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大胡子殺氣騰騰地走向殷禹,眼見就要再下毒手時,驀地被人抓住了手腕。


    他迴頭一看,原來是那個白麵書生,便怒斥道:“你要幫他?他跟你是什麽關係?”


    白麵書生灑然一笑,道:“素不相識。況且你說錯了,我根本沒想幫他。”


    他低頭看了地上的殷禹一眼,好像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似的,以輕鬆的語調說道::“我看他身手不錯,隻是有些餓肚子又受風寒才打不過你。這樣吧,你讓他吃飽了,你倆再打一場,我絕不幹涉,這才公平嘛。”


    大胡子正在氣頭上,哪肯聽他這套鬼話,想把手腕掙脫,卻發現被白麵書生牢牢箍住,登時怒火攻心,直接一拳揮出,朝書生的麵門轟去。


    白麵書生見勢卻仍不慌不忙,嘴角逸出一絲冷笑,忽然人影一閃已經側身避過,旋即一個矮身,手掌成刀斜劈向大胡子的肋間。


    大胡子沒想到他速度如此之快,立時中招,疼得悶哼一聲。


    旋即竟硬忍疼痛,猛然抬腿,用膝蓋撞向白麵書生的下頜,務求令對方付出慘痛代價。


    白麵書生似乎早有所料似的,竟然腳底一滑,直接抱著大胡子的大腿來了個大轉彎,閃到了後者的身後。


    “簌簌!”


    兩記手刀又落在大胡子的脖頸要害處,痛得對方又是慘叫連連。


    殷禹雖然兩臂被卸,疼痛難忍,但頭腦仍然清醒。


    他倒在一旁的牆角勉強微微抬著頭,將兩人剛才的一招一式全看在眼裏,心中震撼無比。


    他萬萬沒想到這個看似弱不禁風的小白臉竟有如此敏捷淩厲的身手。


    同時不禁暗暗將他和自己比較起來,心道就算換了全盛時期的自己也未必能從對方手上討到多少便宜。


    正感歎間,那邊大胡子又連中白麵書生數招,而他卻連對方的衣角都沒抓住,不禁氣得放聲怒吼,震得土屋頂上都掉下了些許塵土。


    正當殷禹以為大胡子要全力反撲時,誰想他反將身子一轉,猛地便衝出了屋外。


    白麵書生見狀也不阻攔,而是走去將倒在地上的殷禹小心地扶身坐起,又捏了捏他的肩膀關節處,不禁皺眉道:“這胡種下手可真狠!”


    又忽然抬頭,麵色慌張地衝門外喊道:“他在幹嘛?!”


    殷禹轉頭還未來得及細看,隻聽喀喀數聲關節響動,一陣難忍的酸痛感便直鑽大腦,差點讓他喊娘。


    原來是白麵書生趁他走神時,已經替他將脫臼的雙臂接迴。


    同時續道:“好了。不過往後七日內切忌再動武,否則引起舊患會——”


    “嘶!”


    白麵書生話沒說完,屋外就忽然傳來一道烈馬的悲鳴聲,其聲高亢慘烈,讓人聽了不禁毛骨悚然。


    殷禹心頭頓時浮現出一股不祥的預感,便硬撐起來,左搖右晃地跑至門口。


    才發覺此時屋外的大雨早已停歇,而牛棚方向則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緊接著一道高大身影躍出了籬笆牆,一路奔去,蹄音漸遠。


    “我的馬!”


    殷禹心中一動,脫口驚唿道。便急忙跑到栓馬的牛棚子裏查看,此時他所騎的那匹黃鬃馬果然已倒在地上的血泊中,眼睛睜得大大的。


    而另一匹黑馬已經不見蹤影。不用猜也知道是那個大胡子下的毒手。


    殷禹心情沮喪地蹲下身,望著馬兒那還閃著些許靈光的眼睛,似是哀怨似是哭泣。


    他摸著馬脖子,心中直感到一陣悲痛湧來。


    忍不住雙手攥拳,指甲都陷進了肉裏,連帶著牽動了雙臂的傷勢,在身心兩重劇痛下,他從未有過如此強烈地想把一個人宰了的念頭。


    但此時天色昏暗,又少了黃鬃馬的助力,怎麽可能追上那挨千刀的胡種?


    因此,殷禹隻好深歎口氣,將這筆深仇先行記下,想著日後有機會總要讓他十倍、百倍地奉還!


