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中,順天府府尹翁其同勞於案牘,不曾迴府。


    永安帝領著文武百官去避暑行宮避暑,苦的是他們這些在衙門裏坐堂的官員。


    現在的工作量比以前加大了一倍還不止。


    因為聖駕不在京,作奸犯科者也多了不少。


    順天府的監獄裏這些日子也關了不少的地痞和街霸。


    勞累了,總算把昨天的公文都處理完,翁其同伸了一個的懶腰。


    幕僚曹師爺適時遞上了一杯濃濃的香茗。


    翁其同道:“你派個人,往府裏送個信,就說我這幾日隻怕要在衙門裏休息了,讓他們把換洗的衣物和被褥準備好。”


    曹師爺叉手應了,出門去叫候在外麵的小廝。


    等到門外的小廝走了,曹師爺轉過身,低聲道:“東翁,我近日聽到一個傳聞,是有關中宮的。”


    翁其同微微有些詫異,心中卻也釋然。他這個師爺是紹興師爺,同門好友遍布天下,知道一兩件宮中的消息算不得什麽奇事。紹興文風熾盛,人才輩出。那些沒能力跨過科舉這條獨木橋的讀書人,便退而求次做起了幕僚。


    常言道無紹不成衙,在京中,自九卿至閑曹細局裏的師爺大多是紹興人。他們彼此各通聲氣,招唿便利。


    曹師爺就是翁其同上一個師爺年老還鄉之後,由紹興會館介紹來的。


    翁其同‘哦’了一聲,皺起眉頭,“此話怎麽講?”


    曹師爺神秘地一笑,低聲道:“此次聖駕駐蹕避暑行宮,卻並未帶中宮出行。據在下的消息,似乎是因為武定候的關係,陛下生了中宮的氣,東翁再想想前些日子京中的傳言。”曹師爺笑而不語。


    翁其同怔了一下,而後擺了擺手,示意曹師爺不要再說了。


    揣測上意,是大不敬的罪名。


    有些話,點到為止即可。


    京中的流言他知道,說的是武定候想將無父無母的袁雪曼強行嫁給漢王世子。


    這在他看來,純屬無稽之談。


    漢王世子乃是漢王唯一血脈,怎麽可能娶一個無父無母的袁雪曼?


    就是從子嗣方麵來講,漢王世子也應該娶一個父母,兄弟姐妹眾多,有宜子之相的貴女。


    如今,內閣首輔解江漸漸老邁,精力已大不如前,僅看他並沒有在漢王世子的婚事上發言就知道他現在隻求安安穩穩的退下來。


    內閣中唿聲最高的,是兵部尚書蔡尚書和翰林院學士周洪。


    這倆人都是簡在帝心,有才幹的人。


    一旦解閣老退下來,那麽內閣中就會遞補一位上去。


    依他之見,最有可能進內閣的,隻怕就是原山東布政司現任的薊遼總督王真。


    聽說王真的兒子王瀚就要娶遼東都司都指揮僉事周克的女兒為妻。


    而周克,則是六科拾遺文謙的妻弟。


    想到文謙,他就想起文謙在永安帝麵前舉薦京陽伯的事情。


    文謙啊文謙!這是把裏子和麵子全拿完了。京陽伯曾逼死他妹,他卻不計前嫌的舉薦,以後京陽伯隻怕就會唯他馬首是瞻。


    哪怕就是不以他為首,以後文謙也少了一個仇人。在永安帝麵前,文謙更是得了一個公正無私的美名。


    想著朝中的事情,翁其同的眉頭漸漸皺緊,往西邊吳通判的房間看了一眼。


    曹師爺也順著翁其同的目光往西邊看去,微不可見的搖了搖頭。


    娶妻當娶賢,古人誠不我欺。


    吳通判的這位太太不僅不是個賢內助,反而處處在壞吳通判的事。


    要不然,吳通判也不會在通判的位置一幹十幾年了。


    翁其同正想開口,門外突然有小廝敲門。


    “老爺,有位客人自稱是從白石山而來。”


    白石山?


    翁其中不由大喜,打起精神,笑道:“快請!”


    不一會,就見一個身材瘦弱的男子在小廝的引見下緩緩步入。


    “哎呀,孚……知敬兄!”翁其同迎了上去,把臂而笑,“今日刮的哪陣風?把老兄從白石山刮過來了?”


    杜知敬咳了兩下,笑著指了指身邊的俊秀少年,“還不見過翁公?”又朝著翁其同介紹,“此乃家中幼弟,小字長風。”


    翁其中的目光就朝這少年身上落去,笑著點了點頭,轉身請杜知敬進屋。


    又喚人上茶。


    一番忙亂後,杜知敬說出了他的來意,“鄙人這身子骨總是不見好,此次進京想尋幾個知名的太醫瞧瞧,順便替弟弟長風延請名師……”


    …


    …


    賭坊中賭了的鄭孝軌笑容滿麵的離開。


    這幾天,他的運氣特別好,不僅贏了一千兩銀子,還把以前欠賭坊的賭金都給清了。


    出了賭坊的大門,他先去專門侍候達官貴人的澡坊中洗了澡,然後一路哼著小曲去了宜水閣。


    宜水閣可是京中最富盛名的妓館,沒有二百兩銀子根本進不了大門。


    一想到他就能聽到宜水小姐吹的簫了,心中禁不住癢癢了起來。


    一邊聽宜水小姐,一邊吃酒,這才是京中上流人士每日所過的日子。


    眼看著鄭孝軌搖搖擺擺地走了,方才還愁眉苦臉一副心疼輸了一千多兩銀子的中年男子,冷笑數聲。


    轉眼消失在一個小胡同中。


    七拐八拐後,他停在一座小院中,眼看著左右無人就悄悄地進了虛掩著的大門。


    “見過衛管事,那鄭孝軌已入轂。小人今日足足輸給他一千多兩!”中年男子拜倒在一個管事模樣的人麵前。


    衛管事輕輕頜首,撫了撫頜下的胡須,笑道:“再輸幾百兩……”


    “等他贏的得意忘形了,你再出手。”


    “到那時,你可知道怎麽做?”


