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齷齪不足誇,今朝思無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保和殿鼇頭獨占了,受文武百官施禮了,內閣首輔解江親自為兒子持鞭墜蹬打馬遊街了……


    還有什麽可低調的?


    隻需要盡情得意即可。


    這世上還有什麽比中狀元更春風得意的事情呢?文謙麵上生光,麵泛紅色,覺得一下子年輕了二十歲。


    當順天府府尹和府丞將今科狀元郎文安學一路銅鑼喝道,大張旗鼓的送迴府後,文謙宣布宴飲三日。


    風重華等人急忙上前慶祝,一人送了文安學一件禮物。


    風重華送的是血玉擺件,雕刻成馬上封猴的樣子,寓意非常好。


    周琦馥送的是枚雕著桂花的羊脂玉佩。


    風明怡的禮物則有些寒酸,是她親手繡的荷包,裏麵放著六個如意金錁。


    文安學笑著將三位表妹的禮物一一收下,將風重華送的擺件令書僮擺到他書房去,餘下的都掛在身上。


    風明怡見到文安學將她送的荷包也掛在身上,激動的目泛淚光。


    自從來了文府,這裏就沒人歧視她。周夫人就曾說過,姑娘家又不是小子,一副嫁妝打發了,如果嫁得好將來還能結一門好的親家,何必苛待?聽了周夫人的這句話,風明怡好幾夜都沒有睡好。


    在文府,不僅給她的待遇好,下人還很尊敬她。完全不像在風府,連個掃地婆子都敢使眼色給她。


    文安然卻不同了,他不僅沒送禮物,反而一把抱住文安學,“快把你寫字的毛筆送我,還有你坐的椅子,睡的錦被……哎呀,咱倆幹脆換房間好不好?”


    在恩榮宴上吃過酒的文安學麵紅過耳,神智卻十分清醒,笑望著幼弟,“換就換,你晚上隻管過去。”


    文安然興奮的大叫一聲,抱著轉了一圈。


    屋裏的人就哈哈大笑起來。


    外麵有人高聲迴稟,說是陸禦史謝禦史和李祭酒還有王藩台送禮道賀來了。


    文謙就與兩個兒子迎了出去,將人請到廳上相見。


    各家各戶都是算好的時辰,知道這會狀元郎該從宮裏迴來了,於是紛紛登門來賀。


    麵對著同僚們的恭維和誇讚,文謙笑得紅光滿麵,嘴角合都合不攏。


    文謙領著兒子們在外麵迎接官員,周太太領著姐妹三人在上房院招待各位來賀的夫人和太太。


    不一會,屋裏就滿了人,滿屋裏珠圍翠繞,掎裳連袂,一陣陣香風撲麵而來。


    周太太笑吟吟地,一會與這個夫人說話,一會與那個太太談笑。


    風重華就與周琦馥指揮著丫鬟婆子上茶上糕點,夫人和太太們都知道她們的身份,見到她們來上茶,就一人賞一件首飾。


    風明怡亦步亦趨地跟在她們身後,也得了不少的首飾。


    三人上完了茶水糕點,就去了抱廈和退步,招待其他人。


    就有夫人和太太們打起了文安學的主意,當聽到已被國子監祭酒李方良給截了胡去,捶足頓胸半天。


    等到李夫人領著兒媳房氏和孫女李沛白出現時,幾位夫人和太太就打趣起李沛白。


    李沛白羞紅著臉,卻方方地任人打量。


    夫人太太們很快對她產生了好感。


    內閣首輔解江的三孫媳婦方三太太就問起了倆人婚期:“定在幾時?我家好準備賀禮。”


    李夫人看了一眼含羞帶怯的孫女,笑道:“還未定呢,若是定了一定通知諸位。”


    聽了這話,李沛白將頭垂得低低的。


    風重華站在窗外聽得抿嘴直笑。


    卻不妨被周琦馥掐了一下。


    “你掐我做什麽?”風重華白了她一眼,“早晚有你坐著被人打量的時候。”


    周琦馥卻悄悄地將她拉在一旁,指了指外邊:“你家裏也派人來了……”


    有些話,她不好說出口,因為風府來賀的是風慎和鄭白錦兩口子。


    “我去看看。”風重華麵沉如水。


    周琦馥搖頭苦笑,有個這樣的父親,也不知是喜是憂。來文府送禮是好事,你領著一個小妾過來做什麽?


    傳臚大典,國朝盛事,百官們形骸一兩日也無妨。今天凡是在京中的官員和皇族,都可以來文府表示祝賀。


    皇城司和都察院不僅對他們的行為置之不理,反而也會加入到祝賀的行例中來。


    就像今日來慶賀的人中,不僅有皇城司的羅提點,也有都察院的左都禦史。


    人人臉上都洋溢著笑容,口裏說著祝賀的話。


    在前院的正廳裏,風慎搖著折扇,滿臉的笑容。


    風重華是他的女兒,文安學是文氏的親侄子。哪怕文謙再不喜歡他,文安學也得喚他一聲姑父。


    被一個狀元郎叫姑父,這是什麽樣的心情?


