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知道一蓮和衛清晏說的秘密是什麽,隻聽得衛清晏哇的一聲哭出來。


    大家以為是一蓮咽氣了。


    時煜的手都要推門了,卻聽得屋裏又傳來一蓮的聲音,“聽話,這輩子做和尚非我本願。


    下一世,老和尚要做有父有母有兄有弟有姐有妹有妻有子有女之人,丫頭,和老和尚拉個鉤,下輩子便做老和尚的親人吧。”


    衛清晏依舊沉浸在巨大的震驚和悲痛中,“我不懼,師父,我不懼他啊。”


    “可為師懼啊,莫要讓師父走的不安心,好不好?”


    “師父……師父……”衛清晏哭得聲嘶力竭。


    一蓮的喘息聲愈發的慢,“老和尚先前不讓你叫我師父,是存了私心的。


    我命中孤獨,本是因愧疚,將你和你娘帶在身邊,那段時間卻是我這輩子最溫暖,最快活的時光。


    得你們,是師父之幸,早已在心裏將你和你娘當成孫女和女兒,是以,才不想聽你師父師父的喊著,這個鉤你若不願拉,便算了。”


    “我拉,我拉,您不要有遺憾。”衛清晏將一蓮的手抬起,和他做了個拉鉤的手勢,嘴裏念叨,“下輩子,我做師父的孩子,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可是,師父,您的吩咐,我怎能……我做不到啊……”


    “師父不逼你,但你想想時德厚為何四處尋我,你不要的,是他費盡心思想要惦記的。


    丫頭,這是師父給你最後的庇護,往後你隻能自己朝前走了……讓他們進來吧。”


    衛清晏明白一蓮這是要同其他人話別,忙抹了把淚,啞著嗓子朝門外喊了句。


    一蓮眯著眼看走進來的時煜,“便是沒有功德印,待你們圓房之日,你的魂火亦會歸位,身子康複。


    我這苦命的丫頭啊,生來肩負重擔,此生多舛,幸得有如你這般的人相護相守。


    當年你能為她舍出魂火,老和尚希望你,往後無論何時莫要棄她,助她扶正道,誅妖邪,與她共進退,不離不棄,可好?”


    時煜毫不遲疑地點頭。


    撩起衣擺跪在了床前,“您放心,必不叫您失望。”


    一蓮含笑,“那稍後便勞你受累,替老和尚換件衣裳,也好好勸慰她,莫哭了。”


    話落,他看了眼餘良誌,多年老友默契,一切都在不言中。


    最後視線停留在衛清晏身上,慢慢地闔上了眼睛,唇角微微抿著一絲笑意,腳依舊是盤起打坐的姿勢,似一尊臥倒的菩薩。


    衛清晏定定呆在原地,隨後撲通一聲,雙膝重重地跪地。


    她有好多好多的話憋在喉嚨,嘴巴長大,卻發不出一絲聲音,隻有眼淚簌簌下落,胸口悶得喘不上來氣。


    時煜掐著她的人中,“小晏,唿吸,唿~吸~”


    空氣重新進入胸腔,大腦好似也有了意識,她痛哭出聲,“師父!!!”


    衛家父親對她好,主要是教導之責,父皇對她好,更多是因為愧疚,唯有師父是潤物細無聲的疼愛,是父親憐愛子女一般的愛著她。


    她第一次真正地體會到父愛,是從師父這裏,他會教誨她做人的原則,亦會縱容她的頑劣,慫恿她肆意地活著。


    他會因她不好好吃飯而憂心,會因她恢複記憶痛苦而暗自關懷,會在她招惹了江湖上的惡人,幫親不幫理的替她打迴去。


    他說,我家的孩兒根是正的,能犯什麽錯,你們有矛盾定是你的不對,欺她便得挨老和尚的打。


    衛小夫人給她下藥,讓她沒有月事,她不以為意,他卻費心為她調理兩年,那些苦得要命的藥,她不想喝,他便變著法子弄來各種蜜餞。


    他說,胡鬧,姑娘家該有的,你也得有。


    可如今,給予她無限父愛的師父沒了,那個端著藥碗追著她身後,罵著哄著要她吃藥的師父,再也醒不過來了。


    她似孩子般嚎啕大哭,這邊的哭聲,驚動了客棧裏的人,嫣然主仆亦到了房門口。


    問守在門外的驚蟄,“出了何事?”


    驚蟄得了時煜提醒,對她有所防備,含糊道,“我家王妃的一個長輩身子不好,王妃擔心他。”


    “既是長輩,我也該進去探望探望。”


    說著話,她便抬步要跨過門檻,驚蟄的刀擋在了她身前,“我家王妃正難受著,郡主還是莫要湊亂了。”


    嫣然見他亮了刀,隻得收迴腳步,卻沒有離開,退到了旁邊站著。


    早在門口等著時,時煜便命人去買了壽衣迴來,知道一蓮咽氣了,幾個護衛便拿著壽衣,提著熱水進了屋。


    衛清晏默不作聲轉身出了屋。


    可房門被關上的那一刹那,那種失去至親之人的巨大悲痛,如巨浪般再度砸來,化作眼淚滾滾而下。


    她靜靜站著,一動不動,臉上的淚慢慢變幹,再流出來,再風幹,反反複複。


    等時煜和餘良誌幫一蓮整理妥帖,打開房門時,衛清晏的臉因淚水緊繃著。


    她正欲抬步進屋時,嫣然走到她身邊,“王妃節哀!”


    衛清晏神情木木地看了她一眼,微微頷首,便進了屋。


    嫣然本欲跟著,再次被驚蟄攔在了門外。


    便聽到裏頭衛清晏道,“師父遺言,死後焚化,他雖是方外人士,但我想按民間習俗,最後陪他三日,再入殮焚化。


    時煜,這裏是客棧,總歸是不便的,你幫忙買個宅子,我們帶師父過去吧。”


    民間守靈三日,是害怕出現假死情況,所以人去世後,要有親人守護三日,以防萬一,同時也是生者對死去之人的不舍之情。


    衛清晏要如此,無可厚非。


    “已經讓人去買合適的宅子了。”時煜應道,“客棧這邊也同掌櫃的打點好了,你安心。”


    衛清晏又看向餘良誌,“您一路辛苦,先迴去休息吧。”


    餘良誌看了眼一蓮,點了點頭,扶著餘二公子的手,去了隔壁房間。


    才剛坐下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就聽得一陣急促的上樓聲,而後是護衛的聲音,“宅子已經買好了,屬下也讓人將該準備的往宅子裏準備了。”


    衛清晏莫名就會了掐算,她在心裏掐了掐時辰,適合移靈,便道,“走吧。”


    她開了口,沒一會兒,一行人便帶著一蓮的屍身出了客棧。


    嫣然帶著玉嬤嬤緊跟其後,葛飛舟亦跟在了隊伍中。


    玉嬤嬤不解,低聲道,“郡主,那邊在辦喪,咱何必跟著呢,容王答應帶我們走,等他忙完定會來找我們的……”


    這次出來本就是為了尋醫,神醫沒找到,先是看到廝殺的血腥場麵,現在又趕上喪事,她實在是覺得郡主沒必要沾這個晦氣。


    嫣然不語,眼刀子刮了過來,玉嬤嬤頓時噤聲,不知為何,這樣的郡主好可怕。


    容王府護衛的辦事速度極快,這些人到宅子時,宅子大門上已經掛起了白幡,靈堂也布置好了。


    一蓮被安置好,衛清晏用白布將他蓋住,揮退所有人,低聲對時煜道,“時煜,我想請你幫我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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