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信衡瞪著眼, 手攥住徐有鳳的手腕,一開口就滿嘴鮮血,“我、我們可是兄……兄弟……”


    徐有鳳獰笑一聲, “要不是你們溫家出將才, 誰會跟你是兄弟。”


    他一鬆手,將溫信衡推倒在地。


    溫信衡渾身抽搐著,臉色頹灰, 眼輪中沒有一絲絲光芒。他不能相信, 竟在當年逃出關外之時,真正的太子已經死了, 在那時,他們複國的唯一希望就已經破滅。


    他這麽多年鞠躬盡瘁, 為徐有鳳籌謀劃策,聽他的指令前後暗殺了那麽多有異心的將士、反對他的老臣……


    是了, 是了,怪不得……


    徐有鳳要成為真正的太子, 自然要從自己人開始殺起,將那些知情的人全部殺掉,他才能永遠都是徐有鳳。


    虛妄, 一切都是虛妄, 都是他做得大夢一場。


    這個讓他推心置腹, 讓他滿手鮮血的人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偽君子!


    ——聖人在上,我徐有鳳,今日和溫信衡、溫思敏三人結為兄妹, 同向先祖發誓,吾輩必將承先皇之遺誌,萬民之祈盼,致力驅除李寇,光複大梁!


    溫信衡最後一口氣鬆懈下來,癱軟地倒在地上,灰敗地笑出了聲。


    徐有鳳渾身殺氣,滿目通紅。他轉頭望向傅成璧,正當他拿著匕首一步一步逼近的時候,外麵忽地傳來一聲急喚:“殿下,有人攻上來了!”


    徐有鳳眼角一抽,猶疑片刻,隻得先將沾著血的匕首收迴鞘中,重新用白紗布蒙上眼睛,撿起竹杖往洞牢外疾步而去。


    正見軍營當中火光四起,仿佛憑空出現一股神兵,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兩三將領提著刀劍,走到徐有鳳的麵前,麵容焦慮,道:“敵軍突襲,為了安全起見,我等護送殿下即刻離開此地。”


    徐有鳳沉聲說:“不是在東西側和南側都布下了屍網陣麽?還有哨兵巡邏,怎可能會突然攻上來?”


    “是在北,北麵摸上來了一小隊人,人數不多,但都是硬手。”


    “北?蒲山北腳不是有江河作為屏障麽?京城深處中原,應該不會有水兵才是。”


    因為設置屍網陣需要的屍首很多,隻夠在三麵設伏。但由於蒲山北部之下乃是一條水麵寬肥的大江大河,這幾日江流湍急,連船都難行,可視作天然屏障,故而他隻在蒲山北放了一個哨點就作罷。


    怎麽可能會有人從北麵突襲上來?


    將領迴答:“屬下不知!”


    單九震上前,冷聲說:“殿下還是先避一避為妙,東麵一早就安排了人接應,我這就護送殿下下山。”


    “《寶鶴圖》可得手了?”徐有鳳問。


    夜羅刹正走了過來,將手中的畫卷朝著徐有鳳揚了一揚,說:“放心,還在我的手中。突襲的人應當是段崇安排的,再不走可就來不急了。”


    徐有鳳點了點頭,沒走出去兩步,他駐足對著其中一個將領說:“你派人將傅成璧押出來,挾持她為誘餌,往相反的方向跑。”


    將領渾身一顫,又狠狠地握緊刀,對徐有鳳說:“臣遵旨。”他跪倒在徐有鳳的麵前,左拳抵在胸口,高唿到:“望殿下平安,大梁萬歲——!”


    洞牢中,傅成璧手腕都磨出血來,幾經周折終於用金鉸絲將繩索割斷。


    她貝齒上下磕顫,發著抖,踉蹌著走到溫信衡的身邊。殷殷的血不斷從他外翻的皮肉中流出來,傅成璧聞著鐵鏽腥氣,幾欲作嘔。


    傅成璧說:“我不、不知該怎麽做。溫信衡,我救不了你。”


    溫信衡全身發冷,連痛都不覺得了,他知自己是挨不過這一遭的,笑了笑說:“謝謝。我該去找我妹妹了,她很怕一個人的……傅姑娘,你很、很好,一定要讓徐有鳳得到報應……”


    “好。”


    洞牢的門被推開,涼風猛地灌入,令傅成璧不禁哆嗦了一下。一名將領,帶著兩個士兵一同走進來,看見倒在地上的溫信衡,心中莽地一驚,“徐將軍!”


    溫信衡眼前已經是黑影綽綽,隻隱約知道是有人來了,本能地摸索著去找自己的劍。


    這將領轉向傅成璧的目光更是狠辣:“是你!”


