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皇後兩天兩夜都沒有睡好。


    站在廊廡下,抬頭看著暴雨之上千變萬化的雲層,心亂如麻。


    雨氣空蒙而迷幻,就如這皇宮之中的局勢。


    令人看不清也摸不著。


    “寧妃!”她攥緊手指,以至掌心漸漸發白。


    行宮那裏一出了亂子,不到半日的時間,身處皇城中的她就知道了。


    大皇子就是再蠢也不可能讓自己養的金雕去啄永安帝,能發生這種事情,隻剩下被陷害的可能。


    於是,她給行宮去了封信,要求行宮上上下下進行徹查,一定要查出大皇子的金雕因何要啄永安帝。


    她在信裏並沒有偏袒任何一個人,更沒有暗指任何人。


    她隻希望在永安帝清楚之後,能看到這封信。她需要讓永安帝知道,她是不偏不倚的。


    然而,行宮那邊的消息比她的信跑得更快。


    內閣首輔解江第一個提審的就是大皇子身邊的馴鷹人。


    然而還沒等府軍前衛去拿人,這位來自哈薩克的馴鷹人自盡而亡。


    馴鷹人死了,大皇子又驚又嚇。


    他根本就說不明白為什麽養得好好的金雕居然去攻擊永安帝了。


    解江與幾位內閣的閣老商議後,又調了一位馴鷹人進來。


    這位馴鷹人跟金雕呆了一夜後說,這金雕沒有任何毛病,他也說不清金雕為什麽會攻擊人。


    與解江同時提審的是永安帝身邊兩位大太監呂芳和胡有德,他們將當日陪伴在永安帝身邊的小太監和小黃門全部審了一遍。


    宮內的審問與外麵不同。


    解江等人的審問注重的是事實和證據。


    然而宮內要的卻是結果。


    當天夜裏,小黃門被活活打死了四個。


    有個小太監受刑不過,就胡亂的大喊,說是二皇子指使他們幹的。


    消息傳到勤政殿時,寧妃正在服侍著永安帝進藥。


    她當即跪下,“陛下一向待人公正,這件事情自然不用臣妾多言。臣妾撫養二皇子十幾年,最是了解他的為人。如果……”寧妃秋水般澄澈的眸子微微蕩了蕩,“如果真是他做的,臣妾隻求陛下賜他淩遲之刑……可是……”寧妃向前膝行了幾步,眸中含淚,“可若不是二皇子做的,隻求陛下一定要還他公正!”


    說完此話,她深深地拜伏下去。


    與鋒芒四射的袁皇後相比,寧妃就如同一汪靜水。


    她在永安帝還是梁國公世子時就入了府,即不爭寵也不斂財,表麵上看起來恭恭謹謹,一向深得永安帝寵愛。


    再加上她又沒有娘家可依靠,永安帝待她有些另眼相看。


    這會見到寧妃說出這樣的話,眉頭不由舒展了。


    這番話,卻令袁皇後暗恨無比。


    “是我小瞧了這對母子。”袁皇後長長吐出一口怨氣。


    寧妃這番話看似公平公正,卻是在把大皇子往死裏坑。


    隻要查出來二皇子與此事無關,那個小黃門的攀咬就變得很微妙了。


    小黃門為什麽拚死也要攀咬二皇子?


    這下子,啄鷹之事,不是大皇子幹的也是大皇子幹的。


    一滴滴巨大的水珠,急速的降落,將天地連成一片的雨幕。


    …


    …


    斷斷續續的雨,在六月二十三這日徹底停了。


    風重華在早上醒來時往東邊看了一眼,隻見東方日輪微露一痕,霞光萬道。


    映得她麵上如有緋色。


    心裏也輕鬆了許多。


    昨天夜裏,她收到了良玉偷偷遞給她的一封信。


    信是韓辰寫的。


    他在信裏說了一下行宮的局勢,並讓風重華不要擔心他。


    信的最後,是西晉張華所寫的一首小詩。


    “遊目四野外,逍遙獨延佇。蘭蕙緣清渠,繁華蔭綠渚。佳人不在茲,取此欲誰與?巢居知風寒,穴處識陰雨。不曾遠離別,安知慕儔侶?”


    風重華的臉騰地紅了。


    將信勿勿地收了起來。


    就放在床邊的櫃子中。


    韓辰在信上雖然沒明說什麽,風重華卻從字裏行間讀出來,這次的事件隻怕大皇子吃虧吃定了。


    大皇子養的金雕啄傷了永安帝,並致永安帝昏迷。而後在內宮刑審之下,有人攀咬了二皇子。


    胡有德與呂芳不敢怠慢,立刻派人細查。


    結果一查之下,此事與二皇子並無半點幹係。


    不僅如此,攀咬二皇子的小黃門還被查出收受了武定候不下五千兩的賄賂。


    永安帝勃然大怒。


    你一個外戚,收買宮中的內侍做什麽?


    宮中有什麽值得你關注的東西?


    外戚結交內官,乃是大忌。


    永安帝再聯想到小黃門攀咬二皇子一事,更加懷疑啄鷹事件乃是大皇子一手主導。


    此時袁皇後不在永安帝身邊,也無人替大皇說話。


    大皇子百口莫辯。


    永安帝又大罵武定候:“連朕身邊的小黃門都不放過,武定候想做什麽?居然還想讓辰兒做他的女婿?等他拿到京師三營,是不是就要逼宮弑君了?”


