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辰坐在公房中,麵沉如水。


    身為內閣首輔的解江見杜知敬做什麽?


    他們倆人能有什麽聯係?


    杜知敬來避暑行宮做什麽?


    難道是為了救風慎?


    風慎與他的關係就這麽好?值得他跑來避暑行宮求見解江相救?


    韓辰覺得有些想不透了。


    “打點一下,我要見見風慎。”


    見風慎做什麽?


    趙義恭欲言又止,卻乖乖地轉過身去做事了。


    不過半個時辰,韓辰就站在厚重的監牢大門前。


    被眾人簇擁著,韓辰緩緩走入。


    幾許微微的涼意自前方的甬巷中傳來。


    隨著這股涼意一同傳來的,是低低的呐喊聲、哭泣聲、求救聲,還有狀若瘋狂不停撞擊牢門的犯人發出的吼叫聲……


    牢獄的盡頭,風慎全身顫抖地縮成一團,麵如土色。


    嘴裏一迭聲的喊著“冤枉!陛下,我說得是真的,那人確實是文氏,確實是文氏。”反反複複,絮絮叨叨個不停。


    韓辰站在鐵門之側,緊皺眉頭。


    “世子爺,您要進去嗎?”身邊的獄卒機靈地打著火把,殷勤地道,“這人是剛剛關進來的,也沒受什麽苦。就是骨頭不怎麽硬,還沒提審呢就先屙尿了一身……”獄卒一邊說一邊笑。


    趙義恭看到韓辰不想說話,指了指裏麵,道:“他平時……都是這樣?”


    “可不,”獄卒諂媚的笑,“自從進來之後,天天都這樣……”他看了一眼趙義恭,思忖著道,“也不知道是嚇傻了還是怎麽著!您放心好了,小人們可是一指頭都沒動過他。”


    他還以為韓辰等人是風慎的朋友。


    還考慮著要不要從此以後好酒好菜的供著風慎。


    誰不知道永安帝稀罕韓辰這位世子爺,是當親兒子看的。


    要權給權,要兵要兵,甚至還準備把袁皇後的親侄女許配給世子爺。


    在獄卒眼裏看來,這就是非常信任的意思了。


    韓辰從鼻孔裏哼了一聲,說了聲“走”,當先朝著牢外走去。


    善待風慎?


    善待這個差點把手伸到風重華身上的畜生?


    他可沒這個功夫。


    之所以來,也隻是想看看風慎在牢裏過得是什麽日子,都有什麽人來牢裏探視。


    可惜的是,他卻是第一個來看的人。


    杜知敬沒來看風慎,他就有點奇怪了。


    風重華不可能無緣無故的將這個名字遞到他這裏。


    這個杜知敬一定有他所沒有探查到的隱情在。


    首先,杜知敬接近風慎就讓他不可思議。


    滿京城的人誰不知道風慎是個什麽樣的人?


    凡是讀書人都不可能接近風慎。


    可是這個杜知敬在知道風慎的為人之後依舊如此,就足以證明他另有所圖。


    然而,他圖的是什麽呢?


    走出監牢的大門,唿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韓辰低聲吩咐趙義恭,“去查一下那個杜知敬。”


    他想起寧朗與文氏————


    既然文氏能起而複生,那麽別人會不會也像文氏一樣?


    一個突然來到京城的人,將第一個目標就落在風慎身上。


    不能不令他起疑。


    “去外祖父公館。”轉過頭,他朝著趙義恭等人道。


    ……


    ……


    知道解江要見自己,文謙雖是吃驚,卻從容不迫地整理好儀容。


    然後在門外等候。


    解江穿一身靚藍色的細葛布袍子,神色悠閑地步入了文謙所居的廡房。


    賓主見過禮之後,文謙坐在下首。


    解江深深地看了文謙一眼,微微而笑,“拾遺受委屈了啊!”


    聽了解江的話,文謙心中一頓,瞬間覺得心跳都漏了幾拍。他握緊了手中的茶杯,揣摩起內閣首輔的來意。


    解江與他私下從未說過話,怎麽今日會冒然登他的門?


    而且一登門就先來了句受委屈了?


    那邊,解江端著茶盞悠悠地開了口,“某今日來,不為旁事,而是為了你府中客居的明德縣君。聽聞縣君今年已有十三歲,尚未婚配?”


    他這句話,把文謙嚇了一跳,連忙往解江那裏看去。


    隻見解江一手扶在椅子上,一手端著茶盞,一雙睿智深邃的眼眸裏精光閃爍。


    文謙的心頭恍惚起來。


    看到文謙的表情,解江微微一笑,輕輕撚了撚胡須。他是受韓辰之托,來求娶風重華的。


    莫說是文謙,就連他剛剛聽到時也是這般的表情。


    可是後來仔細想想,韓辰若是娶了風重華,卻是利大於弊。


    他是三朝的老臣,女兒又是漢王妃,對於韓辰的處境再是明白不過。風重華就是因為身世不好,才堪為韓辰的良配。


    娶了風重華,韓辰就失去了女方的襄助。


    而且韓辰答應,以交出宣府兵力為前提,換取賜婚。


    對於永安帝來講,這個買賣不虧。


    解江放了下茶杯,沉吟片刻,道:“漢子世子雖是皇家子弟,然而學識出眾,人品上佳,實非一般人。縱是年齡比起你家佳女略大了些,也是瑕不掩瑜。”


    文謙沉默了片刻,看了一眼解江。


    很想問解江一句:你知道風重華真正的身世嗎?


