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以後。


    元博又跟許君卿交代幾句後,隻身離開了神農居。


    來到東城門前,白羽衛已經在此處設立了一條隔離線,防止城中中了迷幻粉的人遊蕩出城。


    東瀛人的迷幻粉傳播速度極快,這才沒幾個時辰,守城的皇城軍已然大部陷入了幻境。


    以至於,城門形同虛設,京城儼然像是沒有設防一般。


    見到元博到來,白羽衛的小隊長讓開了一條道,等到元博入城以後,這才重新設置路障。


    城中。


    元博先是去了一趟卿園,慕容覃東和上官玉清還留守此處,也不知有沒有受到迷幻粉的影響。


    大街上,皆是四處遊蕩的百姓,宛若行屍走肉,眼神空洞。


    此時,這些人看起來並沒有癲狂暴力的傾向,隻是眼神呆滯著,像是沒了靈魂。


    但據司空小小所說,東瀛人似乎有某種辦法,可以控製這些陷入幻境的人。


    若當真如此,京城便相當於落入了他們手中,乃是一個極為危險的信號。


    卿園的大門緊閉,想必是裏邊的府衛得知城中大亂,已然自行隔絕了與外界的聯係。


    元博一個躍起,翻過圍牆,進入院中後,轉頭便被一群府兵圍住,領頭的正是率先從宮中帶著朱王府之人退走的崔三。


    出宮之時,各大宮門已經被天山派的死士與東瀛忍者控製,但作為鐵麵官,崔三還是有辦法通過其他密道安全撤出的。


    此時的元博並沒有做任何偽裝,一貫鐵麵官的裝扮,崔三一眼便認了出來,抬手揮退了府兵之後,驚喜道:“頭兒,你迴來了?聽說你出了城,我還以為你暫時不會迴來。”


    元博點頭道:“現在府中情況如何?朱王府的人呢?畢竟是君卿的義父一家,如果可以,我們還是要盡量保住他們。”


    崔三迴道:“朱王妃和幾位世子都已經安全出宮,我將他們安置在密室之內,暫時不會有什麽危險。”


    “嗯!這就好!慕容覃東和上官玉清呢?”


    “不知道!我迴來後,並未見到他們二人,府中侍衛亦不知道他們去了何處。”


    聽此,元博微微皺眉,這兩個去了哪裏?


    入宮前,他讓二人留在府中,他們為何不聽?


    但目前並非糾結於此的時候,慕容覃東武藝不弱,有他在,上官玉清倒也不會有什麽危險。


    思慮至此,元博轉而問道:“張餘呢?可見過她?”


    崔三略微一頓,道:“之前她倒是好像迴過衙門,但聽說收到一封信後,就去見了什麽人。至今,未再出現。”


    “好!那你暫且守住府邸,在京城之亂沒有得到控製之前,哪裏都別去。”


    元博鄭重說道,而後,便再次躍起,離開了卿園。


    來到皇宮附近。


    元博望著一如既往沉寂而威嚴的宮城,眼底閃過一絲異色。


    下一刻,他捏起嘴巴,吹響了一聲特殊的口哨。


    不久後,便有幾名身穿禁衛鎧甲的士兵從宮門內走了出來,一見元博臉上的麵具,便冷聲道:“哼!叛徒,你還有臉吹響師門的集結號?”


    這一聲口哨,既非召集鐵麵官,也非塔魯此前告知他的聯係漢奴的信號,而是來自天山派的秘密暗號。


    麵對這幾個偽裝成禁衛的天山派死士的斥責,元博並未惱怒,從某種層麵上來說,他並未發動鐵麵官支持謝坤坤,確實有那麽一點“背叛”的嫌疑。


    但他並不愚忠,更深知謝坤坤絕非表麵看起來那般大義。


    道不同不相為謀,這本就是人生在世的一種選擇,無可厚非。


    再者,此元博,並非彼元博。


    加上謝坤坤本就有以他為工具的想法,為了留存自己,選擇另走一道也是人之常情。


    元博輕歎,淺笑道:“我來,並非要和你們逞口舌之利。去跟師尊說,我想見見他,就在此處等著。不出意外的話,現在整個宮城都已經在你們的掌控中了吧?”


    那幾名死士禁衛卻道:“你還有臉見師尊?背信棄義,枉顧師恩的叛徒,你就該死!若非師尊早先有指令,先留你一命。此刻,吾等先要你血灑當場。”


    元博冷靜道:“去跟他說,蕭氏的天下並沒有那麽好拿。如今你們看似勝券在握,但實則局勢仍暗藏變數。他若想安全離開京城,就讓他來見我吧!”