    永安帝就是弑君才得來的皇位,對這個話題極為敏感。武定候收買宮中內侍的行為,極大地挑戰了永安帝的底線。


    這句話,一路往京城傳。傳到袁皇後耳中時,她氣得四肢冰涼,說不出話來。


    寧妃,二皇子,啄鷹————


    腦子一下子被這三個名詞所占領,令她昏沉沉地半點精神也提不起。


    如果到此還不明白大皇子被人算計,那她就不是袁皇後了。


    大皇子失寵,二皇子一下子成了皇帝身邊第一等的人物。


    再加上二皇子與寧妃並未為自己分辯過,令永安帝無比地信任他們母子。更令人心驚的是,也不知寧妃與二皇子使了什麽法,令那個被武定候收買的小黃門攀咬了二皇子。


    這看似一步險棋,卻更是一首妙棋。


    對於永安帝而言,武定候收買內侍,是背叛和覬覦。大皇子所養的金雕啄傷了他,是無君無父。


    “寧妃!”袁皇後從牙縫裏擠出來這兩個字,令人遍體生寒。


    …


    …


    避暑行宮,體仁宮,寧妃正和顏悅色地與二皇子說話。


    永安十三年的夏季異常炎熱,穿著輕羅薄衫都會生出一層汗來。雖然現在是避暑行宮,比京中氣溫偏低,寧妃依舊覺得燥熱。


    她斜斜地倚在抱枕上,如玉的容顏上,滿是笑意。


    二皇子淨了淨手,親手剝了葡萄捧到寧妃麵前,“這是剛剛從吐蕃送來的紫葡萄,母妃您賞賞。”


    寧妃笑著吃了一個,唇邊又沾了微涼,卻是二皇子又剝了一粒葡萄遞到她的唇邊。


    “母妃再用一個。”


    寧妃再用了一個後,微微擺手:“年齡大了,進不得這寒涼之物!”


    二皇子將手中的葡萄放下,看起來眉開眼笑的,“母妃哪裏是年齡大?明明是還年輕著,若是不認識的人看到,還以為是二八年華的。”


    寧妃啐了他一口,“胡鬧,這是跟哪個混帳東西學的?跑到我這裏糊弄我來了?”嘴上雖是罵著二皇子,可是嘴角彎彎的,眉眼閃亮。


    她心情極好。


    老天總是厚待善於等待的人。


    “大皇子出了這種事情,你身為他的弟弟,雖不能直言他的錯過,卻應該多在你父皇麵前替大皇子求求情……”寧妃笑容可掬地看著二皇子。


    二皇子先是一怔,而後明白過來,笑道:“多謝母妃指點,兒子知道該怎麽做。”


    “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每有良朋,烝也無戎!”寧妃伸了伸懶腰,舒服愜意地靠在引枕上。


    聽了寧妃的話,二皇子的眼睛眯了起來,冷光閃爍。


    放在方桌上的茶水已經涼透了,他依舊端起來飲了一口。


    母妃說得極是,他是該替大皇子求情!


    不這樣,豈能顯出他兄友弟恭?


    ……


    ……


    風重華也很舒服愜意地靠在引枕上,滋滋有味地看書。


    從知道避暑行宮出了金雕事件後,她就日夜擔心。


    幸好,與此與韓辰無關。


    既然與韓辰無關,那她自然就不需要再擔心了。


    她想起韓辰信中所寫的那首詩,“佳人不在茲,取此欲誰與?”


    臉上再度紅了。


    輕輕啐了自己一口,將一張臉深深埋入書冊中。


    周夫人派人過來傳話,說盧嬤嬤到了。


    盧嬤嬤是周夫人幾月前為風明怡相中的教養嬤嬤,因她與前一家雇主的時間還未到,周夫人就等了幾個月。


    聽到盧嬤嬤來到文府,風重華急忙與風明怡穿戴整齊之後去見她。


    盧嬤嬤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婦人,麵容嚴厲,不苟言笑。聽說她乃是東漢盧植旁支後人,八歲就有才名。後來因嫁人後婆家苛待她,她不堪忍受,就主動與丈夫和離。和離之後,她也不迴娘家,就一個人在京中租了個院子,支了個館做女學。


    這幾十年,也教出不少的名門閨秀。


    後來年齡慢慢大了,就由養子奉養。她則是隨心情所至,高興了就去幾家公候之家教養府中的姑娘。若是不高興,就呆在家中含飴弄孫。


    周夫人也是很費了一番工夫才把盧嬤嬤請過來的。


    盧嬤嬤體型消瘦,個子不太高。一張平淡無奇的臉上,嵌著一雙異常明亮的眼睛。


    舉手投足謙謹端莊,卻又帶著一股說不出來的韻味。


    周夫人就笑,“盧嬤嬤崇尚魏晉古風。”


    風重華恍然大悟,怪不得她覺得盧嬤嬤舉動之間如帶仙氣,行為舉止皆令人賞心悅目。


    原來是這個緣故。


    她從心裏為風明怡高興。


    風明怡興奮的小臉通紅,一句話都不敢多說,端端正正地站在盧嬤嬤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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