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砂似的星子亮了滿天, 鶴州的夜漸起秋寒,可對於段崇來說,溫度卻剛剛好, 風熏熏然灌進官袍當中, 讓他仿佛快醉倒在這樣的夜中。


    傅成璧輕如鴻毛的腳步聲,還有柔軟的唿吸聲,似乎交織成一張甜蜜的網, 將他全部神思都困縛住。


    兩人走在一條人煙稀少的長街上, 步伐一個沉穩,一個輕捷, 互相遷就著並肩走在青石路上。


    段崇想去碰她的手,卻還不及觸到, 傅成璧似乎覺得冷了,雙手交攏輕輕揉搓著取暖。段崇麵容微動, 收起手指,將手背到身後去。


    又走了兩步, 傅成璧驀地笑了一聲。


    段崇抬眉看向她,想探究她在想甚麽開心的事。傅成璧撥了撥段崇的衣袖,等他鬆開拳時, 手指輕繞著纏上去, “給你牽的。”


    段崇抿了抿唇, 反將她的手一下握緊。


    涼意在他溫暖的掌中泛開,像是捧著一汪潭水。他問:“冷不冷?”


    傅成璧說:“我說冷,你要怎樣?”


    段崇說:“找個暖和的地方坐一坐?”


    “……當初在獄中的時候, 我是怎樣教你的呀?”傅成璧都快泄氣了。


    段崇反應片刻,才知曉她的意思,正要張開手,卻聽她說:“你再問一遍。”


    段崇一時疑惑,隻是按照她說得話去做,“冷,冷不冷?”


    “不冷。”


    傅成璧偏不讓他輕易得逞,將手負在身後,再不肯搭理段崇。段崇大步追了上去,卻也隻是沉默著,半晌才喚了一句:“成璧……”


    傅成璧等上許久都沒聽見下文,問道:“怎麽不說了?”


    他這次迴答得倒是十分坦誠:“怕問了,你就要走了。”


    “你問一問,我再看要不要走。”


    他遲疑著低聲問:“小侯爺願意教你迴來了?”


    “他才不願意呢。”傅成璧眼睛像是靈鹿似的,“我同他講,不再與你在一起了,他就放了。”


    段崇一下攥住傅成璧的手腕,“真的?”


    “疼。”


    他下意識的手勁兒大得很,傅成璧藕細的小腕子一折就斷,哪裏受得他這樣虎狼似的力氣?


    段崇又不願鬆下手,可見她真得是疼的,終是放開了她。


    傅成璧見他眼裏有濃濃的失意,輕聲解釋道:“你這人怎轉不過來彎兒的?我方才要是說得真話,怎會再跟你在這裏耗時間?我隻是同他講要迴來收拾東西,明天他會派人將我接到雁門關去……”


    太多不該有的想法不斷冒出來,在腦海亂成了一團麻。


    段崇牽著傅成璧往一處小巷走,停在月光漫不到的暗處,將傅成璧輕抵在牆上,兩人握在一起的手十指交纏起來。


    傅成璧小心唿吸著,抬眸隻能看到他臉上一片陰影。他低頭抵住她的額頭,漸漸升溫的唿吸互相糾扯著,她終是聽段崇從喉嚨裏壓出來的聲音,“成璧,我都快瘋了。”


    傅成璧扶上他的腰,說:“為著我哥哥的事麽?”


    “我剛剛在想,直接將你綁走豈不好?”段崇銜住她的唇,一番輕吻後,又像循循善誘一般對她說,“其他人能給你的,我都可以給你。”


    可將她從唯一的親人身邊搶走,卻要她為此傷心難過的事,段崇無論如何都舍不得做。


    他捧住傅成璧的臉,愈發忘我地吮吻著溫軟的唇瓣。


    傅成璧環住段崇的脖頸,不遺餘力地迴應著他這一份濃情。兩人的身影溶在淺淺的月色當中,她不斷以親吻安撫段崇,舌津交纏著,許久,段崇深吸一口氣,才移開唇轉而將她抱住。


    兩個人的心跳都像是雨打芭蕉那般急促又輕快。傅成璧唿著氣,也不顧臉上不斷攀升的熱度,輕輕地說:“哪裏要你綁?我願意跟你走的。”


    段崇輕笑一聲,將她抱得愈發緊,“我知道小侯爺對於你來說是最重要的人。”


    “你跟他是一樣的。”傅成璧立刻迴答道。


    兩個人又耳鬢廝磨一會兒,段崇才道:“你哥哥的確比我想象中的還要棘手很多。”


    本以為傅謹之會提很多條件,可段崇有信心應對他所有的刁難。但現在看來,傅謹之根本就沒動過要提條件的念頭,隻是一心不願成璧跟他在一起。


    至於原因,段崇也能料到一二。傅謹之對他成見,究根問底左不過是他見過段崇最不堪的時候。


    傅成璧說:“你莫怕,哥哥總會順著我的心意的。”


    她環住段崇的脖子,拉著他低下頭,兩人鼻尖相抵,她仰起下巴輕輕碰了一下段崇的唇,繼而細聲說:“我喜歡你牽我的手,也喜歡你甚麽事都講給我聽。以後可不許再躲著,更不許甚麽事都悶在心裏。”


    “好。”他鄭重地答應道。


    兩人牽著手一起走到朦朧的月色裏,走到夜深時,傅成璧走得累了,就要段崇背。段崇負著滿天的星月,也負著她。


    傅成璧伏在他的肩上,這才問起案子的事。


    段崇將今日審訊所得事無巨細地告訴了她,傅成璧聽後再問:“那,整理案宗的事還用我麽?”