    這話說完,那幾名禁衛還未迴話,突聽一道聲音從宮牆上緩緩傳來:


    “都退下!他想見老夫,有何不可?畢竟師徒一場,有事情還是要了結的。”


    謝坤坤不知何時已經肅立在宮牆之上,淡然說道。


    那幾名禁衛迴身,抬手離去。


    元博望過去一眼,正色道:“師尊請跟我來。”


    說完,便當先快步離開皇宮的範圍。


    謝坤坤一笑,倒也緊隨而去。


    遠離幾個大街後,來到一條靠近大理寺的小巷中,元博停住身形,迴身麵對著趕來的謝坤坤,輕聲道:“師尊可還記得這條小巷?”


    謝坤坤笑容一收,輕輕哼道:“你想說什麽?”


    元博抬手鞠了一躬,“若弟子沒有猜錯,當年你便是在此,設計了我與萬宗德的相遇,並為我製造了一個極為悲慘的身世背景。讓萬宗德大動惻隱,繼而收留了我,對嗎?”


    謝坤坤目光一蹙,道:“聽說你忘了很多事,為師還以為你連自己從哪裏來都忘了。原來,你還記得是為師將你養大,悉心栽培,多年來更是暗中幫助。”


    “養育之恩,莫不敢忘!”


    “哼!莫不敢忘?我看你是忘得極為徹底!你雖跟了萬宗德,但亦是為師將你從繈褓中養活!而你,竟在危急關頭置為師於不顧!大殿之上,你若肯發動鐵麵官動手,為師豈用和東瀛人做交易,失之半壁江山?你本該是為師隱藏最深的殺招,最終卻成了為師最大的敗子!”


    聞言,元博悵然道:“師尊最終還是說出了口,敗子?原來,我在師尊心中就是一枚棋子而已?若勝,便是奇招。若敗,便是棄子?”


    謝坤坤冷聲道:“你若如此認為,倒也不是不可!自古成王敗寇,兔死狗烹!為師養你育你,你若不能為我所用,又與敗子有何區別?”


    元博一聲苦笑,“我從來都是你布下的棋子,從你在繈褓中將我收養過來那一刻開始,就形同工具?你才是真正的大晟遺孤,那個地下小朝廷的國君。之所以將這個身份安在我身上,隻是為了將我當作擋箭牌,順道還能讓我更加死心塌地配合你的行動?”


    謝坤坤聽此,卻冷哼不語。


    “而七位師姐們,恐怕也與我大同小異。二師姐身在教坊司,看似手段橫通,但背後付出了多少代價和努力才登上這個位置,誰又能知道?她年紀不大,本該有一個安穩而幸福的生活,卻淪為你刺探朝廷百官秘密的工具。還有五師姐,她韶華年紀,卻以女子之身從軍,混跡沙場,落得個兇名在外,至今仍無夫婿。師尊如此安排,可曾為她們想過?難道你將我們八個收養,就隻是為了成全你的複國大計?”


    “哼!成大事,必有代價!這點小小的犧牲算得什麽?為師若大業成功,自會補償她們。而你,臨陣叛逆,已然不配再稱我的徒弟。”


    元博直視著他,“複國真的如此重要?大晟已滅亡百年,不複存在,強行求得一個名號,又有何用?即便讓你把控了大燕的權柄,又有何意義?當年的大晟若得民心,就不會被大燕取而代之。百姓也隻會認得能給他們飯吃的賢明君主,而非依靠陰謀伎倆搶來的汙名皇帝。”


    聽此,謝坤坤有些微怒道:“哦?跟在萬宗德身邊這些年,你倒是長本事了,居然開始對為師說教起來?”


    “師尊若非要如此說,弟子亦是無奈,弟子隻是在就事論事。如今,你有東瀛人的詭異手段相助,看似穩操勝券,但實則也並不盡然。你此番能有閑情來與我相見,怕是還沒抓住離王吧?他若已在你手中,你便不會讓東瀛人出手控製城中的百姓。”


    “哼!你約為師來,不會就隻為說教吧?”


    “當然不是!弟子想說的是,蕭天雲此人隱晦,城府至深,不會如此輕易受製於你。他恐怕另有暗招未出,隻不過是在等待一個時機!而弟子可助你安全離開京城,也算是了卻我們一段師徒情怨!隻是,至此往後,師尊若還想複國,就請恕弟子再難幫助。而東瀛人,弟子必會將他們清除!”


