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江乃三朝元老,自前朝起便一直在內閣行走。他性情寬厚,學問優長,尤善於整飭吏治。


    後來,永安帝得天下後,依舊重用他。


    說起來,這解江也與皇家有千絲萬縷的聯係,他的長女嫁給了漢王為妃。因了這層關係,解江一向不參與皇室之間的事情。可是今日,他卻為了長公主,參了永安帝一本。


    他言道,長公主在長街變賣古玩玉器,實是為了充實國庫,在入夜之前就已將銀兩盡數交到戶部。不僅如此,長公主還在府裏撥發跣足為國朝祈禱,祈求上蒼停雨。


    而且在他的奏折裏還一冊長公主所抄寫的經書。


    解江言道,長公主所抄寫的經書共有九十九卷,每字每句皆為長公主筆跡,足可見長公主心誠。


    讀到此處,永安帝掩上了奏折,將目光停留在那本經書上。


    呂芳連忙將經書翻開,認真的讀了幾頁:“迴陛下,確是長公主筆跡。”


    “九十九卷?”永安帝怔忡了。這經書並不薄,若真是抄寫下來需得兩三個月。


    “奴婢聽說長公主自從月前閉府後,便整日閉門不出。沒想到,居然是在抄寫經書……”呂芳一臉的痛心疾首,“長公主一向有失眠的舊疾……”


    聽了這句話,永安帝的心驀地動了一下。當初,若不是因為這個妹妹替他擔了天大的幹係,這皇位他還真坐得不安穩。


    想到這裏,先前那腔怨懟忿恨突然化成了烏有。到底是一母同胞,到底是親生的妹妹。想當年,她才十歲就被送到前朝宮中做貴妃,受盡了多少淩辱?


    她縱是有對不起他的地方,到底是一母同胞。太後去世前,還拉著福康的手,求他照顧福康。


    永安帝摩挲著手裏的經書,輕輕地歎了口氣。


    “明兒一早下旨,令福康不許擺貨於長街,這像什麽樣子?難道國庫還少了她幾千兩銀子?”


    “喏!”呂芳深深地彎下了腰,站起身時,捏了捏袖子裏的一萬兩銀票,心中卻有些懊惱。本來今日正該是他當值,卻不知胡有德也跟了過來。這一萬兩,隻怕要少一半了……


    “還有……”坐在龍案後的永安帝語氣微頓,“明兒令福康進宮,帶著她那些經書。皇後這些日子也在後宮祭祀,正好她們姑嫂也有些日子沒見了。”永安帝說到這裏,像是卸下心中的一塊大石,覺得輕鬆無比。


    可他的輕鬆在看到下一份奏折時,又變得暴躁起來:“胡鬧,胡鬧,胡鬧!”永安帝一連說了三聲胡鬧,將龍案拍得震天響。“讓他去順天府錄口供,他居然把順天府砸了!還把古通判給打傷了?古通判年逾七十,他還真下得去手?”


    “他砸得哪裏是順天府?砸得是朕的臉!”


    他?呂芳與胡有德瞬間明白了永安帝說的是誰,個個將脖子縮起。武定候他們可惹不起,犯起渾來爹娘都不認。心裏也可憐起永安帝來,有個這樣混不吝的小舅子,真是福禍難猜啊。


    “去把皇後叫過來,讓她親眼看看她的好弟弟。”永安帝怒不可遏。


    安陸伯府,二房。


    這,風重華睡得並不踏實,夜裏連翻了好幾次身,害得值夜的憫月連著起來看了她幾次。


    第二日起床後,她與文氏去三瑞堂請安。可是還未進門範嬤嬤便走了出來,說老夫人身上不舒服讓她們先迴去。


    才迴到落梅院,就看到李媽媽候在院外,說是鄭銘琴過來了。


    風重華臉上露出古怪之色,鄭白錦夜裏鬧了,說是肚子痛。連夜請來的醫生說是受了涼,怕是要落胎……


    府裏的人就急忙尋風慎,可是風慎一入夜就出了門,不知去了哪裏。


    結果折騰了半夜,鄭白錦落了一個還未成形的男胎。


    鄭銘琴是鄭白錦的姐姐,她不好好呆在鄭白錦那裏,跑到落梅院做什麽?


    “無事不登三寶殿。”風重華笑吟吟地挽住了文氏的胳膊。


    文氏迴望了她一眼,拍了拍她的手臂。


    似乎是聽到了院外的腳步聲,鄭銘琴笑著立在了院中,身後跟著她十三歲的女兒李嬋。鄭銘琴共生有三個孩子,長子李平已經十五歲,還有一個小的今年才剛滿周歲,名叫李方。


    “這是你重華妹妹,昨天咱們來還沒來得及好好認親呢。”鄭銘琴笑著將李嬋扯到前麵,讓她與文氏見禮。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風重華笑著看了看鄭銘琴,在心裏猜想著她的來意。


    “這是一點富陽的特產,”鄭銘琴笑著拿出一包岩頂茗毫,“聽說文妹妹也是個愛茶的,正好換個口味嚐嚐新。”而後她又取出幾朵製作精美的絹花,“這是我家丫頭閑來無事時做的,也不知道重華喜歡不喜歡。”


