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 李元鈞入宮請見文宣帝。


    他來時, 文宣帝正考言恪背書,少年過目不忘似的對答如流, 令文宣帝很是欣慰。李元鈞近來, 溫和帶笑, 下跪行禮。


    李言恪躬身:“六叔。”


    文宣帝將書卷交給李言恪,又拍了拍他的手說:“去罷, 好好讀書,切勿偷懶。”


    “兒臣謹遵父皇教誨。”


    李言恪辭下,臨走前向李元鈞點了點頭,退出了禦書房外。


    文宣帝問道:“老六, 倚竹的腳傷好了麽?”


    “已大好,還在府上休養。”


    “你也老大不小了, 逍遙了那麽多年,府上也該有個正兒八經的女主人為你分憂, 別整日裏就鼓搗你的那些書書畫畫的。倚竹雖然出身不高, 可女人貴在賢惠溫良,也算個不錯的人選。”


    “臣弟自在慣了,真有個妻反而束縛。皇兄就放了臣弟罷。”


    文宣帝哈哈一笑,“這事兒, 朕還能強按著你的頭辦了不成?改日若有心儀的女人拴住了你, 就跟朕說, 朕親自為你主婚。”


    “多謝皇兄。”


    文宣帝揮手遣他坐在一旁,繼而問道:“今日入宮, 所為何事啊?”


    李元鈞正色道:“之前臣弟去追捕單九震,把她逼急了,此人用網陣殺害虞家莊上下百十條人命示威,結果犯了江湖眾怒。”


    “哦?”


    此事文宣帝早就已經知曉,之前派李元鈞追捕單九震隻不過是個幌子,真正的重擔是落在了段崇身上。段崇迴京複命,已經將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了他。


    當然文宣帝在李元鈞麵前也隻能暫且裝作並不知曉的樣子。


    李元鈞繼續說道:“皇兄有所不知,這虞家莊莊主乃是江湖上遠近聞名的大善人,諸多豪傑俠士都曾受過他的恩惠,單九震此番血洗虞家莊,已經鬧得天怒人怨。現在她逃出關外,尋求蠻族主君的庇護,各方幫派已經咬定了她的行蹤,準備大規模入蠻族疆域搜捕。”


    “此事,朕有所耳聞,已經派了段愛卿去安撫各大幫派。”


    “皇兄是說段崇?”李元鈞一抬眉,神情古怪莫測。


    文宣帝問:“有何不妥?”


    “段崇江湖出身,如今在朝為官,青不青白不白的身份反而尷尬。臣弟是覺得此事不能在放任江湖自我解決,幹脆就放在明麵上開誠布公,不僅僅向江湖幫派,更是向蠻族表明大周朝廷的立場。”


    李元鈞言辭懇切,規規矩矩地向文宣帝獻策。


    邀請蠻族的使者來京城覲見,與蠻族王子聯姻,大周和蠻族永修秦晉之好。


    “大周朝廷實施新政沒多久,成效還未顯現,四處風雨不寧,正是需要休養生息的時候,實在不宜行兵打仗。請蠻族與大周合力搜捕單九震,追迴我朝丟失的兵書和行軍布防圖,相應免去蠻族三年朝貢,雙方不生戰事,人財兩和,才是上上策。”


    李元鈞猶嫌不夠,斂袍單膝跪地,又催了一劑猛藥:“柯宗山死前放言要亂我大周,懇請皇兄別中了這奸賊的詭計,反倒落入他一言兇讖當中。”


    這些話對文宣帝來說是有用的,條條狀狀都切合常理,恰當得分析了現下的局勢,挑不出任何紕漏和錯誤出來。


    文宣帝思來想去,覺得不失為一個好計策,於是下令讓翰林院擬定公函,以除夕夜宴為名邀請蠻族使節來訪,並且在其中透露出結為姻親的意願。


    飛鴻傳書,一路迎著漸濃的秋風送到蠻族主部。


    精致華麗的蒙古包內,蠻族的主君屠奴端坐良久,橫眉怒目,半裸的上身線條粗獷豪邁,仿佛蘊含著整個天地的力量。


    他握住金箋,凝視片刻,卻對上頭的提議遲遲未決。


    一隻柔白無骨的手寸寸撫過他強壯結實的胸肌,如同水蛇一般纏在他的後背上,美目在金箋上流轉片刻,輕靈靈地笑了起來。


    屠奴將這女人從背上揪下來,力氣沒大沒小,掐得她腕子都泛了紅。


    屠奴中原話說得不錯,渾聲質問:“你笑什麽?大周皇帝這是想要你的命,你不怕嗎?”


    夜羅刹手指一圈一圈地劃在他黝黑的胸膛上,輕飄飄地迴答:“怕。我和九娘已經決定投效主君,是死是活,全憑主君一句話,就算死也不會怨的。”


    屠奴狠親了她一口,“中原的女人嘴巴就這麽甜?”


    夜羅刹說:“不僅甜,如果主君願意,它……”她銜住屠奴的一根手指,輕咬著道:“或許會更好使。”


    屠奴朗聲一笑,一把將夜羅刹扛在肩上,往榻大步走去。


    “我又怎麽舍得將你這樣的寶貝送還給大周?草原上的勇士可比大周那些文縐縐的書生更懂得如何讓女人快活……”


    他悶聲喘著粗氣,混著腥味和汗臭的軀幹沉沉壓在雪白的身軀上。夜羅刹眼裏藏不住嫌惡,又不能讓屠奴看見,將他的頭牢牢按在胸脯間。


    她望著頂頭繁雜的花紋,輕輕問道:“主君會拒絕出使一事嗎?”


