迴到了曾玉裳的囑托上,“我在想,本來不是打算在s市玩幾天再迴c州麽,咱們索性這幾天也別玩了,抓緊時間替曾小姐把字畫給整理出來吧。”


    丁硯果然是個擔得起責任的人,比何小曼還上心呢。


    “好。不就是換個地方一起玩麽,對吧?”何小曼笑嗬嗬的,又引了丁硯忍不住伸手,揉亂了她的頭發。


    第二天,丁硯去東院裏頭的崇光廠辦事處打電話,湯丹大唿小叫,說到底還是你跟我們何總好上了。


    叫得丁硯臉都紅了,被何小曼好一頓取笑。


    丁硯給q大的同學打電話,讓他們推薦在古字畫上有研究的專家,說有一批字畫要捐贈。


    消息一出,立刻就有兩位鑒定方麵的專家主動來聯係。丁硯帶他們到了曾家,潛心投入到字畫的鑒定和整理中。


    兩位專家很欣喜,說這些畫中間有好幾副都是當世的珍品,價值連城。


    丁硯與何小曼還是很謹慎,隻讓鑒定整理,並沒有對捐贈表達任何承諾。因為按著曾玉裳的心意,這些字畫要去它們最合適的地方,去那些能讓他們給世人欣賞的地方,而非庫房。


    一直到鑒定結束,丁硯請教了兩位專家給這些畫的去處給出建議,並且給了勞務費。何小曼這才反應過來,這樣級別的專家,勞務費也是相當可觀,丁硯竟自掏腰包,一聲不吭。


    “早知道就不要請什麽專家了,直接讓博物館過來,保準免費鑒定。”


    丁硯卻笑:“小曼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小器?讓博物館過來,這三十一件就悉數給了他們,能有幾件能公開展出,那就不知道了。況且我也不缺錢,平時也沒什麽機會花錢,就讓我盡盡心意唄。”


    他在國內有幾個專利,自然是不用愁錢。但他這份心意,還是讓何小曼心中溫暖。


    二人說定,此事在曾玉裳麵前不提。


    而兩位專家帶著三十一副古畫尋找合適博物館捐贈的消息迴去,廣為擴散。一如他們的預料,還沒出正月,那些具備收藏條件的各地博物館就主動找上門來。


    隻可惜,曾玉裳的身體條件已經不適合參加捐贈儀式。


    每迴,有博物館的人員過來,曾玉裳都會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像是嫁女兒一般,在捐贈書上簽字,而後合影,將古字畫風風光光地送出去。


    曾小姐,熬過了冬天,終究還是未能熬過清明。


    在最後的歲月裏,何小曼一直守在她的身邊。縱然瘦得已經不成樣子,縱然已經臥床不起,曾玉裳還是每天都梳理得整整齊齊,搽些淡淡的胭脂香粉,如之前的每一天那樣。


    有天晚上,她揮手讓何小曼坐到她床邊,聲音已經很虛弱:“有個東西,我一直想著要送給你。”


    她費力地想伸手去頸後,卻徒勞無功,隻得笑道:“瞧我沒用的……替我把玉佩摘下來。”


    何小曼輕輕地替她將玉佩摘下,剛交到她手裏,卻又被塞了迴來。


    “這塊玉,是我十五歲那年的及笄禮,一直陪著我,已快五十年了。送給你,當是一點紀念吧。”


    當年銀行家小女兒的及笄禮啊,怎麽可能寒酸,縱是何小曼並不太懂鑒玉,一眼看去那溫潤與潔白,也知是一塊價值不菲的好物。


    “曾小姐……”千言萬語哽在喉間,都說不出來。


    曾玉裳卻又輕歎道:“月君陪伴我多年,我不能薄待她。所以,我將東西都留給了她……”


    顫抖的手,指向靠窗的書桌:“中間抽屜,小曼,你去打開。”


    何小曼走到書桌前,打開抽屜,依然是一張曾玉裳慣用的素箋,上麵寫著一個電話號碼。


    “我將阿白留給你……如果你有什麽難關過不去的,可以給他打電話,他一定會盡力幫你。”


    一滴眼淚,落到素箋之上,旋即化開,落下了淚痕。


    黎明,天色破曉之際,曾玉裳在睡夢中溘然長逝。


    何小曼和陶月君替她料理了身後事,遵照她本人生前的遺願,隻發了一個訃告,一切從簡。


    陶月君哭了兩天,卻在火化了曾玉裳後,突然就笑了。


    “知道小姐為什麽在破曉時分去了嗎?她不是死了,她是去了另一個世界。”


    另一個世界,何小曼心中狠狠地一震。


    自己又何嚐不是從另一個世界而來。或許,曾小姐真的是去了另一個世界,在那個世界裏,將一切重新來過。


    何小曼雙手合什,望向湛藍的天空,送曾玉裳最後一程。她不知道等待對於曾玉裳來說,終究是幸福還是不幸,隻能祝福她在那個世界,有人溫柔相待。


    數日後,首都來人,並非老者,但何小曼和陶月君都知道,這一定是老者最信得過的下屬。


    來人公布了曾玉裳的遺囑:一切細軟首飾以及銀行的存款都歸陶月君所有,曾家花園將進行拍賣,拍賣款項成立教育基金,定點捐助貧困學生。教育基金的指定負責人,丁硯。


    原來曾玉裳早就將一切都安排妥當,而這一切都是“阿白”在當堅強的後盾。


    陶月君得了一筆豐厚的遺產,看上去卻並不怎麽高興。很長的時候裏她都有些呆呆的,曾玉裳的離去給她的打擊太大,讓她內心一直無法接受。


    何小曼看她舍不得離開曾家花園,便問她願不願意在崇光廠的辦事處幫幫忙,比如,給湯丹她們做做後勤服務。


    陶月君當然願意。她不想離開這裏,卻又害怕孤獨,能和辦事處的人在一起,正是求之不得。


    按曾玉裳的遺願,曾家花園分成了兩部分尋求買家,東院本來就是崇光廠的辦事處,在湯丹請示過廠部之後,直接將東院買下,作為長期辦事處使用。


    而曾家花園的主樓,卻遲遲找不到買家。


    其實這個年頭的房價和後世比並不貴,尤其s市的房子。


    但是曾家花園那麽大,這年頭有錢人極少,還真沒有誰能一下子拿出那麽多錢端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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