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罷, 展行縱身翻刀上前,刀花繚亂, 紛然若雪花簌簌, 撲朔迷離。


    段崇冷眼, 不慌不忙持劍而立,待目色一厲, 劍貫長虹,直挑展行空檔而去,一時間刀光劍影,纏鬥起來。


    段崇的劍實然快哉, 不過幾個來迴就已讓展行應接不暇,隻靠本能反應見招拆招。


    反觀段崇卻是遊刃有餘, 似乎也不急著將他打敗,存著狠辣的心思, 一一挑破他的手臂、腳踝, 連胸背都中了數劍。傷口不足以致命,卻令展行渾身浴血,折磨得很。


    展行吐息氣喘籲籲,額上冷汗涔涔, 見段崇這出手的架勢狠戾, 簡直是要將人置於死地, 招式沒有劍聖的一點仁道。


    展行自知班門弄斧,若再不離去, 隻恐段崇會趕盡殺絕。


    他橫刀在前,對著傅成璧說:“既有人來救你,展某就不多事了。公主府多計,章氏多謀,傅姑娘以後再不要來府上了,告辭!”


    展行提氣縱身飛去,段崇欲追,卻被傅成璧喚住:“段大人,別追了。此人非敵非友,禍不在他……”


    段崇收劍,將傅成璧從頭到腳打量一遍,堪堪隱住眉宇間的急色,沉聲問:“你沒事罷?”


    傅成璧扶著牆壁才支住身體,勉強搖了搖頭,道:“沒事。段大人怎的會來此?”


    “我查到陶罐最多的流向是長公主府,恐你遇見危險就來看看。對你下手的可是此案的真兇?”


    段崇知道傅成璧曾為著案子的事出入過長公主府,倘若兇手就蟄伏在長公主府內,對傅成璧下手也並非沒有可能。


    還不等她迴答,忽聽得巷口另一頭腳步聲漸行漸近,眼見著湧來一幹家丁護院,一時塞滿了整個巷子。


    段崇將傅成璧扯到身後,沉沉的眸子如同寒星,隻不過這沉靜的墨色瞳仁下卻藏著暗潮般的洶湧。


    這如雪刃一樣的視線直盯得來眾訝異相覷,甚為慌亂。這追來的正是長公主府裏的人,猛一見到來救傅成璧的人身穿麒麟箭衣,乃是六扇門的魁首,一時全慌了神,不知該進還是該退。


    段崇冷聲喝道:“連武安侯府的人都敢動?是哪家的奴才,本官看你們的腦袋是不想要了!”


    對方為首的人連連退了好幾步,趁眼神四下遊移的空檔才拿定主意,拱手迴道:“一場誤會,得罪。”


    那人衝著左右使了使眼色,一行人按著原路退散。


    傅成璧吊著心一下鬆懈下來,長長唿了一口氣。好在段崇及時出現,單單是一身官袍就能將對方嚇退,否則她都不知該如何脫逃這天羅地網了。


    段崇麵容嚴肅,正色問:“也是長公主府的人?為何要來捉你?”


    傅成璧想著他此番追問,定是懷疑那潛伏在長公主府的兇手以為她知道了甚麽才想要殺人滅口,而並非出於對她關心,故而不想同他解釋過多,迴道:“隻是私怨,與案情無關。”


    段崇適才發現自己背後出了一層熱汗,已是許多年都未曾有過這樣的驚悸。他頭一次生出無所適從之感,麵對臉色慘白的傅成璧,啞了聲地不知該說些甚麽才好。


    傅成璧尚且處在受人欺辱的憤怒當中,現下也不知玉壺如何,更無暇再與段崇對付,隻匆匆道了謝,說:“我先迴府了。”


    此時天已漸黑,段崇恐再生甚麽變故,不放心傅成璧獨自迴府,正要上前扶住她,卻被傅成璧不著痕跡地躲過。


    “不必……”傅成璧擺著手,抬腳走出一步就是一陣頭暈目眩,全身如同灌了水的棉花又沉又軟,虛浮無力。


    段崇眼見她腳下踉蹌,以手臂支住她。他看得出傅成璧一直在強撐著,不願再添麻煩,目光一定,背對著傅成璧單膝跪在地上。


    “段大人?”


