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成璧就要起身, 去尋些藥膏過來。段崇一把捉住她的手腕, 拉到懷中,唇貼向她的額頭說:“不用做別的, 這樣就好。”


    “別鬧。”傅成璧紅了臉, 推搡著他的肩, 輕聲說,“總要塗些藥的。”


    段崇不放, 湊過去親吻她,涼薄與柔軟的唇片進退交纏,難舍難分。此時的傅成璧就顯得更為被動一些,可她也歡喜, 任段崇索求,待他情濃時才唔聲逃開。


    他拿傅成璧沒辦法, 任由她輕巧地下了床去,從一個小盒子裏取來藥膏, 又坐迴榻邊, 指尖拈了些許,輕輕撫到他頸子的傷口上。傅成璧目光專注認真,全心全意都注視著他。


    段崇凝望著她的臉龐,眼神深邃又通透。傅成璧不經意抬了抬眼, 不防跌進他深潭似的眸子裏, 臉上不由地再熱了熱, 問他:“儂看甚麽?”


    “當然是在看夫人。”段崇眉眼浮了些笑影,握住她的手指, 放在唇邊親了一下,“方才騙你的,其實不疼。”


    “你別亂動,還沒塗好。”傅成璧咕噥著抽出手,撫著他頸間傷痕,輕聲道,“換我都要疼死了。”


    段崇眸色暗了一暗,道:“之前的事,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他話中所指的是那晚車馬發狂。


    “又沒說這個。”傅成璧曉得他還心懷芥蒂,恐他再自責,轉而問道,“怎麽迴來也不提前說一聲?三清觀的道法大會,還順利麽?”


    段崇沉默片刻,半起身環住傅成璧,抱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柯宗山去了。”


    傅成璧暗暗心驚,想起李元鈞說得話,支支吾吾地問道:“你……殺了他麽?”


    “殺了。”他嗅著傅成璧發間淡淡的香氣,凝著眉不知想在她身上尋求甚麽,可聲音卻持得古井無波,“不過他死前說,他是我的親生父親。”


    傅成璧先是驚得茫然了一陣兒,下意識間連背脊都僵了僵。


    他敏銳察覺到懷中人的變化,抱住她的手緊下好幾分,像是極為不安,又竭力壓抑著情緒,問道:“明月,你怕我?”


    “是真的嗎?”


    腰間一下泛起微痛,令傅成璧蹙了蹙眉,她輕嗔道:“你弄疼我了。”


    段崇驀地鬆了一下手,卻不舍得完全放開。他怕傅成璧會因他的身世就躲得遠遠的,再不理他。傅成璧見他眉眼間有失落,卻以為他在因生父是柯宗山一事失落,畢竟換作誰大抵都會如此。


    段崇遲疑許久,決定否認:“假的。”


    他在千機門有熬不住的時候就會想象自己的父母是甚麽樣的人,之後拜入齊禪門下,他就再沒有想過他們。他一直拿齊禪當做父親,即便這人看上去總一副不著調、靠不住的樣子,可至少是一個真心誠意愛護他、照顧他的長輩。


    段崇以為,能為人父者,至少能如齊禪這般。


    段崇道:“明月,我是殺了人,可我不像他。你莫怕。”


    傅成璧疑惑半晌,這才明白段崇在擔心甚麽,敢情這傻子一聲不吭地迴到府上,並非因生父是柯宗山而難過,而是怕她知曉此事後會嫌棄他?


    傅成璧一時不知該氣還是該笑,貼著他的臉頰親吻了幾下,問道:“恐我害怕,怎麽又非要同我講這件事的?”


    段崇教她吻得神容都木了木,愣愣地迴道:“你是我妻子,該知道的。”


    “這會兒倒是明白了。”傅成璧淺淺笑了一下,又正色說道,“他真當你是兒子,怎舍得教你去作惡的?他那樣壞,你不要認他。”


    “明月……?”


    傅成璧聲音細若呢喃,“你是我的夫君,我懷了你的骨肉,隻盼著與你長長久久還不夠,怎會怕你的呀?”


    她笑眼裏的亮光在黑夜中閃爍不定,卻在他心中洶湧似海。段崇一下捧住她的臉頰,低頭吻得虔誠又深情,嗓音低沉誘人似的說道:“你現在要了我的命都成。”


    “這說得算甚麽話?”殘餘的陰翳因他這句話一下逐散,傅成璧失笑不已。


    段崇懸著的心終於落下來,這會兒徹底有了精神,纏著傅成璧溫存半晌,又半伏到她的腿上,耳朵貼著小腹聽。


    “我不在的時候,他鬧你了沒有?”


    傅成璧輕俏道:“沒有。哄得久了就學乖了,跟他父親一樣。”


    段崇輕蹭著她,鼻息間有輕微的笑意,“我希望這小家夥像他父親,別像我父親。”


    傅成璧笑出聲來,“臭美得你呢!這樣大聲,小心教劍聖師父聽見,要擰耳朵的!”


    段崇聽她在耳邊言笑晏晏,驀然想起“清風出袖,明月入懷”一句,又怎會不希望能如她所願,就這樣與她一直到天荒地老?


    柯宗山臨死前那句“此謂玲瓏局,你逃不過的”還在腦海中徘徊。玲瓏局,意為永遠解不開的局,除了走向布局者既定下的結局,別無他法。


    傅成璧又輕問道:“你當真一個人先迴京的麽?可曾稟過向將軍和皇上?”