    風慎覺得外麵的陽光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燦爛過。


    傳臚大典後,一甲立刻授職,狀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與探花授翰林院編修。


    也就是說,文安學自今日起就是從六品的翰林院官員了。


    以文安學的年齡來看,他隻須熬年紀都能熬出一個大學士出來。


    更何況曆朝曆代以少年之身取得功名的,日後不乏權勢顯赫一時的重臣。


    文安學這麽年輕,意味著什麽?這意味著他將來必定能青史留名,就如宋朝的馮京一般。


    想到這裏,風慎用力的抿了下嘴唇。


    他不想去山西了,他要留在京城!


    隻憑一個狀元姑父的身份,他不怕沒有好日子過。


    上房院,抱廈。


    抱廈與上房一樣,都是坐滿了人。


    一些品階低點的太太進不去上房,就退而求其次來到抱廈和退步。


    周太太分身乏術,抱廈和退步就由風重華和周琦馥幫助照看著。


    剛剛風重華負責的是退步,並沒來到抱廈。


    沒想到這才一會的工夫,鄭白錦就與抱廈裏的太太們說上了話。


    “打小我就是看著安學長大的,他小時就聰穎無比,是個讀書種子。果不其然,這長大後就中了狀元……”鄭白錦嗬嗬地笑,麵上帶有與有榮蔫的笑容。


    幾個太太不想與她說話,便隻是附和著笑了兩聲。


    風重華站在抱廈外,窘然無比。


    風府會派人來,她是知道的。


    她原以為來的會是郭老夫人,畢竟文安學中的是狀元。


    可沒想到來的卻是風慎與鄭白錦,郭老夫人派他們來,是準備丟人的嗎?


    還是打量著借此機會修複他們父女的關係?


    難道郭老夫人忘了一個事實嗎?她與風慎根本就沒有父女血緣。


    她示意許嬤嬤進去叫人。


    鄭白錦卻不願意出來,好不容易能再與這些太太們說上話,她豈能放過機會?更何況,她還把兒子和女兒都帶來了,就是借著這個機會讓太太們瞧瞧風明薇。


    風明薇比風重華小了兩歲,此時身段剛剛開始長。穿著粉白柿蒂紋的妝花比甲,頭上簪著鎏金珍珠長釵,下身是一條月白色的月華裙。站著在幾位太太身前,腰杆挺得筆直,神態從容。


    令鄭白錦麵上生光。


    許嬤嬤卻覺得臊得慌。


    難道鄭白錦就沒看到幾位太太連看都不看風明薇嗎?


    “二娘子,我們姑娘有些日子沒見三姑娘了,正想著慌呢。”許嬤嬤一手托著鄭白錦的腰,一手拉著袖子,半拖半拉地將人拉了出來。


    有幾位太太就麵帶譏笑地看著鄭白錦。


    風重華坐在院中,看著旁邊的桂樹。


    聽到聲音這才將頭轉了過來。


    “哎呀,重華……呃不,阿瑛。這可是有些日子沒見了,你可越來越俊俏了。”鄭白錦語氣輕鬆,一副和風重華很熟的樣子,“你瞧,這是你三妹,你們姐妹有些日子沒見了,你剛剛不是還說想明薇了嗎?這不,我把人給你帶來了。對了,你弟弟被你父親領著去前院正廳了,沒有一起帶過來。”鄭白錦一邊說,一邊拍了拍風明薇。


    風明薇就上前行了個半禮。


    風重華坐著沒動,一雙幽靜的眸子波瀾不興地看著鄭白錦。


    風明薇不妨風重華連禮都不還她,怔住了。


    “阿瑛,這是你妹妹啊,你怎麽了?”鄭白錦心頭有些發寒,抖了抖嘴角。


    她現在有些怕風重華了。


    這兩年來,風重華雖是很少見她,卻次次能拿捏住她的短處。


    就像這次,她不想離開京城,風重華就敢以風慎繼弦威脅她,逼得她不得不勸說風慎離京。


    她看了看風重華,隻見風重華明豔動人的麵龐上帶著些許的稚氣,可是儀態和行為卻如同一個威嚴的貴婦。


    就好像她曾遠遠瞧見過的長公主。


    鄭白錦斂下眼皮。


    “看也看了,話也說了,二娘子也該迴府了吧?父親過幾日就要出京,難道二娘子不該在家裏準備行李嗎?”沉默了一會後,風重華開了口。


    鄭白錦欲言又止。


    風慎又不想離京了,這次可真不是她鼓動的。


    見鄭白錦支支吾吾的不說話,風重華頓時了然,冷冷地道:“這麽說,父親是不打算去山西了嗎?”她知道郭老夫人的意思了,原來是讓她勸說鄭白錦同意離京的。


    鄭白錦直覺地想說‘是’,可又怕麵前的人不饒過她,便委婉地道:“你父親的意思是你祖母年齡大了,身邊不能沒個人……”


    想留在京城?做夢。


    風重華淺淺地笑了:“原來是這樣?既然不想走,那就留下來吧。”


    一聽到可以留在京城,鄭白錦頓時高興了。


    “留京城好啊,留京城好啊。”鄭白錦嗬嗬地笑。


    風重華看了她一眼,冷冷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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