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隊駐紮在仙陽堡, 未再撤退。楊世忠站在城樓上放哨, 方才就是在仙陽堡與段崇一行人馬碰頭,段崇得知傅謹之還未趕到仙陽堡, 立刻扯了馬來就接應。


    但願一切平安無事。


    身後的士兵馱著從幻陣中生還的兄弟, 段崇策馬行在最前, 手中握著另外一條韁繩,馬上馱著的人是傅謹之。傅謹之眼前忽白忽暗, 好久日光才照進他黑色的眼輪當中。


    段崇聽見他咳了幾聲,從馬囊中摸出水袋給傅謹之扔了過去。


    傅謹之一手接下,摘掉笨拙的頭盔,猛灌下好幾口水, 繼而大喘了一口氣。


    段崇道:“就你這樣,也能為一軍主帥?你若死在幻陣中, 你的將士該怎麽辦?”


    “不去就不知道如何破陣。該嚐試的事,不應該退卻。”見方才那陣勢, 就知這次蠻族所用的煙陣是何等厲害, 傅謹之必須抓住這次機會,去窺探解此幻陣的方法。


    他原本有自信能全身而退,沒想到那摻了幻藥的煙當真厲害,專能攻其軟弱之處。


    這若是一旦大規模地運作起來, 蠻族無需動一兵一卒就能輕而易舉地吞噬掉大周的軍隊。


    “現在知道了?”


    傅謹之道:“用草木灰可解陣中的藥效。”


    段崇迴過頭去看他, “懂得藥理?”


    “不懂。不過兵書上有講。”傅謹之語氣中不免有些驕矜, “此陣貌似嚇人,可方法還是老的, 就是借著風在空氣中散播幻藥而已,並非甚麽吞雲吐霧的怪力亂神。”


    段崇一揚眉,由衷地點了下頭,“厲害。”他正身看往遙遙前方矗立的城樓,聽見身後的傅謹之問道:“你怎麽會在這兒?”


    段崇掂了掂腰間的副將令牌,“皇上委派下官來助侯爺破陣。侯爺且放心,沒有誰能比我更了解單九震,此番必能助你擊退蠻族大軍。”


    “哦,聽說了,你以前是單九震的義子。她連這些都教給你的?”


    段崇說:“是。”


    “你倒是坦蕩。”


    “你是明月的兄長,沒必要瞞你。”他迴答得板正。


    傅謹之一笑,問他:“傀儡陣,她教過你嗎?”


    “教過。”


    “下次正麵交戰時,本侯任你為先鋒,挫一挫蠻族的銳氣。現在烏都和夜羅刹都在我們手中,隻要打出優勢,屠奴必然膽怯。”


    “遵命。”


    楊世忠遠遠地看見一行人近了,振臂高唿,迎接著將士入城門。


    隆冬裏的日光灑在仙陽堡沉青的樓瓦上,升起一點點暖意,卻大有破冰之勢。


    ……


    除夕轉眼在即。京城上下都早早掛起了紅燈籠,為北疆的戰事祈福,也為來年祈求風調雨順。


    傅成璧出了月子,原本定下要為昏昏大辦的滿月宴,讓傅成璧以北疆戰事未平為由推脫了。他們母子二人就和齊禪在府上簡簡單單地為昏昏祝福了一番。


    齊禪將他多年的佩劍送給了昏昏當滿月禮。他說:“以後寄愁總要教這孩子習劍,師公也不要他以後能有多麽深的造詣,也不要他繼承衣缽,隻需通曉君子劍道,為人行得端、坐得正就好!師公這劍可文可武,今日就送給昏昏了!”


    齊禪言辭懇切,傅成璧隻能代昏昏收下道謝。


    傅謹之未能如約來參見昏昏的滿月宴,不過在這之後沒幾天,一紙金箋托著北風鴻雁抵達了京城。自此之後,昏昏便有了大名傅為霖。


    昏昏日漸一日地圓潤起來,軟軟乎乎的煞是可愛,卻不像個男孩兒,更像個小姑娘。


    傅成璧抱著他,玉壺就挨著她瞧,迴迴都要調笑道:“長得像段爺,小小年紀就一張閻王臉,在京城裏橫著走也沒人敢欺負的。卻偏偏長得更像郡主些,這可要怎麽辦?”