    “嗬嗬,聽你的意思,是想與為師恩斷義絕?”


    “那倒並非絕對!隻要師尊能懸崖勒馬,放棄不切實際的想法。弟子仍會常伴你左右,直至終老。”


    “若為師不答應呢?”


    “那弟子與師尊此生情緣斷盡,再難複返!”


    “你想跟為師動手?”


    “不,弟子仍會相助師尊離開,隻是至此往後,你我再無瓜葛。”


    “哼!我養你十年,你聲稱一句助我離開,便算還清?”


    “師尊雖養我十年,但這些年,弟子是否暗中幫你做了許多事情?比如策應你與上官瑛綁架公主,栽贓上官錦!而上官瑛之所以會對自己的母族下手,是因為上官錦不肯交出名冊,以及那些名冊中人的把柄為你們所用,對吧?”


    “你很聰明,但為何偏偏臨陣與為師作對?如今你是堂堂大理寺首座,掌握萬千暗衛,與為師聯手,天下豈非落入你我手中?”


    “真是這樣嗎?如果成功,是落入你們一家三口手中才對吧?而我們這些工具要是利用完了,最終恐怕難逃一死...”


    謝坤坤聞言,眼中一冷。


    站在他的角度來說,正如元博所說,奪得江山以後,這些曾經布下的棋子,也就大部失去了存在的必要性,可除之而防患。


    畢竟,當中牽涉到了太多的秘密,而這些秘密如果需要保守,死人才更能讓人安心。


    見到對方沉默,元博抬手作了一揖,接道:“言盡於此,弟子以為,師尊該早做決定,趁早離開京城。蕭天雲的反撲可能馬上就會來。屆時你再想脫身,便沒那麽容易了。你與他之間有過一段交易,當中牽扯的利害關係,你自然比我更清楚。他不會放過你,你留下,隻會兩敗俱傷。弟子會在城中留到天明,就等師尊一個答案。”


    說完,便要轉身離開。


    謝坤坤目光逐漸陰沉,見到元博轉身離去,拳頭緩緩握緊,似乎心有所思。


    片刻後,等元博的身影即將消失在陰影中時,他驀然叫住道:“等等!”


    元博迴身,“師尊還有何事?”


    謝坤坤冷笑,“你小時候常問我一個問題,而我一直都未曾對你坦言,還記得否?”


    聞此,元博眉頭一皺,在腦中尋思起來。


    有關於前身的記憶,雖然是零碎的,但此時謝坤坤所說的“問題”,倒是有所印象。


    頓了頓後,元博迴道:“我父母之死的事?”


    “沒錯!你以前不是很想知道嗎?我現在可以告訴你,但你要幫我做最後一件事作為交換,如何?”


    “什麽事?你說。”


    元博頓然凝重道。


    謝坤坤此時輕笑的神色,讓他莫名感到一絲不安。


    “替為師將萬宗德和蕭天雲的人頭拿來,則為師將你的身世之密告知於你,怎樣?”


    “你...你要陷我於不義?萬宗德和你一樣對我有養育之恩,你卻讓我殺他?”


    謝坤坤哼道:“怎麽?你不願?他對你有養育之恩,我就沒有?而你叛我,卻不願對他下手?”


    元博壓製住此時內心的激蕩,道:“這並不能同事而論,你們雖然都對我有大恩,但萬宗德待我如子,這麽多年來對我諸多提攜,未曾有過加害、利用之心。而師尊你呢?從你調換我們的身份開始,就已經在盤算著如何舍棄我了吧?你如何能與他相提並論?此事,我不會做。至於身世,你既能隱瞞了這麽多年,那就繼續藏在心中吧。時至今日,逝者已矣,舊事不提,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他再次抬手作揖,不再理會謝坤坤,轉身就走。


    但雖是表現得如此決絕,實則元博的心裏還是尤為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之秘,但謝坤坤提出這樣的條件,很明顯是故意拿他當槍使。


    若輕易答應,便可能會中了對方的圈套,更無法確定他是否會說實話。


    但剛一轉身,又聽謝坤坤道:“是嗎?如果你的父母是死於他殺呢?你也不想知道原委?”


    元博聞言,心頭一震,觸電般迴身,“你說什麽?把話說清楚!”


    卻在迴身之時,不見了謝坤坤身影,空餘一段話語聲傳來:


    “嗬嗬,你不是不想知道了嗎?現在震驚什麽?哼,還是那句話,我在宮中等你,去將萬宗德和蕭天雲的人頭送來,則你可知道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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