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上瘦高的宗士威嚴的目光掃過全場,人群靜了下來。


    上甲微介紹道:“此人是宗士鄺野榮,此人以正己來正人。”


    眾人望向鄺野榮,此人五十多歲,兩鬢斑白,赤裸著黝黑的雙腳,穿著粗布製作的寬袍,但精神矍鑠,神采奕奕。最讓人深刻的是,頭發也剪成短發,在中土,傳統掛年終,“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剪發是大忌,意味著背叛父母祖宗。


    皇帝問道,“犯人不應該交給官府來審判嗎?”


    上甲微搖頭,“審判不屬於有力量的人,應該交給有良心的人。”


    “良心?”邢祖林問道,“若是宗士袒護教徒,該如何辦?”


    “先看這次審判。”上甲微指著高台,“你就明白什麽叫良心了。”


    眾人的目光投向了高台,二人帶著腳鐐站在高台之上,四名行刑手在旁。


    鄺野榮指著高台上的罪犯,聲如洪鍾的問道:“我們的戒條是什麽?”


    “不殺生、不偷竊、不邪淫、不貪婪、不妄語、不兩舌、不離法。”台下的信眾異口同聲的喊道,這是淨土宗的戒律,所有信眾都很清楚。


    鄺野榮指著幹瘦衰老的犯人,“此人偷竊穀子,犯了偷竊戒條,可事情總有因果,他為何去偷竊,我們聽聽此人如何申辯,決定如何發落此賊。”


    此人很是木訥,口齒不清,隻是斷斷續續的說道:“我是來自婆娑川,兒子在戰亂中死去,隻能討飯來此,家裏的孫娃娃,好幾天沒有吃飯了。”


    鄺野榮麵帶戚色,“他偷竊,因他無地無產,因他衰老無能,可我們淨土宗的兄弟姐妹卻沒有伸出友愛之手,大家說,這是誰的罪?”


    見到眾人不打,鄺野榮厲聲喊道:“方伯、治台何在?”


    方伯和治台是淨土宗的管事職位,一名方伯手下有上前教徒,管轄十個治台,因為一名年老無能的教徒,而將方伯帶來,可見懲罰之嚴厲。


    話音剛落,就就有兩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被押了上來,看起來很是惶恐。


    手指指著二人,鄺野榮滿臉怒色,“凡入我教者,皆是兄弟姐妹,這位老人是你們的兄長,老人的子女就是你們的子女,為何棄之不理?”


    看到鄺野榮雷霆之怒,治台渾身發抖,不知道如何迴答,而方伯也是麵色蒼白,還是辯解道:“我是方伯,上前教眾,這位老人家的遭遇,我並不知情。”


    冷冷的盯著方伯,鄺野榮嗤笑道:“我們這裏沒有什麽方伯,沒有什麽治台,沒有高貴,也沒有鄙賤,我們這裏隻有兄弟,隻有姐妹!”說道這裏,抽出鞭子來,高聲命令道:“來人,將這兩人綁了,隻有肉體的痛苦才能讓他們覺醒。”


    鄺野榮一鞭一鞭的抽了下去,直到二人都被抽打的血肉模糊,直到昏死過去,才被放了下來,見到如此嚴厲的懲罰,台下的信徒臉色更是虔誠和神聖。


    將老人的鐐銬解開,鄺野榮轉過身來,大喊道:“兄弟姐妹們,應該拿出多餘的財富,建立養濟坊,來養活這些無依無靠之人,大家可否同意?”見到台下眾人轟然叫好,鄺野榮繼續喊道:“為了家人偷竊,他無罪,有罪的是我們!他將成為我們養濟坊贍養的第一人,他偷竊的穀子,我們會替他加倍還上。”


    皇帝言道:“這倒和義倉相似,淨土宗可謂是心懷大慈悲心。”


    鄺野榮指著高瘦的中年囚犯,麵帶鄙視,“此人犯了殺生之罪,觸犯我們淨土宗的首罪,現在,我們也要聽聽他為何要殺死他人,犯下如此罪孽。”


    皇帝看著此人,臉上有彪悍之氣,雖然戴著手銬腳鐐,卻掩飾不住一臉的不屑,環顧眾人,大聲的問道,“你們說殺人是罪孽深重,是不是?”


    台下信眾不知他為什麽問這麽奇怪的問題,大聲迴道,“沒錯!”


    “我來問你們,此人為何被殺?”殺人犯高聲問道。


    鄺野榮指著罪犯,“此人為了財貨,而殺害無辜之人。”


    眾人齊聲高唿,“殺生者死,殺生者死,殺生者死!”


    殺人犯哈哈大笑,似是嘲笑眾人的愚昧,“真是一群蠢貨!就憑你們,也配審判我,你們錯了!大錯特錯!我來告訴你們,他之所以被殺,不是因為我,而是因他罪業深重,是罪有應得!我問你們,他的前世是什麽,大家可知?”


    見到眾人無言以對,鄺野榮生氣的問道,“難道你知道?”


