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雲英貼著門站, 看向段崇:“屍體會先抬到六扇門, 請仵作細驗。”


    “停到屍房,派人好好看管,不許任何人接近。”段崇說,“他的屍體由我親自來驗”


    “是。”


    段崇迴身看了傅成璧一眼,等她跟上,兩人再去樓下繼續審問核實昨晚發生的一切。前期能做得已經全然做了, 後續調查還得等人進一步跟進。


    午後段崇迴六扇門驗屍,因有解剖的步驟, 傅成璧實在堪不住, 就在外麵的遊廊下等他。瓢潑的大雨過後, 陽光綻露,微風細暖,遊廊一側有落紅簌簌而下,憑空多出一些蕭瑟之感。


    傅成璧眼皮沉得緊, 倚著廊柱犯困。


    玉壺來時見她正困得搖搖欲墜, 忙上去托住她的頭, 讓她倚靠到自己身上。


    玉壺低低歎息,旁的姑娘成了家, 主事府中內務,相夫教子,哪裏有同她這樣還在查案子的……就算是江湖女子,嫁人之後,也不會再這樣跑來跑去的。


    期期艾艾的話, 她不敢說出來。玉壺明白,老侯爺去後,隻有在六扇門的傅成璧才是鮮活的模樣。


    不久之後,段崇從屍房當中出來,用布巾拭去手上的水珠。他見傅成璧正倚著玉壺睡得深,放輕手腳,從玉壺手中接過來,將肩膀借給她靠。


    玉壺不動聲色地屈膝行禮,識趣退下。


    未過太久,站在院牆上的春雀嘰嘰喳喳清亮地叫了幾聲。傅成璧睡意稍淺,精神掙紮著就要醒過來,發覺自己不知何時就窩到了段崇的懷中。


    她坐直身,睡眼惺忪地問道:“驗完了?可還有其他的發現麽?”


    段崇搖頭,見她眼中的光黯淡下來,唇往她額頭上貼了貼,說:“你也累了,先去休息一會兒。”


    “我不累。”


    有信鷹拿著文書前來,段崇敬道:“魁君,還有一些公文程序要走。”


    “你去罷,”傅成璧一邊理官袍一邊起身,說,“我再去看一看審訊簿。”


    “好。”


    待傅成璧遠去,段崇才鬆開一直握著的左手。


    他掌心當中有一顆明亮的珠子,這珠子通體明澤透藍,飽滿豐潤,兩側穿孔,可用金線銀線穿引……


    這是在屍體喉嚨當中剖出來的。對於這顆珠子,段崇並不陌生,甚至可以說是十分熟悉。


    轉眼就已到了傍晚,傅成璧和段崇忙著案子一天未進米水,晚間隻得迴到府中先用了膳。


    兩人在一張方桌上對坐,傅成璧特意囑咐玉壺備了酒,斟了一杯。她本來想問段崇要不要飲一杯,但見段崇今天一直板著臉,說不上喜怒,卻也是平常的模樣,於是就沒有再問。


    傅成璧歎了口氣,食不甘味,索性放下筷子,將酒杯拎起來抿了一口。


    “好好吃飯。”段崇將她手中的酒杯接過來飲盡,又把筷子重新塞到她的手中。


    傅成璧到底心思更敏感柔軟一些,麵對今遭變故,有些繃不住淚,低低泣了幾聲,“我吃不下。”


    “別擔心,”段崇捉住她的手攏了攏,道,“無論發生甚麽事,都還有我在。”


    傅成璧知段崇必不好受,不想他再分神擔心自己,所以即便口中味同嚼蠟,也多少進了些粥菜。


    飯後,段崇見她一直悶悶不樂,攜了她去花園信步消食。兩人談起案情,傅成璧問他:“你今日去閣子裏看過沒有?可想明白兇手是如何悄無聲息地進入雅閣當中的?”


    段崇點頭示意進去勘察過,沉吟片刻,迴答道:“我看過雅閣的門窗,想要做到那個樣子,並非難事。隻是沒有證據,而且行為與動機相左。”


    沈鴻儒一早就訂好了雅閣,櫃台掌櫃處都有記錄,想要獲知沈鴻儒的行蹤並不困難。若是兇手提前藏身於此,待行兇過後,就可以跳窗離開。


    窗外就是酒樓的後院,當時樓外風雨聲亂耳,趁著夜色就可以人不知鬼不覺地離開。


    而且窗戶雖然上了鎖,要從外麵進入很難,可若是從裏麵出去,加上窗扇之間的縫隙足以容許一枚彎鉤鐵絲探入,隻要他離開後將鎖扣一勾,窗戶就能鎖死。


    傅成璧聽到此處,很快察覺出不對,“兇手想要製造除卻吳鉤、沈鴻儒之外,沒有任何人進來過的假象,無非是想陷害吳鉤成為嫌疑人。可是吳鉤見過兇手,卻沒有死;加上他的手被反綁著,由此就可以證明還有第三人存在。……這不對。”


    傅成璧所疑惑的地方,正是段崇所疑惑的地方。他的推斷至此就走進了死胡同,隻得全部推翻,從頭開始論起。


    因為之前所有的假設都是建立在雅閣當中的確存在第三人的基礎之上,可是如果沒有第三人呢?如果兇手就是吳鉤……


    沒有這樣的如果,目前掌握的所有證據都對吳鉤十分有利。


    就連是反常的證據都對吳鉤有利。


    段崇想起在屍體喉嚨當中發現的明珠子,目光幽冷而深邃,唇角似笑非笑,“考驗嗎?”


