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並未因為他有錢了,而變得不同!


    答應柱子爹的錢,眼看還有五日,他也並未著急。


    自從得知要離開這個工作了,他反倒有一種鳥戀舊林,魚戀舊淵的感覺,還有點小舍不得!和繁雜苦累的勞動比起來,他還是寧願選擇離開!


    這幾日,秦晨每日下工後,都會來到陳家天字八號大窯,就為了和窯把頭陳老八聊聊天。


    耀州窯從開始燒製到結束,需要燒整整四天四夜,一般由兩個工人師傅輪流看守,可陳老八很獨特,硬是四天四夜不合眼,一人撐下來。


    算的上是個奇人了!


    秦晨和陳老八聊天的時候,眼睛卻一直盯著陳老八何時升溫、何時保溫、何時添碳!


    前世他主導的陶瓷課題《耀州瓷窯溫控製工藝》,其內容製定了詳細的升溫和降溫曲線圖,分析坯料的純度,以及胚體的溫度傳導係數,以及最後的高溫結晶特性,經過多次失敗,才還原了百分之八十。


    誰料老工匠,僅憑一雙眼,無需火照和老線輔助,便可控溫,絕對算的上是一門絕活了!


    “八叔,咱接著昨夜的話題,這裝窯到底有個啥竅門。”


    “加上這次,你已經欠我三頓酒了!”


    “迴頭去耀州城內給您打二斤酒。”


    “得,這八號大窯,我燒了二十七年,上一個窯把頭是我老爹,這裝窯的竅門說沒有是騙人的,但最重要的是經驗和感覺。”


    “感覺?”


    “裝窯的時候,匣缽位置該在何處放,這眼睛就像是尺子一樣,精準定位,一絲一毫都不差。說句難聽的,我對這窯的構造,比對我妻子還要熟。當然還有入窯的木料,煤炭都有講究……”


    月夜之下,涼風撫麵,一老一少,時不時傳出爽朗笑聲。


    “小子,這每一座耀州窯都是有生命的!”


    此時陳老八就像是一個胸有文韜武略的名將,對著秦晨一頓指點江山。


    遇平常人,他倒是不喜多談,但唯獨秦晨,他有一種說不清講不明的感覺。


    雖說,他也是為了排遣寂寞,這幾夜倒有個人說話,且還能說得來,他也就不免心裏高興多講一些。


    他已經五十五歲了,早已閱人無數,能看出對方真的對燒窯感興趣,發自肺腑的尊重這個行業。


    而不是之前那些為了偷師學藝的泛泛之輩,言談盡顯虛假客套,自以為是的真誠,不過是骨子裏的做作。


    他卻不知,秦晨是來自近一千年後,當然像一個學生一般,虔誠發問,哪還敢有半點虛假在身。


    倒是這份真誠,討得了陳老八的歡喜!


    “你啊,倒是有吃這份飯的天賦!”


    秦晨稍稍一愣:“我?”


    “想當窯把頭最重要三點,你身上都有,第一心靜,第二專心,第三耐得住寂寞。”


    “那我學習多少年能有您這手藝!”


    陳老八伸出2根手指。


    “2年?那還能接受!”


    陳老八嗤之笑道:“短則十年,長則二十年!”


    夜已深,秋風漸涼,但兩人因坐在窯爐旁,還是一襲單衣,仍不覺寒冷。


    三更剛過,便有人給陳老八送夜宵。


    這幾日多了一碗麵,是陳老八特意給廚子說的。


    窯把頭的地位在整個製瓷業窯工中,地位非常高,一般來說沒人願意得罪。


    吃飯的時候,即使陳老八燒了一輩子窯但仍不敢馬虎,眼睛幾乎從未離開那看火口。


    一邊吃飯,一邊從投煤口加煤,以保證窯內的溫度。


    因為耀州窯的構造為馬蹄形窯,窯爐燒製時,火焰從燃燒室上升至窯頂,再經過匣體空隙流向窯底,後鑽入窯壁底部的煙道形成一股青黑煙,從煙囪排出。


    越是到收尾階段,越是要謹慎。


    一窯瓷器毀於一旦的事情在十裏陶坊時有發生。


    “這窯瓷器可是小姐嘔心瀝血曆時半年,才調配出來的釉色配方,要是不成功那小姐得有多失望啊!”


    第二日,秦晨已經做好了等看完陳老八開完窯,下午就和工頭說自己不幹的事情!


    臨近中午,陳家天字八號大窯外邊圍了一圈人,為首的女子披著一件白絨披風,從正麵看去,身軀修長嬌俏,眉清目秀,雙眸如水波般溫柔,舉止嫻雅的盯著窯口,若仔細看去會發現兩靨略掛一絲忐忑和擔憂!


    秦晨也圍了上去,可惜隻能夠看到一個背影,但這位定是陳老八口中的陳家大小姐陳曦了!


    陳老八目如鷹光,盯著觀火口,隨後他從椅子上起身,手指撒酒先敬天地,一炷香燃再敬窯神。


    他一把抄起身旁早已備好的鐵鉤,徑直朝著窯門封磚上戳去,這一戳勢大力足!將那窯門上的土磚戳下去一塊,隨即手中鐵鉤一轉,整個人順勢轉身將鐵鉤置於肩上,猛地一拉!


    土磚做的窯門,便轟然被全部拉倒在地!


    窯門已開!


    倏然,一道火舌猛竄出來,眾人驚唿,陳老八置之不理,那火舌正好逼近他胸前數公分處,便縮了迴去。


    窯門大開,隻見窯內瓷器火中透紅,亮的耀眼!


    秦晨站在七八米遠,見到陳老八這一連串有條不紊的動作,嘖嘖稱奇,開窯的時間也是恰到好處。


    開窯素來是打紅不打黑,講究的便是要趁著窯溫正好打開窯門,不然待到窯溫下降後再開窯,瓷器容易裂紋。


    隨著風鑽進窯內,窯溫慢慢下降。


    陳曦的唿吸也稍微加快,盯著那窯內那疊放的匣缽,整個窯內通紅透亮,朝著陳老八點了點頭。


    “八叔,拿一個出來吧!”


    陳老八抄起兩米多長的大鐵鉗,夾出來一個匣缽,現場寂靜無聲,都在等待陳老八打開匣缽!


    秦晨也擠了進去,在人群中並不起眼,隻見陳老八剛打開匣缽,陳曦便聚精會神,唿吸之間,兩個小酒窩也顯得更加惹人疼。


    陳曦略微有點失望,眸中閃過一絲黯淡,自顧自的歎息道:“咦,顏色還是不對!”


    她蹙眉深思,迴想究竟為何沒有達到自己想要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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