    可是這句話,他不敢問,也不能問!


    不論解江知不知道,今日他來求婚,就證明韓辰把他給說服了。


    想到此,他便笑著起身,叉手道:“如此大的事情,下官一人做不得主,須得迴府問問賤內的意思。”似乎覺得這句話襯托得周夫人比較兇悍,文謙補充道,“您也知道,賤內與下官無女,一向是視外甥女如親女的。”


    他說得磊落,倒叫解江多看了他幾眼。


    京中的官員都知道文謙有懼內的名聲,沒想到文謙居然很坦然地將夫人放在他的前麵。


    “好,那某就靜候佳音。”


    等到將解江送走後,文謙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了,維持在一個很詭異的曲線上。


    微風從公館上方吹過,帶來一陣夏季的悶熱。


    文謙覺得心裏有些堵得慌。


    勤政殿上的事情還沒有發酵完,韓辰就要娶風重華。


    任誰都能看出來,風重華身世存疑。不管在勤政殿上文謙如何力證文氏清白,可是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會長成參天大樹。


    韓辰為什麽想要娶風重華?解江又為什麽幫韓辰說媒?


    文謙心中咯噔一下。


    看樣子,解江在勤政殿與大理寺卿議論的‘文氏身上特征’的話,是受韓辰指使的。這番話看似沒什麽用,卻與後麵長公主在信上所寫的文氏特征相互唿應。


    風慎寫不出來文氏的特征,又聲稱與文氏從未同過房。他的這番話卻與長公主信上的話截然相反,永安帝到底是該信他還是信那個向他坦承有罪的妹妹?


    這件事情不管換了任何人,都會相信自家的妹妹!


    如果說,在勤政殿的時候文謙還有些沒看懂。等到解江一走,他就什麽都明白了。


    內有長公主的證詞,朝堂上有解江,外有屍骨為證,文氏這次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不僅如此,韓辰在坑袁皇後的同時,也把風慎給順帶著坑了。


    風重華嫁給這樣的人,真的好嗎?


    如果有一天,風重華不得他的寵愛,他會不會像現在算計袁皇後一樣把風重華給除了?


    可若是拒絕的話,一朝首輔的麵子又往哪裏放?


    左是難辦,右也是難辦。


    文謙越想越覺得不妙,等到晚間韓辰親自上門的時候,他一直板著臉。


    韓辰知道文謙不會給他什麽好臉色,也知道自己確實有些唐突。


    可是,他不能再等了。


    現在是袁雪曼,天知道後麵還有什麽人在等著他。萬一永安帝心潮興起想要替他賜婚,到時他哭都沒有地方哭去。


    韓辰垂下頭,輕聲地道:“拾遺久在朝堂,當知我的處境。她與別人是毒,與我卻是良藥。我娶了她,皇伯父固然會惱怒一時,可是過後他就會明白,利大於弊。”他略停了一停,叉手道,“我的意思是,若是拾遺同意,待迴京後就請父親求旨賜婚。”


    這不是文謙想要的迴答,他的臉頓時陰沉下來。


    韓辰仔仔細細地打量了文謙一眼,心中詫異。


    求旨賜婚,居然打動不了文謙?


    心念電動間,韓辰再道:“若我能娶令甥,必當敬之愛之,必不辜負。”


    文謙臉上的表情溶化了一點,卻依舊冰冷。


    還不夠?韓辰微微挑眉。


    他性格清冷,待人冷漠,可是既然吐口要娶風重華,將來風重華嫁來之後,必會如今日之約。


    更何況,他愛風重華更甚於風重華愛他。


    又豈會不如珠如寶的待著?


    可為什麽,文謙臉上的表情依舊如此?


    想到此,韓辰定了定神,“我想娶她,並不是因為她正好合適我。而是因為她是她……”韓辰略頓了頓,再開口時已帶了笑意,“隻是因為上天恰好把她帶給我,恰好讓她出現在我的生命裏。”


    他想起那一夜山莊雨夜,風重華站在他的麵前,明明怕的要死,卻依舊挺著脊梁。


    他輕輕笑了起來,一雙眸子燦若星辰,如同倒映在一泓清水中。


    “我要娶她,是因為我敬她,愛她!”


    是因為我在她出生時就守在她身邊,一心一意候她長大。


    “我要娶她,是因為我要護她,佑她,讓她不再受人欺淩和傷害……”


    他發誓,風慎那樣的人,永遠不會再出現在她的生命裏。


    “我要娶她,是因為她是上天送給我最美最好的禮物!”


    文謙的目光,隨著韓辰的話,漸漸變得溫暖。


    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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