    他說得輕促,傅成璧沒有聽得太清楚,“你說甚麽?”


    “沒甚麽。”


    一些足以令人心驚的猜測在他腦海當中醞轉,源於沈相的死,也是源於那枚珠子。


    ……


    楊世忠依令去調查吳鉤的家世,很快就有了結果。


    吳鉤家在孟州,門戶簡單,家中除卻父母雙親,還有個年幼的幺妹。父親吳大佑是個獵戶,平常會做些零工,家中不算寬裕,勉強可以維持生計;母親唐氏會做些針線活,也是家中的一份收入。


    派去的探子暗訪得知,這唐氏並非吳大佑的原配,吳大佑亡妻,唐氏喪夫,兩個鰥寡湊在一起過日子。


    唐氏本是京城人氏,吳鉤是唐氏與先夫所生;而吳大佑則是本地人士,小女兒是他與唐氏親生的。


    吳大佑為人憨厚老實,待吳鉤跟親生兒子一樣。吳鉤也爭氣,先是鄉試中舉,如今又得了‘會元’,這等光耀門楣的事,在當地已經傳得沸沸揚揚。


    “不過這個吳大佑有過案底。他也是狠,跟人動起手來,差點沒給人捅死。不過官府最後判他正當防衛,賠了點錢就算過去了。”楊世忠說。


    當地有一個地痞流氓,見唐氏美貌,趁著吳大佑不在家,闖進家門調戲唐氏不成,就出言羞辱。唐氏平時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但也不知當日怎就怒火中燒,一介弱質女流竟也同他拚了命地動起手來。


    吳大佑折返迴來取物,正巧撞見他行惡事,上前製止。


    這地痞見事情敗露,索性有了殺人奪妻的念頭,拿出刀就要殺了吳大佑。


    吳大佑一身蠻力,哪裏會怕這樣的宵小之徒?反而尋機捅了那地痞幾刀。吳大佑平時也兼做些屠宰活兒,力道位置都拿捏得當,隻將人捅傷了作罷,因此未獲重罪。


    段崇凝眉,敏銳地問道:“吳鉤可曾跟吳大佑一起做過屠宰生意?”


    楊世忠搖頭迴答:“應當沒有。吳大佑甚至連殺雞的活兒都沒有讓吳鉤做過,隻讓他專心讀書。”


    段崇再問:“可知道那地痞出何言羞辱唐氏?”


    楊世忠說:“無非是說唐氏克死前夫,還不守貞潔一類的話……”


    ……


    而這邊傅成璧親自去到相府去盤查,問一問沈鴻儒和吳鉤平時的相處情況,看看兩人是否結有舊怨。隨行的信鷹子皆為男兒,不方便進內院,於是就點了幾個下人過來迴話。


    沈鴻儒出事以後,鎮住府上混亂局麵的是他的妾夫人詠蘭。


    傅成璧進府後則見四周都懸著白綾,而麵前不遠處,詠蘭夫人戴孝而立,麵容蒼白憔悴,眼睛通紅,顯然已經哭過多時。


    上次傅成璧與段崇來到府上做客,那枚金玉鎖還是詠蘭奉予她的,兩人也算有過一麵之緣。


    沈鴻儒的死不僅擊垮了沈家,也擊垮了這個女人。也不過是短短幾日,她已不複初見時明彩照人,形銷骨立,死撐著最後一口氣扛著整個相府。


    她跪禮拜見,傅成璧命她起身,說:“叨擾夫人了。”


    “郡主言重。”她說話中規中矩,在人前堅持著最後的體麵,不願意給相府丟人。


    詠蘭夫人將傅成璧請入內院,偶爾碰見奴婢捧著東西穿行在走廊當中,她們見了傅成璧則駐足躬身行禮。


    傅成璧問道:“這是做甚麽呢?”


    詠蘭夫人老實迴答:“在整理相爺生前的遺物。”頓了頓,她似想起來甚麽,再說道:“妾身聽說那個吳姓學生現在仍舊拘押在府衙牢獄當中?”


    在定案之前,傅成璧不想毀人清譽,迴道:“隻是讓吳進士配合調查,並非拘押。”


    詠蘭抿了抿唇,說:“相爺生前托妾身送給他一樣東西,相爺已去,妾身怕他走得不安寧,鬥膽請郡主通融,可否將此物轉交給他?”


    她屈膝給傅成璧行大禮。


    傅成璧一時好奇,“甚麽東西?”


    詠蘭夫人先引傅成璧入了房用茶,著奴才將那物取來。是一個小錦囊,囊中裝著一枚小玉佩,雙鯉魚合咬樣式,可以拆開單獨成佩,用流蘇墜著,可係到腰間作飾。


    這沒甚麽特別,特別之處在於小玉佩後刻著兩個字——白丁。


    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夫人可知‘白丁’二字何解?”傅成璧問。


    詠蘭夫人說:“這是早夭的小公子沈克難的表字。”


    作者有話要說:


    段崇:真有意思。


    傅成璧:你知道了甚麽?為甚麽不告訴我!!


    段崇:等沒人的時候,我偷偷告訴你。


    傅成璧:……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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