    “不會。”屠奴掐著她的腿肉,欲念壓倒性地占據了上風,老老實實地迴答,“大周皇帝要給天神之子獻上女人和牛羊,哪裏有拒絕的道理?我會派我的兒子烏都走一趟臨京。”


    “那主君會如何處置我和九娘?”


    屠奴望著她這張美極的臉龐,邪邪一笑,冒著黑茬兒的下巴往她頸子間蹭。“九娘是部落的貴客,這裏會有她的一席之地。至於如何處置你,還不知道嗎?”


    屠奴攬起她的腿,循著鎖骨一路啃咬下去。


    ……


    屠奴應大周皇帝的邀請,派了自己最愛的小兒子烏都出使大周。


    使節團南行七日,進入北疆七州的地界。烏都長到十五歲,頭一次來到中原,不同於草原的俗世繁華讓這個年紀不大的小王子迷了眼,於是並未著急趕到臨京。


    使節團暫時停在鹿州驛站休整。


    臨京王府中,李元鈞獨自坐在寶樓的高閣當中,四麵無窗,唯有頭頂有一方小口,星辰滿布,灑下明輝。他守著一點孤燈,背影說不出來的孤寂,也有說不出來的肅殺。


    不多時,樓梯口有風聲簌簌。一名暗衛走進高閣,奉上從飛鴿腳上解下來的信筒。


    信紙撚開,上書“烏都”二字,李元鈞眉峰一挑。火舌舔舐著信紙,殘存的火苗落在硯台之上,化成墨似的灰燼。


    李元鈞手下展著一幅畫像,薄涼的指尖輕輕掠過畫中人的眉眼,默然良久,下了一道命令。


    “告訴羅三,殺。”


    這一場暗殺就發生在鹿州。


    大周驛站對待遠道而來的使節既熱情又周到,特地訂購了一車美酒。


    烏都喝酒的豪邁勁兒是從父親和兄長那裏學來的,所以更愛用酒碗,而不喜歡用小酒杯。不過招待使節的官員所使用的杯子是官窯燒製出來,白胚鈞紅釉,精致又漂亮,令烏都有些愛不釋手。


    隨行的親衛大醉,悄悄附到烏都耳邊問他:“烏都王子喜歡?”


    “好看。我們,沒有。”他還不太會說中原話,不過已經隨漢人先生學過一些。


    親衛改成了蠻族話,說:“等來年春天,萬物蘇醒,主君的鐵騎就會踏碎關口,將這片幅員遼闊的疆域收迴天神的囊中。烏都王子,那時就算你想要天上的月亮,慈父的主君都會為你踏上淩霄。”


    烏都笑了一笑,指著杯子說:“那我要這個。”


    親衛虔誠地吻了吻他的手背:“願意為您效忠。”


    使節團醉倒在這一壺一壺醇香的美酒當中,漸漸沉浸入了一場春秋大業的好夢。


    燈火闌珊,驛站中全部寂靜下來。驛站外有使節團的親衛和衙役巡邏守衛,因已經有大半醉了,這道防衛不算甚麽銅牆鐵壁。


    一排一排的黑影從暗處漸漸浮出了影子。為首的人手持彎刀,將脖子上掛著的黑巾往嘴巴上扯,遮住了半張麵部。身後有人怯怯地喊了一聲:“三哥,別幹了罷。大哥要是知道我們私自動了蠻族的使節團,一定大發雷霆。”


    被稱為三哥的人悶悶哼了一聲:“虞老莊主當年如何接濟咱們的?東大幫講信講義,虞老莊主的仇能不報嗎?他們不肯交出單九震,就是與東大幫為仇!大哥糊塗,聽了那姓段的蠱惑,遲遲不肯動手,這要是傳出去,外人如何笑話咱們東大幫?說咱們是一群背信棄義的慫蛋!你們不上,我自己來!”


    “三哥!三哥!”


    他們見喚不住,索性跟了上去。虞老莊主的仇早在他們心中憋成了火,這會兒正有了個出氣筒,哪能不先瀉一瀉,痛快了再說!


    羅三提刀衝到了驛站門口,守衛上前攔截,手還沒有碰到羅三,明閃閃的大刀泛著森然寒意,猛地向上一翻,將守衛的半截胳膊都砍了下來!


    嚎叫聲大起,羅三恐驚動旁人,當即橫刀一劈,頓時頭顱滾地,鮮血流了一地。


    若方才箭在弦上,那麽現在第一條人命就是始發的號角!就如一枚小小的火星落在幹燥的草垛上,刹那間燎起衝天的兇猛火海!


    數不清的刀捅穿了親衛,熱血飛濺,嘶嚎遍野。整個驛站都開始沸騰起來,煌煌火光湧動,真如現下戰勢一樣燒起來,大火熊熊燃燒,正如眼前的廝殺一般無休無止。


    烏都被血腥味和煙火味驚醒,衝進來的親衛一把將他從床上拽下來,血紅著眼睛大喊:“陰險的大周皇帝,要置烏都王子於死地!殺!護送王子殺出去!讓主君為吾等報仇!”


    瀕臨極致的驚慌到最後成了一片茫然,烏都甚麽也不明白,就這樣跟著親衛在刀劍和血肢中狂奔。前後左右的親衛一個接一個的倒在血泊當中。


    烏都沒有見識過真正的沙場,徹底嚇懵了。


    最後一個牽著他手的親衛,肩和腰都中了箭,最後一件直穿透了心髒,滾燙的鮮血濺了烏都一臉。


    親衛目眥欲裂,口齒中吐出血沫,大喊著讓他快跑!烏都呆愣在原地,手腳僵硬如同石化一般,移動不了分毫。


    “快啊!快跑——!”


    說時遲那時快,黑夜中嗖嗖嗖地飛來數十枝利箭,全部衝著烏都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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