    文氏看了看鄭銘琴,半晌說不出話來。她雖性格柔弱卻不蠢,見到鄭銘琴這般吹捧自己的女兒,眼睛不由自主地往李嬋身上望去。


    見到文氏的眼睛落到李嬋身上,鄭銘琴的眼不由得彎了起來:“我這丫頭平時也沒有什麽消遣的,她就喜歡畫畫花樣做做絹花,往年我們在富陽時都是拿她做的絹花當做禮物送給那些太太們。”


    說著話,鄭銘琴瞟了一眼風重華,見到她端莊雅致的站在文氏身後,就如同深穀幽蘭般。再迴過頭看了看嫋娜柔美的女兒,隻覺得芝蘭芳樹各有千秋。


    鄭銘琴笑著牽了李嬋的手,“我這個丫頭以前在富陽就總嚷嚷著無人陪她玩,這不迴到京城,可算是找著玩伴了。”


    這個鄭銘琴甚是健談,不管文氏有沒有迴她話,總是能笑吟吟地往下接。不僅如此,還編排出好幾個笑話來。一時間,滿屋隻聽見她的笑聲。


    倒叫風重華生出幾分佩服她的心思,昨日一迴來就拒絕了鄭銘琴的好意,可今日鄭銘琴不僅沒表露出來不快,反而比昨日更熱忱了。


    李嬋也頗像她母親,笑著與風重華坐在一處,話裏話外地稱讚風重華,十句裏倒有八九句不重複。前一世,風重華並沒有與李嬋過多接觸,竟想不到她們母女是這樣的妙人。


    怪不得,李嬋最終能入了二皇子之眼,被納為妃。


    若是這母女倆是陌生人,倒還真的可以交往一下。隻可惜她們將來所要做的事,注定讓風重華無法與她們交往。


    “對了,你昨日頭上戴的那隻五鳳簪甚是好看,怎麽今日不見戴了?”李嬋抬頭看了看風重華的鬢角,見她隻是插了枝珍珠白玉釵,不由得開口發問。


    她這一問,那邊正與文氏說話的鄭銘琴突然停了下來,笑吟吟地往她們這裏看。


    “那是長公主送的簪子,豈敢整日戴在頭頂!”風重華故作羞澀的垂下頭去。


    李嬋抬眼看了看她的母親,而後用力地點了下頭,“是呀,這般貴重的首飾就該好好珍藏起來,將來箱底。”她說這話時,臉上是不假掩飾的羨慕。


    那邊,鄭銘琴像是被她女兒這句話給提醒了似的,“別人都說文妹妹的女兒甚得長公主喜愛,此言倒是不虛呢。”她說著話,又覷了一眼風重華,“若是我有個像華姐兒一般的女兒,就是當成心肝寶貝疼愛都來不及。”


    “嬋兒也是不差,即知書達禮又心靈手巧。”文氏也笑著誇了李嬋幾句。


    “她有哪裏好的?”鄭銘琴佯怒地瞪了李嬋一眼,“今年都十三歲了,連個婆家都沒有訂下來。富陽的公子哥她一個也看不上,不是說這個學問不好,便是說那個品德不行,可真是把我和她爹都愁壞了。前些日子她爹問她到底想尋個什麽樣的,她居然大言不慚地說想尋個馮京那樣的。你說說她到底哪來的底氣?這三元及第的狀元可哪有這麽容易遇見的?”


    說到這裏,鄭銘琴見到文氏不動聲色地啜著茶,忙將身子往文氏那裏湊了湊:“文妹妹在京裏呆的時間久,想必認識的人家也多,若是有合意的不妨幫我留意留意?”


    三元及第?


    文氏好整以瑕地看了鄭銘琴一眼,這是把主意打到她娘家侄子文安學頭上了嗎?前朝一百多年,也隻出了一位三元及第的狀元郎。而本朝不過十數光景,文安學便用小三元震驚了世人。朝中曾有數位大儒斷言,將來文安學必中狀元,成就無上榮耀。


    自己一頭栽進風府這堆泥潭中已是逼不得已,她怎舍得讓哥嫂的心頭肉再於風家扯上任何關係?


    想到這裏,文氏笑著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認真地看向鄭銘琴:“鄭姐姐說得極是,嬋兒天資聰慧,將來必得遇好人家。”至於鄭銘琴所說讓幫著留意的話,她連提都沒提。


    風重華一下子樂了。


    聽了這句,鄭銘琴的臉猛地下來,可是轉瞬間又將笑意堆滿臉頰:“承文妹妹吉言,以後文妹妹幫著多加留意才是。”說了這句,也不等文氏反駁,就將話題又扯到其他地方:“這次一迴京,就覺得京中風物麵貌與十幾年前大不一樣。我和李浚在富陽一呆十幾年,乍迴來竟是有些驚住了,誰能想京中變化這麽快?”


    “也不知道李浚這次磨堪會評什麽分?我這心裏真是擔憂。”鄭銘琴說著抽出塊帕子捂住嘴,將半張臉露出一副愁容,“我娘家雖也是候府,可是八百年也使不上一點勁。婆家這邊又父兄無靠,半點也幫不上忙。若是……”


    “若是家裏有妹妹這樣的能人,那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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