    段崇迴了迴神,這才解釋道:“三清觀中的道士已經全部由向將軍收押,餘下諸事有沈鴻儒在安排,明日皇上迴京,特派了我先迴來準備接駕的事宜。”


    傅成璧想起了鍾樓上聽到的話,問道:“可去皇宮看過了?今日聽說宮裏好像是出了甚麽事……”


    段崇點了下頭,“去過了。好像是進了賊,睿王已經令宮中上下戒嚴,不許任何人進出。至於到底發生了甚麽事,隻能明日等皇上迴京時再問了。”


    皇上離京前,將宮中防務交給睿王代掌,宮中遭賊,定然要他負責處理的。


    怪不得今日在鍾樓走得那樣快……


    夜濃上許多,段崇哄著她去床上睡覺。明日一早段崇就要去點兵迎駕,又是一路風塵仆仆地趕來的,到底疲累,沾上床沒多久唿吸就沉了下來。傅成璧卻不成眠,借著月色看他的眉眼,神色怔忪。


    就是不知她與李元鈞的事還能藏多久。倘若李元鈞以後真跟段崇說了從前的事,屆時她隻要死活不認,想來他也沒甚麽辦法。


    隻不過這樣瞞著段崇,她始終不太歡喜,可眼下也尋不著好的機會同他講清楚。


    驀地,他不知是驚醒還是怎的,一下就從黑暗中張開了雙眼。傅成璧才些些養了點兒困意,卻聽得身旁段崇坐起來,見他蹬上靴子去掌了盞小燈。


    傅成璧輕聲問他,“怎麽了?”


    “你先睡罷。我想起了一件事。”


    傅成璧本就沒甚麽睡意,看著他在房中著急地轉來轉去。


    他尋著筆墨紙硯,將宣紙一鋪張,起筆,憑借著記憶簡略勾勒出皇宮巡防圖,勾畫出四十九鼎所在的位置,再將臨近的兩隻爐鼎之間連起來,都正好能堵住一條禁衛軍換防匯通的路線。


    原本嚴絲合縫的守衛就完全割裂成一片一片的碎痕,大有潰不成軍之勢。


    而這些路線相互交通,看似毫無關聯,卻都可以通往一個地方。


    朱筆將一處寬頂高樓上圈了起來。


    傅成璧披著軟錦開衫走過來,目光凝在他所作的畫上,對宮中事物,傅成璧再熟悉不過的。她瞧見朱筆所勾,訝然道:“這,這不是天罡閣麽?”


    如若皇宮當中真有禁地,那麽天罡閣就在首位。除卻手持聖旨的官員能夠進入,其餘閑雜人等都不得入內。閣中存放著李氏曆代相傳的家寶,有名家絕跡,也有孤本藏書,珍寶琳琅滿目,不勝枚舉。這些金玉之物尚且不足為奇,最重要的是存有曆代軍事家所秘著的兵法,繪製的布防圖……


    老武安侯傅鎮書曾著有一本《北疆兵略》,是當年平定北疆叛亂之後,在結合多年實戰經驗和總結前人兵法的基礎上著述的,不僅僅有關於對藩王的處置上,更有對付蠻族該使用的兵法。


    因著他這一本兵書,蠻族騷擾大周邊境多次未果,損失慘重,安分多年不敢生事。在傅鎮書退居廬州之後,這本兵書就被收錄在天罡閣中。


    不單單是《北疆兵略》,更有多本強兵富國的書籍策論皆列藏於此閣當中。


    為了保護這些珍品,天罡閣中甚至設有機關,一旦有人闖入,觸發機關,警鈴大作,宮中禁衛軍就會第一時間趕到天罡閣,將賊人捉拿歸案。


    可現在,隻要單九震利用爐鼎做依托,布下網陣,就能攔下前來支援的所有禁衛軍。天罡閣中雖有機關叢生,但並非是能將人一擊斃命,而是旨在將人困住,隻要拖到禁衛軍趕來就可以了。


    破除此等機關並不困難,卻需要時間。而四十九鼎就能夠為他們爭取到足夠多的時間。


    段崇握拳,一下砸到書案上,“嘭”地一聲,書案都裂了半角。


    “寄愁!”


    段崇悔恨不已,抑著怒道:“我早該想到的!”


    他早該想到,落入牢獄中被嚴刑逼供的鷹犬不會輕易招供,說出“道法大會”四個字分明就是要聲東擊西,虛以委蛇!


    他現在終於明白柯宗山臨死前為何會斷言北疆大亂了。


    現如今,文宣帝的龍體每況愈下,沈鴻儒假死之後,朝堂上表麵平靜,實則暗波洶湧,官員間開始結黨謀私,自擁其主。皇室內憂之下,絕不適宜在起戰事。


    加上西三郡剛剛納入朝廷手中,外接西域、苗疆,三郡政權尚不穩定;一旦那些兵書落入北疆蠻族的手上,再有單九震等人協助,到時候烽火一起,南北外部勢力皆不安生,想必不出一年,戰火就能燒遍整個周朝大地。


    內憂外患之下,就必須有一人出來主持大局。


    此人是誰?龍體甚憂的文宣帝不行,他膝下皇兒也無一個能挑大梁,而他現下最看重的七皇子才是個與馬一般高的少年。


    唯有李元鈞,隻有李元鈞。


    可一旦李元鈞登基為皇,他會放過他嗎?


    段崇閉了閉眼。


    ——李家宗室不保,屆時聯合傅謹之、九娘,改朝換代,登基為皇。


    ——別反抗我,懷招,總有一天,你會為了對付他請出驚雷弓……


    ——此謂玲瓏局,你逃不過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給六扇門大佬遞煙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南山有台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南山有台並收藏給六扇門大佬遞煙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