    傅成璧一時無語,心下五味雜陳,竟不知從何解釋。她要真有殺了溫信衡的本事,還能讓他們任意拿捏?


    “將她給我抓起來!”


    溫信衡摸到一方堅韌冰涼,正是他的劍,捉起來就是對著聲音的方向亂指過去。


    誰料聽得兩聲“咚咚”沉悶的鈍響,隨來的士兵盡數倒地。將領大驚大惑,正要迴頭時,耳側陡起唿嘯之聲,胸間狠貫入一陣冰涼,疼痛未覺,鮮血已起。


    溫信衡聞聲失笑,劍滑脫了手,咣當掉在地上。他眼中漸漸灰黯下來。


    朦朧的月教昏暗的烏雲籠住,傅成璧甚至都看不清那人的麵容,隻瞧了一眼那修長挺拔的身影就知是他。傅成璧淚光一閃,喚道:“段崇!”


    她起身飛撲進他的懷中,全然失了方才的鎮靜,臉色蒼白如瓷,忍不住地落下淚來,“你沒事就好……你真要嚇死我了,你……”


    傅成璧喉嚨教泣意哽了一下,餘下的話也沒能說出口,隻緊緊地抱著段崇才能安下心來。


    傅成璧頭發都散亂了,桃花釵歪歪斜斜地插在發髻上,手腕紅腫一片,還滲著血絲,整個人顯得極為狼狽不堪,明明驚懼至極,卻還在關心他好不好。


    段崇環著她發顫的身子,隻覺淚水洇洇浸到他的胸膛間,溫熱似都化作灼人的滾燙,疼得他都不知該做些甚麽才能緩解一分。


    離開千機門近二十年,他第一次想折殺一個人。


    有幾個提刀大漢跟了進來,他們都是鯊海幫的幫眾,個個都是弄潮的好手。


    段崇看過蒲山地形圖後,發覺北山腳有江河屏障,料定徐有鳳人手缺虛的情況下,一定會對北麵放鬆警惕,所以在上山之前,他就派人給鯊海幫幫主傳了個信,望他能委派幾個善於泅水的人前來助他一臂之力。


    之前鯊海幫幫主受過段崇大恩,如今段崇來求,他覺得榮幸都來不及,哪裏會推脫?於是就遣派幫中水性最好的人,按照段崇製定的計劃,泅過江河,一路從北麵奇襲而入。


    “段公子。”幾人敬道。


    傅成璧聽到聲音,曉得段崇總是一副正經,不愛在人前親昵,欲從他懷中掙出來,卻不想腰身一緊,又被他牢牢地扣迴懷中。


    段崇背對著他們,稍稍側首瞥了一眼,長眸中似有侵骨的寒意,帶著冷冷的警告,令他們心下一凜,不敢再往前走一分。


    其中有一人清了清嗓子,抱拳道:“啟稟段公子,兄弟們已經咬住徐有鳳的行蹤,他是往東麵去了。東麵不是睿王爺的人麽,想必這迴跑不了他!”


    華英這廂剛剛趁防備空虛之際,帶領一小隊信鷹摸上山來。此刻尋進洞牢當中,見了段崇,道:“魁君。”


    段崇看到華英,說:“你留下,其他的人在外待命。”


    鯊海幫的人會意,忙退出了牢中。


    等四下清淨,段崇將自己的外袍解下,披到傅成璧的肩上,緊緊地將她裹了起來。他安撫似的握住她的肩頭,聲音裏是近乎小心翼翼的溫柔,“讓華英陪著你。”


    傅成璧知道他是要去捉拿徐有鳳,遲疑地捏住他的衣襟,抬起還是淚汪汪的眼睛,說:“那你要小心。”


    段崇捉住她冰涼白皙的手指,放在唇邊吻了吻,卻甚麽都沒說,提劍轉身走了出去。


    守在外麵的人聽到腳步聲,迴頭就見段崇僅著黑薄的圓領單衣走來,一步一步,不緊不慢。


    此時濃雲浮散,月華大深,從黑暗中浮現的眉目間是不同於尋常的冷峻,帶著狠絕的銳利和鋒芒,姿儀若神祇,英武不凡。


    “我要徐有鳳死在我的手上。”