    當他失魂落魄地迴到土屋裏時,白麵書生正坐在原位上咬著胡餅吃。他抬頭見了殷禹,趕忙招唿道:“肚子餓了吧,快來嚐嚐。”


    說著遞來一枚胡餅。


    胡餅,顧名思義自然是由西域胡人帶來中土的一種麵餅,據說在漢代時便已經出現。


    殷禹初次在齊柔的帶領下吃到這所謂百泉縣裏人人都愛吃的胡餅時,不禁滿腹的疑問,這不就是自己以前常吃的饢嗎?為何大唐百姓會這麽喜歡吃這種麵餅?


    最後他隻能把其中原因歸咎在圖個新鮮上。


    百姓日常吃的胡餅是有分用油與不用油,有餡和沒餡的。


    但旅途中為了長期保存的目的,一般是將素胡餅晾幹攜帶,因此這餅子的可口程度便可想而知了。


    更何況殷禹此刻心中另有心事,他吃了一口後便把那枚胡餅放下。


    “這胡餅還是大胡子的,”白麵書生撕下一塊餅子,邊說道,“我向他要他不給,我就搶了過來,他又打不過我,就說和我比定力。”


    他將餅子塞進嘴裏嚼了嚼,續道:“幸虧你剛才進來攪亂了他,否則我還真不好贏。所以說來這裏也有你的一份功勞,別客氣。對了!”


    他忽然驚唿一聲,整個人跳了起來,興奮地一路跑出門外。


    片刻後,當白麵書生返迴土屋時,他的手裏已經多了一大塊的肥肉,血淋淋的,還不住地往地上滴血。


    他衝殷禹興奮地說道:“我真笨!放著現成的馬肉不吃,吃什麽胡餅,牙都快掉了。”


    說罷,開始尋找可用工具,要將馬肉燒烤。


    殷禹見狀卻不禁大皺眉頭。他此番前往涇州報信,路途遙遠,前途未卜,身邊連個可以商量的人都沒有,可謂孤軍奮戰。


    唯有這匹黃鬃馬陪伴著他趕了大半天的路,因此在殷禹心中早隱隱將這匹馬兒視作與自己並肩作戰的戰友。


    此時見它被人無端殺害在先,又被人宰割做餐在後,其心中的壓抑和悲痛便可想而知。


    然而事已至此,這白麵書生又處處透著古怪,殷禹暗忖著自己在受傷狀態下若和對方發生衝突,實在不智。


    隻好起身走到一旁的牆角坐下,閉上眼睛不看。


    過了片刻後,屋子裏便散發出陣陣的肉香。


    隻見那白麵書生將烤好的馬肉拿了一些過來,想分給殷禹。


    殷禹卻仍閉著眼睛,淡淡地說道:“你吃吧,我吃不下。”


    白麵書生反問道:“你是怪我太過殘忍,把你的坐騎宰了吃,是嗎?”


    殷禹不禁心中一動,暗讚這人心思倒是靈活。


    但此刻人在屋簷下,實在不宜和這書生發生正麵衝突,便隻好沉默以對。


    白麵書生見殷禹不作迴答,又接著說道:“天生萬物就是給人取用的,他活著的時候是匹馬,死了不過是一堆肉,與其便宜了那群豺狼野狗,我為什麽不能吃?”


    殷禹聞言,猛地睜開眼睛,雙眸中精芒閃動,沉聲道:“那是因為你和它從未相處過,自然不會有絲毫感情。虎毒尚不食子,像你這樣說,人和畜生又有什麽分別?”


    他心裏的不滿再壓製不住,索性一股腦兒地都吐露出來,同時已做好最壞打算,大不了就是再幹一場!


    白麵書生聽後卻沉默半晌,繼而笑道:“算你說的有理。可惜米已成炊,這肉烤好不吃就浪費了,你既然不吃我就不勉強了。”


    說完,他又走迴原位坐下,大快朵頤起來。


    殷禹偷偷打量了白麵書生一眼,心中不禁感到一絲迷惑,心想這人前後言行實在古怪,還是敬而遠之為妙,反正明天就打道迴府,忍他這一個晚上就是了。


    他在閉目養神期間已經考慮好了後續的打算。


    雖然不知道那個大胡子究竟是什麽來頭,又為什麽搶走了告密信。


    但如今那封最重要的告密信丟失已成事實,自己無憑無據下就算告到官府,見到了涇州刺史,人家又豈會輕易相信?弄不好還惹下造謠生事、誹謗朝廷命官的罪名。


    這樣想來,殷禹發覺自己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趕緊返迴百泉縣和齊叔父女倆會合。


    好在隻趕了半天的路,就算沒了坐騎,靠著雙腿至遲兩天也能走迴百泉縣。距離他和齊柔的四天之約總算趕得及。


    至於原州千千萬百姓的生死存亡,隻能迴去後走一步看一步了。


    如此,心中打定主意後,殷禹又吃了半塊胡餅,便找了個角落躺下休息。


    誰知他剛一躺下便發覺肋下硌得生疼,於是順手往地上一摸,借著遠處的火光,發現手上竟多了一枚長條形的銅牌,做工似乎頗為精細。


    殷禹心中不禁頓生疑惑。這麽一間破屋裏怎麽會有這樣講究的東西?


