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曼!”丁硯一眼就望見了從廠門內走出來的何小曼, 露出難得的笑容,迎了過來。


    分別數月, 全無聯係,如此一見麵,頗似熟悉的陌生人。


    丁硯看何小曼,隻覺得從人群中走來, 那樣醒目, 似乎比以前更加高挑,眉眼也愈加明豔俊秀;何小曼看丁硯, 也覺得比以前更為清雅。尤其他竟穿著這個年代難得一見的牛仔褲,這是八零年代初期啊,牛仔褲是尚未普及的單品, 能穿上牛仔褲的人, 除了要具有出眾的時尚品位, 還要有相當的經濟實力。丁硯看似簡簡單單的黑色夾克配牛仔褲, 卻顯出跨越時空的帥氣。


    何小曼內心很激動,但轉念一想, 卻並沒有多意外,畢竟他昨天去珍珠弄找過自己。但湯丹就不行了, 她簡直震驚到合不攏嘴:“天哪, 他竟然是找你的……”


    “是我朋友。”何小曼低聲道。


    “我怎麽不知道你有這麽帥的朋友?”湯丹的口水差點流到地上。


    何小曼也來不及跟她多解釋,向丁硯揮揮手:“你好, 你怎麽來啦?”


    “我去同學家有事, 迴家經過這裏, 想起你.媽說你在這兒上班,就順道過來了。”這借口真是很蹩腳,加上丁硯靦腆的表情,還心虛地看了湯丹一眼。就差直接說“我說的不是真的”了。


    湯丹一吐舌.頭,很識趣地跟何小曼告別:“那我先走了啊,明天見!”


    一遛煙就跑開,跑進田雨她們的“雞肚小分隊”:“有什麽好看,何小曼的朋友。”


    “雞肚小分隊”咬牙的咬牙,翻白眼的翻白眼、流口水的流口水,也有三樣都幹了個遍的。反正,隻要是何小曼的朋友,她們表麵上就不能承認他帥。


    “哎呀,近看其實也一般啦。”


    “那個牛仔褲,都不是第一百貨商店的那種款式。”


    “嗯,有點太瘦了,沒男子氣。”


    聽得湯丹暗好笑,損道:“好了好了,剛剛一個個兩眼放光的樣子,我可看見了,能不能真誠點,承認人家生得好看會死啊。”


    “小分隊”的姑娘們走得並不快,離得也不算遠,話隱隱約約地傳到這邊,何小曼和丁硯也聽了個大概。


    “你同事很有趣。”


    “你還隻有同學,我已經有同事了,是不是比你強。”何小曼倒也不輸人。


    “你本來就比我強。”丁硯轉頭望了望她,這話,其實非常真心。


    二人並肩,很有默契地向汽車站走去,何小曼要迴家,卻以為丁硯的家跟自己是一條公交線,畢竟上次在批發市場偶遇,丁硯就是這麽告訴她的。


    “何小曼,總覺得你生得很高,是不是有一米七了?”丁硯自己就很高,現在跟何小曼並肩走,一轉頭就能大約目測出何小曼的高度。


    “不知道哎,之前量過是一米六八,誰會整天去量啊。”


    雖說何小曼說得很輕巧,但在丁硯心裏卻很微妙,一想到何小曼還在長身體,他就覺得她分明還是個小孩。可她沉靜的表情,深潭一般的眼睛,加上比大多數成年女性都要高挑的個子,實在不太像隻有十六歲。


    “挺好了,不要再長了,再抽個子,你就不能穿高跟鞋了。”丁硯突然莫名其妙地冒了一句。


    這話突然在何小曼心上輕輕一彈,幾曾何時,高跟鞋就是她的戰靴啊!為什麽自己現在長這麽高?除了父親何立華的遺傳,是不是穿越的時候還帶來了“楊簡”的某些元素?


    “我在織布車間,哪有機會穿高跟鞋啊。”何小曼笑道,“前道髒,細紗忙,織布姑娘跑斷腸。穿高跟鞋不是折磨自己嘛。”


    轉眼,走了車站,下班的一波紡織女工都在等車,個個都向二人行注目禮。還好,湯丹把“雞肚小分隊”帶走了,去了另一邊的車站,不然何小曼會被眼神絞殺。


    雖然在鼓起勇氣來到廠門口時,丁硯就已經料想到了會引起別人注意,但眼下這些紡織女工全然不迴避的目光,還是讓丁硯覺得有些不適應。


    何小曼是很通透的,隻望見丁硯的神情,便知道這位高材生的臉紅病又犯了。


    “突然不想坐車了。”何小曼扭頭就走。


    丁硯舒一口氣,趕緊跟上:“我也不想。要不我們找個地方坐坐吧!”