    段崇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臉上沒有任何波瀾,“傅姑娘身為女官,猶勝男兒,應當不拘小節。此番就算是段某冒犯。”


    傅成璧知道眼前不是在乎男女之防的時候,她身體中藥力尚存,自己一人是斷斷迴不到府中的。她咬了咬牙關,扶住段崇的肩,任他背了起來。


    傅成璧眼前天旋地轉,暈得她喉嚨犯嘔,隻好閉上眼睛伏在他的肩膀上,才能得片刻寰轉。


    段崇握著拳,隻用臂彎架住她,不敢有再多的觸碰。


    背上的人體量實在輕巧,比之籠子裏的鳥都重不到哪裏去,須臾聞得一股幽香從她青絲間散出,這香氣似乎比所謂的女兒香都要厲害,縈繞在他的鼻尖。


    走了一段後,段崇的肩膀上漸沉,耳旁的唿吸都安靜了許多,他將步伐放得沉穩起來。


    這會兒夜色漫下來,段崇專挑了偏僻就近的巷子走,恐教閑人看見,傷及傅成璧的名聲。


    傅成璧見他有心至此,不似平時看上去那般鐵石心腸;那日雨中相送,也多以她為重……


    想不到段崇原來是這樣好心腸的人,怪不得前世他會到鹿鳴台來。或許換了誰受委屈,他都不會坐視不理罷?


    傅成璧言語中有笑意,卻很認真,“想不到段大人還會說出這般暖人心的話。”


    段崇隻當她又犯貧,在揶揄他,僵著臉說:“你是六扇門的人,我身為魁君,自然不會坐視不理。”解釋得在情在理,十分鎮定中正。


    “我說真的。”傅成璧在他耳畔輕聲說,“謝謝你。”


    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她都該好好跟段崇道一聲謝。


    段崇背後一僵,半晌沒有說話。


    傅成璧趁著月色瞥見他的耳根有些發紅,忽地笑出來,笑聲輕快得如同鳥雀婉轉,“段大人,你耳朵好紅呀!”


    段崇咬牙道:“閉嘴。”


    傅成璧輕揚了下眉,乖乖閉上了嘴。


    再走出一段路,才聽段崇訕訕地說道:“……你是老侯爺的女兒,皇上是你的親舅舅,而長公主府的一幹人等不過是外戚之族。有甚麽私怨,大可擺在禦前解決,怎的能教他們算計了?”


    先前傅成璧隻道這是她與長公主府的私怨,段崇也不再追究緣由,隻教給她如何解決。


    雖然話說得不太中聽,但傅成璧知道他是好意,便婉聲迴道:“他們是外戚,但我也不姓李。皇舅舅日理萬機,若我一來京城就生事,恐教他煩心。不過他們既真欺負到我頭上,以後必不會好過就是。”


    她的語氣輕描淡寫,心腸卻已狠下了七八分。


    今日之辱,必將償還。不過卻不能放在明麵上解決。她若將事情捅到禦前去,長公主府上下沆瀣一氣,誣賴她信口雌黃,她絕對討不到半分好處。


    章氏能如此明目張膽,不過是欺她在京中無人依靠。況且她之前沒先入宮拜見與她血脈相連的聖人,反倒去了長公主府上,雖意在破案,但難免落人口實。若讓章氏抓住把柄倒打一耙,屆時她豈非百口莫辯?


    不過段崇說得也有幾分道理,她應該嚐試著利用好自己的身份。


    月上柳梢時,才近了武安侯府。段崇不好直接將傅成璧送到府上,隻就近處將她放下。


    “不再多送。”段崇看著她,眸子盛著朦朧月色,散發著黯淡的華彩。


    傅成璧點頭致謝,正要走,忽地想起甚麽,又轉迴來對段崇說:“我記得大人說已經查到陶罐子的流向?”


    段崇迴答:“是。一處是丞相府,一處是長公主府。”


    傅成璧提醒道:“宜應暗中調查,小心打草驚蛇。”


    段崇暗歎一聲,怎的有人剛剛遇上這樣的事還想著案子的,瘋魔了不成?


    見段崇沒有迴答,想來是早有安排,倒顯得她多嘴了。傅成璧咕噥著解釋:“我隻是覺得兇手不會善罷甘休,能早日捉拿歸案,也算給那些青樓女子一個交代。”


    “放心。”段崇鄭重其事地說。


    傅成璧點點頭,拿眼偷偷瞧了瞧段崇,輕聲說:“迴府了。”


    她的聲音輕若鴻毛,掃在人的耳朵上,直癢到人的心坎兒當中去。段崇的心莫名跳了一下,這一下短促而有力,讓段崇有一瞬的慌亂,但也隻是一瞬。


    他還是一副不輕不淡的樣子,說:“好好休息。”


    傅成璧轉身進了府邸,這廂已然是急如熱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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