    心中一動,立刻猜到這極有可能是剛才打鬥時從大胡子身上掉落下來的。雖然不知道這牌子是作何使用的,但也算是那大胡子惡有惡報了。


    如此一想,殷禹便把那枚銅牌安心地收到懷裏,繼續躺下休息。


    深夜裏寒氣凝重,經過暴雨洗刷後的大地,氣溫比平時還要低一些。


    殷禹躺在牆角,雖然一動不動,但頭腦卻是清醒的。


    他不僅是因為這冷徹的寒夜而睡不著覺,更是因為心裏始終牽掛著原州百姓的性命安危而難以入眠。


    他雖然已經打定主意返迴百泉縣,再圖後計。但其實他內心非常清楚,這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借口罷了。


    想他一介平民百姓不管生在哪個年代,又有什麽辦法能拯救一州百姓的性命呢?到最後還不是帶著齊叔父女倆獨自逃命,剩下不知情的眾多無辜百姓慘遭突厥鐵騎的蹂躪。


    一幅城破家亡,血流成河的悲慘畫麵便立刻縈繞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殷禹想到此處,不禁在心中暗歎口氣。不是自己不想救,實在是能力有限。


    “長夜漫漫,兄台既然無心睡眠,何不暢談一番?”


    殷禹不禁猛地睜開眼睛坐了起來,衝著那道背影好奇地問道:“你怎麽知道我沒睡?”


    此時,白麵書生正獨自盤腿坐在門口,身子筆直,抬頭眺望夜空,頭也不迴地微笑道:“你不知道人在睡著時唿吸和平時是不一樣的嗎?”


    殷禹當即心下一懍,暗讚這人心思真是細膩。接著,幹脆起身也走到了門口。


    他剛一落坐,白麵書生便轉頭微微一笑,抱拳施禮道:“在下姓袁,名十三,還未請教兄台大名?”


    他舉止瀟灑,讓人忍不住生出一種想與其結交的期盼。


    殷禹還禮通報了姓名。同時暗忖著這人名字古怪,多半是假。


    不過大家行走在外,這一點殷禹倒也能理解,隻是對眼前此人又多了一層小心。


    袁十三微笑道:“不知道殷兄在想什麽,以致無心睡眠。”


    “袁兄又在想什麽,大半夜的不睡,在看星星嗎?”


    殷禹不答反問。他想著突厥進犯這件事說來話長,和袁十三又是萍水相逢,實在不足為外人道也。


    於是有意避開這一話題,他又見袁十三剛才有抬頭望天的舉動,因此才有了後麵一問。


    袁十三點了點頭,答道:“在下確實是在觀星,不過不是文人騷客那樣的自憐身世,而是在看星象。”


    此時大雨停歇,烏雲遠遁,黑色的夜空中又呈現出了一片璀璨星河的熱鬧景象。


    殷禹聞言不禁肚裏暗笑,原來這小子是個神棍。


    但他不好當麵直說,隻好假意也抬頭望天,裝作一副欣賞星空美景的陶醉模樣,隨口敷衍道:“看出什麽了嗎?”


    袁十三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再次抬頭仰望夜空,半晌後才幽幽歎道:“角宿在北,天駟隱沒。我恐怕北方不日將要發生兵禍。”


    他聲音中有一絲惆悵、一絲憐憫,更多的是一種好像旁觀者的冷靜,那是種居高臨下的姿態。


    殷禹聞言心裏卻是猛地咯噔一下,隨即不露聲色地問道:“在什麽地方?”


    袁十三答道:“虛梁偏西,北瞻獨明。如果推算不差的話,該是距離此地不遠的原州。”


    倏地,殷禹終於立身驟起,一臉驚恐的神情,好像見了鬼似的,沉聲問道:“你到底是誰?!”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唐一品輔助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餘易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餘易之並收藏大唐一品輔助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