    哈哈,這句話好現代。這是八零年代啊,有什麽地方好坐,古城青年的業餘愛好就是壓馬路、看電影,打台球啊。


    何小曼忍俊不禁:“這大冷的天,我可不坐路邊啊,不想吃西北風。”


    離了人群的注視,隻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丁硯就變得放鬆起來:“我當然不會帶你吃西北風。何小曼,你喝過咖啡沒?”


    咖啡?咖啡!電視廣告裏的“味道好極了”曾經風行全國,成為大多數國人的口頭禪。可是,現在應該還沒有出現吧?一想到此,何小曼覺得自己應該裝做從來沒有喝過的樣子。


    “咖啡?沒喝過啊!不過我在書裏看到過。”別說,學霸人設挺好用,所有由穿越帶來的認知上的超前,都可以從“閱讀”中找到合理的注解。


    “我請你喝咖啡吧。”丁硯望著何小曼歡喜的臉,心中說不出的異樣。而這歡喜,是自己給的呢,丁硯不由也歡喜起來。


    這年頭沒有咖啡廳。能喝到咖啡的地方,要麽是如丁家、向家這樣有地位的人家,要麽,就是市裏廖廖兩家涉外賓館。而這涉外賓館,普通人是根本進不去的。


    丁硯其實半點兒賣弄的心都沒有,專心如他,就算知道“平民”如何小曼不大會有機會喝到咖啡,但也不會多想何小曼是不是有機會去涉外賓館。在他看來,就是很單純地想帶何小曼去喝咖啡,在那個安靜的地方坐坐,說說話。


    天鵝賓館是本市最豪華的賓館,但卻不是高樓,而是市中心一處遺存的古典園林。賓館建築就在這古典園林中,建成亭台樓閣的模樣,絕對的鬧中取靜。


    這地方,何小曼真沒來過,它隻存在於傳說中。偶爾珍珠弄的人也會提起天鵝賓館,比如林家。林科長來天鵝賓館接待過兩次客人,每一次都要在珍珠巷從巷頭吹到巷尾,然後再強勢吹迴去。


    坐在咖啡廳裏,看著麵容姣好的服務員輕聲細語,的確完全和紡織廠是兩個世界。何小曼有些疑惑丁硯的背景,他看起來似乎不僅僅是書香門第那麽簡單。


    “丁彥,你父母真的是教師?我怎麽看你過得挺奢侈呢?”


    丁硯嚇了一跳,他從不覺得自己奢侈,甚至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沒有啊,我就是個學生,怎麽會奢侈?”


    “學生一般不會喝咖啡。”何小曼撕開小包裝,將奶和砂糖加進咖啡中,用小湯勺輕輕地攪拌著。


    見她動作如此熟練,丁硯頗是意外。他原本是打算跟何小曼演示一下的,卻沒想到完全不需要。


    “你也不像是第一次喝咖啡啊。”他將了何小曼一軍,眼神裏卻滿是笑意。


    “《加裏森敢死隊》裏就是這樣喝咖啡的,說明我聰明啊,一點看不出來是第一次。”何小曼信口胡謅,就是欺負丁硯沒有看過這種電視劇啊。


    果然丁硯相信了:“原來是這樣,你學東西真的特別快,而且像模像樣。”


    何小曼笑笑:“丁彥,你知不知道,撞我的那個司機找到了。”


    丁硯當然知道了,不過,因為之前他沒有向何小曼坦白,所以現在也隻能繼續裝作不知道,還得作出一副欣喜的表情:“真的嗎?他是不是受到懲罰了?”


    何小曼抬起眼睛,直視丁硯:“是的,是個公車。那個壞蛋被開除公職了。”


    丁硯舒了口氣:“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逃得過初一,終究逃不得十五啊。”


    何小曼突然道:“我還要了一千塊賠償,你說,這樣做是不是挺過分?”


    丁硯一驚,饒是他不知奢侈為何物,也知道一千塊實在是筆相當的“巨款”。不過,轉念一眼,他倒也釋然:“有些意外,但合理合法。”


    作為走在學術最前沿的高等學府,他的學校對於這個時代裏的突破性進展都會有探討和研究,丁硯當然懂得什麽叫精神賠償。所以他才會說出“合理合法”四個字。


    何小曼聽懂了,卻又追問:“既然合理合法,你為什麽會意外?”


    “從產生,到被接受,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你隻是走得比普通人更快,我是意外你的勇敢,而非意外你的賠償。”


    丁硯說得心平氣和,像是在跟何小曼談論今天的天氣到底是多雲有時陰,還是陰有時多雲,但這話聽在何小曼的耳朵裏,卻無異於擊在了她的心弦上。


    素來,父母對自己是疼愛,嬢嬢一心隻有王欣,而史培軍的友誼也是“我總是信你”那一款,從來沒有人像丁硯這樣,能清晰地看透她,並且,用自己的簡單去化解。


    這是學問和修養給予的境界。丁硯,是個能望得見何小曼高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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