    傅成璧卻道:“長得像我,便沒人舍得欺負了呀。”


    玉壺笑起來,嗔她:“郡主都是當娘親的人了,說這樣的話,也不嫌害臊?”


    “這有甚麽的?”傅成璧喜孜孜地親了親昏昏的額頭。


    昏昏哼唧了幾聲,許是聽懂了人在說他,小臉一皺,看著要哭,可很快又止住了聲。


    昭昭從地上跳上了榻,喵喵叫了叫,毛爪子扒著繈褓看,也沒有再一步的舉動,鬆開爪子就坐在旁邊看著,仿佛這樣才能安心。


    玉壺笑道:“昨兒離了郡主,小少爺就哭個不停,任誰哄都不成,可昭昭一來叫了幾聲,少爺就不哭了。昭昭再不去野了,專守著,也怪疼小少爺的。”


    “在咱們段大人眼裏,這倆都要成兄弟了,能不疼麽?”傅成璧失笑道,伸手摸了摸昭昭的腦袋,褒獎它乖巧。


    昭昭挺受用,門神似的守著昏昏。


    玉壺又拿撥浪鼓逗了昏昏一會兒,驀地想起一件事來:“對了,惠貴妃托人傳了話來,說皇上在除夕設夜宴,請郡主和小少爺一同進宮呢。”


    傅成璧眼睛都沒離開昏昏,不輕不淡地迴道:“不去了。”


    “為甚麽?”


    “答應過寄愁,以後除夕年年都要在六扇門過。”傅成璧說,“今年他跟哥哥應當都趕不迴來了,六扇門一幹兄弟追隨寄愁多年,不應怠慢,加上他們不一直想要見昏昏麽?之前府裏無暇顧及他人,這次正是個好機會。”


    玉壺點頭道:“也好,前後去了幾次宮中都沒甚麽好事。不過六扇門裏也有討厭的人,那個虞姑娘還在呢!真夠死皮賴臉的!”說到最後,她的怨氣都恨不能漫了六扇門。


    傅成璧不在意虞君,她早產當日嚇狠了段崇,素知這傻子瘋起來當真沒有一點情分可講,可傅成璧也沒想到他會逼得虞君在產房外跪著。傅成璧自知他抱了甚麽想法,大約對於一個女人來說,這比殺了她都要狠。


    她之前已經跟段崇講好,如何對待虞君,是他自己的事,她不會幹涉。


    段崇離京多日,虞君再沒有任何動靜,怕早已是灰心意冷。傅成璧沒必要在這個節骨眼上再去找她的不快,眼下年關已至,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迴想起前世文宣帝病故,就是在正月初七,即便年歲不一樣,可日子的確是初二。活了兩世的傅成璧沒有傻到還認為李元鈞是堂堂正正登上皇位的,文宣帝的死一定與之有關。


    可為甚麽會拖到初七?


    當年入冬時,文宣帝龍體每況愈下,接連的喪子之痛對他打擊甚大,在政事上也漸覺無力。冬日裏就有許多官員出入睿王府,傅成璧見到過數迴,大抵漸漸明白李元鈞很有可能會成為新帝。


    她當時一心不在政事,而是在李元鈞。她見著那麽多官員,首先怕得是他當真成皇以後就要棄她不顧,成日裏纏他更緊。


    傅成璧用起心來哄誘人,世上大概沒有幾個男子能抵得住。李元鈞對她這副乖順的模樣喜愛得緊,多日裏眉宇間都帶著喜色。


    不久逢議政大臣家中添子,迴來後,李元鈞第一次對她說:“你也給本王生個小世子罷。”


    李元鈞迷亂間親著她汗濕的額頭,含混地說:“本王都想好了,小名就叫初七,你聽著如何?”