    “不用。”段崇說,“府衙有主簿在。”


    傅成璧拿額頭碰了一下他的頭,改正道:“用的!”


    “怎麽了?可覺得這件案子還有甚麽疑點?”他問。


    “你不用我,等我到了雁門關,怎麽再迴來找你?”她說。


    他恍然道,“也是。”


    傅成璧抿著唇笑起來,思及段崇方才的話,轉而問道:“你是覺得這件案子還有哪裏不對麽?”


    段崇遲疑片刻,又搖了搖頭,“說不上來。等有了眉目再說罷。”


    段崇特意將周圍的小街道都繞了一遍,直到不得不迴去的時候,才背她迴到驛站。


    傅成璧一想明日就要走了,要跟段崇分開,總是不舍得地從他背上下來,嚷嚷著要他背到房中去才肯。


    現如今除卻驛站裏外值崗的官兵已無他人還在醒著,四下寂靜,又是夜深,怕路不好走,房中會早早掌上燈。


    因是常態,傅成璧見房中亮著也沒多在意,一把推開房間門,好讓段崇進去。


    誰料甫一進屋,就看見張三牛四與傅謹之同坐,她的兄長正端著一盞茶黑幽幽地盯著她和段崇。


    傅成璧一時心驚肉跳,趕緊從段崇背上跳下來,規規矩矩地站好。氛圍僵持好久,她才怯怯地喚了一聲,“哥……”


    “啪”地一聲,茶盞猛地砸到地上,熱茶水隨著碎片四濺。段崇下意識護住傅成璧,因茶盞本就是偏向他那一側,如此一來卻是誰都沒有傷到。


    傅謹之沉了沉怒火,冷著眼睛,令張三、牛四道:“你們帶璧兒先迴雁門關,本侯與這位段大人有話要說。”


    “哥!”傅成璧上前去,扯住他的胳膊,正要解釋,卻教傅謹之一個眼神止住,再多的話都隻得咽迴喉嚨當中。


    張三和牛四上前,背上整理好的東西,對傅成璧說:“姑娘,你可聽話,別再惹小侯爺生氣了。”


    傅成璧知道要是她再敢辨護一句,除了火上澆油以外再無旁的用處。她不得不站起身,慢吞吞地往門外走,連告別的話都沒來得及跟段崇說。


    房中靜下來,傅謹之和段崇兩人一坐一立,氣氛繃得越來越緊,也越來越僵。


    傅謹之輕挑長眉,秀眸深且冷,手下翻開兩隻茶杯,對段崇說:“段大人請坐。”


    段崇與他對坐,背脊僵直,沉聲道:“今日在驛館對小侯爺不敬,我很抱歉。”


    “段大人客氣,你我並非是第一次見麵了,”他笑笑,道,“你是齊師父的高徒,能與你過招,也是本侯的榮幸。”


    段崇握起手來,說:“小侯爺言重。”


    “璧兒年幼的時候,家母過世,家君行事在外,是本侯帶著璧兒一點一點長大的。她是我們傅家唯一的掌上明珠,家父遺命再三囑托本侯一定要照顧好她。本侯作為她的兄長,隻願她一生都能平安喜樂,除此之外別無他求。”


    段崇愈發沉默。


    傅謹之說:“本侯知道璧兒的性子,向來愛胡鬧,以後定然好好教她,再不會給段大人添任何麻煩。也請段大人寬心,日後若有用到本侯的時候,段大人盡管開口。”


    段崇說:“小侯爺所願,也是在下所願。此次來西三郡,正是為了提親一事。”


    “看來段大人還沒有聽明白本侯的意思。”傅謹之將茶杯撂下。


    “除了成親以外,我不會做出任何妥協。”段崇聲音很低,卻頗具氣勢,“敢問在侯爺眼中,到底甚麽樣的人才是最合適的人選?”


    “誰都有可能,但唯獨你,不行。”


    段崇說:“侯爺此話,是不想講道理了。”


    傅謹之見他軟硬不吃,一手抓住他的衣領,眸色深深地盯著他,一字一句似從牙縫裏咬出來的,“本侯跟你這種人要講甚麽道理!?別人看你是劍聖的徒弟,可本侯卻清楚你是甚麽人。一個千機門的叛徒,要不是母親,你還有命活到現在?你就是這樣來報答傅家的?”


    “薑陽長公主的恩情,在下謹記在心,一刻都不敢忘。但和成璧在一起,與恩情無關,她不知道這件事。”


    “你敢讓她知道嗎?”傅謹之冷笑一聲,“你手裏沾著多少鮮血,你自己心裏最清楚。”


    傅謹之放開段崇,站起身整了整袖口,睥睨了他一眼,道:“若你真還念著母親救過你的命,以後就離我妹妹遠點,別髒了我們傅家的門!”


    作者有話要說:


    傅成璧:哥,我申請解釋。段崇已經讓我知道了他以前……


    傅謹之:你閉嘴!我不聽!他是個有案底的殺人犯,還當過黑社會,現在混進警察部隊就想洗白了?……張三,我的槍呢!!


    段崇:……請教各位,這種情況下,除了再去投胎以外,還有別的辦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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