    中年男子笑著拱了拱手,“小人自然知道怎麽做!”


    衛管事點了點頭,自袖中取出了兩張銀票給了那中年男子。


    眼見那中年男子出去了,臉上露出陰測測的笑容。


    鄭孝軌輸了銀子,到時肯定會去逼迫他的妹妹鄭白錦!


    到那時……


    衛管事冷冷一笑。


    ……


    ……


    此時的避暑行宮中,一派忙碌的景象。


    近些日子,二皇子甚是出風頭。先是他馴的大宛馬跑贏了數場比賽,而後在數次打獵中,二皇子以精湛的射箭之術嶄露頭角。


    隱隱壓過了漢王世子的風頭。


    尤其是二皇子所騎的那匹汗血寶馬,神駿非凡,引得永安帝讚歎不已。


    二皇子幹脆將汗血寶馬獻給了永安帝。


    並言明此馬乃是東川候送給他的,他送給父皇不過是借花獻佛罷了。還說此馬已和西苑的大宛馬過,到明年就會有新的汗血寶馬出生。


    永安帝聞言大喜。


    不僅賞賜了二皇子,也賞賜了那個尚在京中的東川候。


    二皇子就趁機將東川候寧朗的事情又說了一遍。


    永安帝這才想起,東川候身邊那個女人的來曆他還沒查清呢。


    於是,他就將羅提點叫了過來。


    這一問之下,永安帝大驚。


    原來那婦人,極有可能是鳳儀方氏之女。


    羅提點就將寧朗早些年與方婉的事情講了一遍。


    雖是已過去了二十年,當年人又已破鏡重圓地在了一起。


    可是永安帝總覺得這件事情有哪裏不對。


    他就吩咐羅提點,將此事壓下。


    且待以後再說。


    殿外,大皇子興衝衝地走了進來,胳膊上駕著一隻神俊非凡的金雕。


    “父皇,您瞧瞧這隻金雕……”


    永安帝放下了手中的奏折,眼睛就往大皇子胳膊上望去。


    “好個神俊的雕兒……”永安帝讚歎道。


    被永安帝讚歎,大皇子麵上的表情就興奮了起來,拿手撫了撫金雕身上如綢緞般光滑的羽毛,“寶劍贈英雄,這般神勇的神雕也就隻有父皇這般的才能享用……這是兒臣特地自草原上為父皇為到的,兒臣又連訓了好幾個月。”


    大皇子一邊說著話,一邊向著永安帝走去。


    他胳膊上原本還安安靜靜立著的金雕,眼瞅著離那個身穿褚黃袍服的男人越來越近,不安地用嘴啄了一下爪子。


    …


    …


    首輔解江的書桌上壓著兩封信。


    一封是他的外孫韓辰寄來的。


    一封是他的兒子解時寄來。解時以戶部右侍郎巡撫山西,已有好多年未曾迴京了。這次來信也是為了說今年山西大旱,顆料無收,敦促他一定要壓著戶部往山西賑災。


    他叫過身邊的長隨,令他拿著自己的名片去找戶部尚書萬安。


    長隨領命出去,解江這才拿起韓辰的信看了起來。


    韓辰的信中寫了這些日子京中發生的事情,並稱家中一切安好,他已經去解府看過外祖母了,外祖母有東西要他轉交。


    解江笑了。


    最後,韓辰說了自己在京中見過袁雪曼,不歡而散。


    解江的笑容收斂了起來。


    將信展平伸開,放到旁邊一直燃著的蠟燭上點燃。


    他的麵龐在燭火跳躍下,顯得有些陰晴不定,眉心中兩三道抹不平的皺紋,令他多了幾分抑鬱。


    韓辰與袁皇後的爭鬥已擺到明麵上了。


    在離京之前,漢王妃特意迴了娘家。讓他介身事外,萬萬不可參與此事。他年紀大了,犯不著為這件事情毀了一生清名,最終落得一個乞骸骨的下場。


    不管是幫韓辰也好,幫袁皇後也罷,都不是永安帝所希望看到的。


    所以,解江一直按兵不動。


    以韓辰的看法,隻要解江保持中立,就是在幫他。


    可是今日,韓辰給他寄了一封語焉不詳的信。


    他知道,韓辰要有所行動了。


    這時長隨來迴報,說戶部正在加緊調賬,準備往山西賑災。


    解江微微點頭,問起了大皇子兩個老師的行蹤:“怎麽有些日子沒見文來與應章了?”範文來與李應章都是翰林院學士,乃是有名的飽學之士。


    長隨笑著道:“聽說兩位大儒身體不適,都請假養病了。”說到這裏,長隨向前行了半步,貼到解江耳朵上,悄聲道,“小的聽說是兩位大儒與大皇子吵了一架,說大皇子玩物喪誌。大皇子極為光火,說了重話,兩位大儒麵子上下不來,這才請了病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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