    傅成璧不知他為何對“初七”偏愛,當時隻因他的情話紅了眼睛,環著他的脖子撒嬌:“卻不如從‘初一’開始,一直到‘初七’。”


    李元鈞聞聽這話中意思,驀地笑起來,文俊眉眼裏全是溫柔,攏著她親吻說:“乖。”


    可偏偏是初七當日,文宣帝殯天。


    傅成璧覺出今世的時機已到,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應付。縱然初七隻是偶然巧合,她在段崇和兄長不在京的時間裏多加防患總歸不會錯。


    她想了一會兒,招來乳娘將昏昏抱下去,又吩咐玉壺說:“你派人給六扇門傳個信兒,同他們講好除夕在六扇門守歲。還有,從前寄愁在京中一直對丐幫的兄弟多有接濟,眼下年關已至,就托鐵驍商號的詹總管幫幫忙,補些年貨和棉衣給丐幫,也讓他們能過個好年。”


    玉壺不明白,“這又要做甚麽?”


    “隻管做就好。”


    “請郡主放心。”玉壺低頭應下,“那……惠貴妃那邊兒應如何迴?”


    傅成璧說:“明日入宮,我親自去迴。”


    “是。”


    翌日,傅成璧拜到惠貴妃的景秀宮中。


    言恪也在,正在惠貴妃跟前兒背誦功課。他見了傅成璧來,眉飛色舞,四處張望著,左右不見昏昏,便問道:“昏昏不在麽?姐姐怎麽不將他抱了來?”


    傅成璧笑道:“正在家中跟著齊師父頑兒,等再長大些就領著入宮陪你。”


    言恪有些失落,不過也點了點頭:“說定了。”他對惠貴妃躬了躬身,又跟傅成璧說:“沈相還在鼎資堂等著我背書,今日就不多陪姐姐了。”


    “去罷,好好學。”


    待景秀宮中清淨下來,惠貴妃請傅成璧與她一同坐到暖榻上,手邊兒還擺了盤殘局,惠貴妃問道:“可願意同本宮下一局?”


    “請娘娘指教。”傅成璧一笑。


    宮人將黑白棋一歸,傅成璧執黑先行,惠貴妃白子緊落而至,迅捷奪人。


    傅成璧說:“今年除夕就不入宮陪皇舅舅和娘娘了。”


    惠貴妃執白子摩挲了片刻,笑她:“段大人將你慣壞了,越發不懂規矩。”話語重了些,卻沒有斥責的意思,更像是長輩在責斥不懂事的孩子。


    傅成璧懇切地迴答說:“寄愁不在京,與他相幹的親人不多,情義不少。他不在京,有些事就該是我來做。”


    “勞甚麽呢?”她溫聲說,“也多為自己想想。”


    傅成璧點頭,兩人交鋒片刻後,白棋逐漸形成圍吞之勢。孫姑姑中途來請問了一句,讓惠貴妃看看鳳冠的花樣,惠貴妃卻不怎麽在意,且道了一句“一切依舊”即可。


    “在府上聽說了,等年後二月吉日,璧兒就能喊您一聲‘舅媽’了。”


    柯氏廢後,惠貴妃離宮修行,後位懸空多年未曾再立。文宣帝將這個位置留給了她,期望著她有朝一日能迴到他的身邊,前朝大臣進言國不可一日無母,也請他早立儲君,為這事鬧得前朝是風風雨雨不斷,可都教文宣帝擋了迴去。


    人至暮年,似乎對“情”字越來越看重。


    惠貴妃淡笑一聲,沒做任何迴答。對於她來說,再多的榮寵加身本就是無喜無憂的。


    傅成璧黑子再落,從棋圍的盤龍腹部撕出一道小口,令惠貴妃輕挑了下眉。


    “這步走得聰明。”惠貴妃說。


    傅成璧道:“娘娘下棋還是老樣子,氣吞山河卻也顧頭不顧尾,留了這麽個尾巴下來總是貽害無窮。”


    惠貴妃輕輕笑了一聲,將白子往棋甕裏一扔,悠悠看向她:“同舅媽講話,不必如此戰戰兢兢的。都這麽多年了,還不當我是親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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