    驕霜劍難見得出了鞘,刃寒滄浪,似攪得蒲山風聲颯颯,綠濤翻湧。


    ……


    烈馬奔騰,驚得林鳥撲飛。一隊人馬護擁著徐有鳳一路往東山逃去,馬蹄砸下的響聲密集又慌亂。


    忽地,行在前方開路的將領的頭顱一下從頸子上飛了出去,迸出的鮮血好似雨滴四下濺落,嚇得眾人一下趕忙拉停了馬。


    見馱著將領屍身的馬還不住地奔騰,也沒跑出幾步,竟忽地散成一塊一塊的,人馬殘肢血肉模糊,團團掉在地上。


    徐有鳳眼上還蒙著白布,本就在夜中看不清東西,隻覺得有些許濕熱黏膩的水落到自己臉上,一摸開才聞見濃鬱的血腥氣。


    “怎麽迴事!”他問道。


    其中有一個士兵下馬,舉著火把上前,借著熒熒火光一照,滴著血珠的銀線就已無處遁形。


    這士兵知道這是單九震的獨門秘技,轉頭大驚地問道:“九娘,你怎還在這裏布下過網陣?”


    單九震與夜羅刹對視一眼,笑得冷峭,“當然是為了留住殿下。”


    徐有鳳渾身一震,“甚麽意思?”


    單九震擺弄著馬韁,神態閑懶,似有些意興闌珊。


    夜羅刹冷笑一聲,“怎麽總是要問‘甚麽意思’、‘甚麽意思’?如今除了要殺你,還能有別的意思麽?”


    其餘將領紛紛拔刀,指向單九震和夜羅刹:“爾等放肆!”


    徐有鳳雖沒料到單九震和夜羅刹會在此時叛變,但仗恃人多勢眾,一時也沒亂了陣腳。


    他說:“本殿下答應過你們,日後複國,必將立苗教為國教。怎麽?你們竟在此大功告成之際,出爾反爾?”


    “大功告成?”單九震說,“你是指甚麽?”


    “現在已過了醜時。臨京大部分的兵力都圍截在蒲山周圍,段崇出京,更有不少江湖勢力相隨,皇城內外正值兵力空虛之時,相信李言玄已然輕易殺到宮中,弑父奪位。”


    這就是徐有鳳對段崇所說,隻要等到醜時,他必定會歸降。


    周朝太子李言玄因母後被廢而整日鬱鬱難消,前不久廢後在冷宮中疾病纏身,又得不到最好的醫治,以致病情加重,已近油盡燈枯之際。


    他就算苦苦哀求多次,也迴轉不了父皇的絕情,他左右尋不到辦法,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母親漸漸枯萎在深宮當中。


    單九震投靠徐有鳳麾下之後,就為他出謀劃策,讓他選擇跟太子合作。


    表麵上,徐有鳳跟李言玄談攏條件,他可以幫助李言玄登上皇位,但他登基之後,定要放徐氏後人一馬,撤銷刑部的通緝令;背地裏,徐有鳳是想等李言玄和文宣帝父子相殘、宮中大亂之際,趁勢帶兵殺入京城,擒殺李氏宗室。


    而對於李言玄來說,謀反就是救母後的唯一的道路,見徐有鳳也提出了合理的條件,就答應與他合作。


    蒲山一行,由傅成璧作為交換使者,朝中曾與老侯爺有過故交的將士們雖不能貿貿然出動兵馬,但也派了人在暗中掩護;而段崇則更不必說,盤踞在京城的江湖勢力可以說是竭盡全力地援隨而來。


    加上文宣帝一直對徐氏餘孽憂患於心,如今見有機會將他們一舉殲滅,當然派出不少京中守衛圍剿蒲山。


    臨京皇城內防衛空虛,正是李言玄逼宮的大好時機。


    雖然這種交易對於徐有鳳一方來說,要冒著極大的風險。但是前幾次與大周士兵的交手,單九震所布下的屍陣、網陣都教他看到了橫掃千軍、以一敵百之勢,所以他才放下心來。


    怎料單九震現在竟要臨陣倒戈?徐有鳳定下心思想了想原因,想來單九震必是想要謀得更高的權位,才會作出此番行徑。他心中雖恨單九震卑鄙,但為了之後計劃順利不得不先安撫她們。


    徐有鳳說:“這次雖不能說服段崇謀反,但你我兩方聯手,仍能趁著京中大亂、鷸蚌相爭之時,給他們致命一擊!那明日登基為皇的人就是朕,屆時九娘想要甚麽,朕就許給你甚麽。”


    單九震仰頭笑了幾聲,手指一張一合,徐有鳳猛覺頸間一涼,緊接著襲上刺痛。


    “蠢貨。”


    這一聲嗤笑譏諷,如同毒蛇吐著信子,令徐有鳳腦中炸開一陣空茫。


    作者有話要說:


    段崇:老虎不發威,你們還真當我隻會炸小黃魚了。


    傅成璧:……等等,這不是我的段慫!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給六扇門大佬遞煙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南山有台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南山有台並收藏給六扇門大佬遞煙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