    殺人犯大笑道:“我也不知,不過我們講究因果,若是沒有我們的因在前,怎麽會有我們的果在後?所以,你們應該感謝我,為我們建立人間淨土,我結束了這個罪孽深重的人,你們不但不能懲罰我,反而要獎賞我。”


    圍觀的眾人麵麵相覷,他們從沒聽過這種奇思怪談,竟然一時語塞。


    沒想到他竟用宗論來反駁,鄺野榮心中一驚,今日若不能駁倒此人,那淨土宗的教義怕是不能立腳了,便哼聲言道:“眾人不可聽他一派胡言,那是他曲解了我們淨土宗的教義,學了個一知半解,便出來賣弄。”


    “無知老貨,你有何高見,說來大家聽聽。”殺人犯咄咄逼人,“今日我就要揭破你的虛偽,終日的故作清高,擺出聖潔的麵孔,卻也是一凡人耳。”


    布道以來,從位有人這麽羞辱過自己,自己恪守戒律,有著極高的人望,鄺野榮急血攻心,臉也漲紅,“你並沒有理解因果,因果中還有緣,因緣際會,才能有果!被殺者並不欠你的殺債,你殺人卻創造你的惡果;就算有殺債,他有橫死之業,但你今世殺他,他來世也會殺你,從而殺殺相報。不管如何,要斷掉你們的殺緣,化解你們的嗔恨,方能解脫,你既是淨土信徒,應知這個道理。”


    “哼!一派胡言!”殺人犯冷眼相觀,大聲喊道:“你這個老蠢貨,什麽狗屁道理,若是他前世欠我,我今生來索,自此之後,我們一筆勾銷,哪來的殺殺相報?若是他前生不欠我,我自造惡果,自有我的來生來還,與你們何幹?”


    如此言論,讓鄺野榮不知如何作答,竟然立在場上。


    眾人聽到此人振振有詞,顛倒美白,竟然將崇敬的鄺野榮反駁的如此難堪,便有些氣急敗壞的大聲叫嚷道:“殺人者死,殺人者死,殺人者死。”


    殺人犯更是狂笑,狂笑中有著放蕩不羈的味道,“天天的要建立人間淨土,卻不知如何去建立,你們殺我,卻也要製造殺業,我問你們,你們為何不放下殺心,了結了我們的因果相報?天天行善之人,個個胸中卻如此之重的殺心?”


    眾人更是群情激昂,鄺野榮的手下見到此人狡詐善辯,不易駁斥,都高唿起來,“惡魔,惡魔,他是暗神派來的殺魔,殺了他,殺了他!”


    皇帝和梁興奴等人見到殺人犯竟然駁斥的鄺野榮啞口無言,都露出不可思議的目光,他們目光都盯著上甲微,希望上甲微給出合理的解釋。


    邢祖林揶揄的笑道:“這位賢良師被人繞糊塗了,這雞生蛋,蛋生雞,哪裏說得清楚?他的惡業何生來報有什麽打緊?隻管砍了他的腦袋就是,讓他先償還了今生的罪業!至於他的魂魄是前生還是來世,是善是惡,又有什麽相幹?所以,教義就是教義,不是律法,怎能混淆?如此便是拘泥教條,食而不化!”


    上甲微其實心裏明白,所謂的懲罰不過是強加的而已,她不再理會此事,隻是冰冷言道:“與將來發生的相比,現在的一切如同孩童戲耍。”


    邢祖林湊上前去,有些戲謔問道:“將來會有什麽那?”


    上甲微麵帶悲憫,“北方鬼風帶來哀嚎,南方群龍增加苦悲,塵世坍塌於邪惡的力量,人類將沉淪於無盡恐懼,世間所剩者,皆是毀滅……”


    見到皇帝臉色突變,岑祖林笑道:“危言聳聽而已,宗士所言,向來如此,唯有黑暗才能襯托光明,隻有可怕的未來才會讓民眾恐懼。”


    皇帝並忙問上甲微,“中土七國皆是毀滅嗎?”


    上甲微目光堅定,“但終有人族的英雄來麵對,如同晨曦中的璀璨光芒,驅散陰影烏雲,同這世界一同崛起,最後一戰中,戰勝黑暗,為我們帶來光明。”


    “那這位英雄必然是當今的皇上了!”岑祖林言道。


    上甲微的眼神清澈冰靈,聲音虛幻縹緲,“這位英雄是我們大澤的王者,我們淨土的宗主。”說著,掏出一封信遞給皇帝,“希望聖上能看懂。”


    見到皇帝點頭,上甲微沒有多言,起座離開,轉瞬消失在人群中。


    皇帝抽出信件,發現隻是一張白紙,眾人正在疑惑,突然,信件從中心燃燒起來,火光之中,幻化出火人。火人似乎被巨大的獠牙咬住,不停的痛苦掙紮。


    火人的麵孔依稀就是皇帝,眾人心驚不已,皇帝更是頹然的坐了下來。


    邢祖林恨恨言道:“真是妖孽,當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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