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瑞正躺在車廂中的靠墊上昏昏入睡,冷不防車廂門被人輕輕扣響。賈瑞起身打開車廂門一看,原來是焦老漢。


    “這位賈公子,已經到達永安禪寺了。”焦老漢提醒賈瑞道,“前麵就是永安禪寺前街,不允許跑馬,所有的車輛都要在這裏停下來。遊客需要從前街步行進入寺內。”


    賈瑞遂走下車,打賞了焦老漢一小串錢,感謝他一路上的辛苦服務。


    此前,書高早已將酬金提前支付給了他,眼下又有一筆意外的賞錢,焦老漢非常高興,向賈瑞鞠躬道謝。隨後便挪動車身,準備趕著馬車離開。


    馬車往迴走了幾步路後,焦老漢又迴過身來,衝著賈瑞高喊道,“賈公子,您告訴我時間,我到時候迴頭來接您,還是這個價,不多收您一文錢。”


    賈瑞揮手笑道,“不用不用,我也不知道這操蛋詩會什麽時候結束。您自己迴去的時候多加小心。”


    焦老漢咧嘴笑了一下,馬鞭一揮,揚長而去。


    這時候,賈瑞身邊另一個讀書人說道,“說的沒錯。這真是一個操蛋詩會,不允許跑馬也就算了,詩會主辦方還要求參加者不能坐轎,不能有人攙扶,說是要完全憑借自己的雙腳走到永安禪寺後花園。這不是搞笑嗎?”


    “是啊。”另一個讀書人附和道,“詩會詩會,以詩會友,吟詩作賦,展現才華,這才是曆來詩會的宗旨。現在倒好,把咱們這些讀書人當成了大頭兵。我覺得兩位大人肯定是被下麵的仆役蒙蔽了,否則不會出現這種異常情況。”


    還有人更是言辭激烈,說話也更加具有鼓動性,“哪個仆役會有這麽大膽?我覺得這更有可能是出自餘、高兩位大人的授意,擺明了就是看不起我們這些尚未科考得中的年輕人,想為難我們,想看著我們出醜。我提議,大家都停留在這裏不要走動,我們非得把餘、高兩位大人逼出來,給咱們這些人一個說法不可。”


    本來他說到這裏,眾人已是群情激奮,說不定他這個提議還真會得到貫徹執行。


    到時候大夥兒都原地不動,誰還好意思單獨離開,這不是脫離群眾嗎?


    但這個人隨後所說的幾句話,卻是把這個火熱的氛圍給澆滅了,“更何況,這麽陡峭的山路,一路爬上去,哪裏還有什麽個人形象可言?金香園的清倌人穎楠姑娘,看著我們一身臭汗,哪裏還有心情給我們彈琴獻藝,又怎麽會心甘情願,讓今天詩會的勝出者充當首迴入幕之賓?”


    “什麽?”這個爆炸性的消息一傳開,立即有人高聲說道,“諸位同仁,請恕我不講道義,且讓我先進入永安禪寺,幫大家找一找穎楠姑娘在哪裏?”


    此人剛把話說完,立即拔腿就跑,動作相當絲滑,沒有一點兒猶豫。


    他身旁的另一個讀書人也跟著奔跑起來,嘴裏還喊叫著,“魏師兄,等等我。”


    “我就知道這個魏東平不講義氣。”有人氣憤地大罵道,“上次在順天府學,我們一幫生員準備給周百仲教授寫一封聯名公開信,強烈反對從順天府學經費中抽出五十兩銀子,送給那個什麽掃盲書院。那些窮光蛋沒有錢買筆和紙,關我們這些府學生員什麽事?周百仲教授這樣做,很有可能屬於以公謀私。結果就是這個魏東平,偷偷地向周百仲教授報告了此事,讓這次聯名信活動無疾而終。魏東平就是一個卑鄙小人……”


    這人正講得唾沫橫飛,冷不防一個石塊從遠處飛過來,準確地砸在他的頭上,把他砸得滿頭滿臉是血。


    他再也顧不上高談闊論,而是變得鬼哭狼嚎起來。他身邊的人則忙著幫他包紮止血,也顧不上詢問兇手在哪裏。


    人群頓時大亂。很多人則趁機往寺內方向奔走。那個所謂原地不動的提議,再也沒有人顧及了。


    賈瑞拍了拍手,對著旁邊那位目瞪口呆的年輕人解釋說,“我賈天祥最看不起的就是目無師長之人。周大人是順天府學教授,這個人作為順天府學生員,竟然敢在公開場合,惡意揣測、胡亂抨擊順天府學的辦學自主權利,其罪不可赦,其心也可誅。”


    賈瑞說得滿臉正氣,儼然有古君子之風。看上去,誰要是敢不同意他的見解,他就要給誰再來上一板磚。


    那位年輕人連忙陪笑道,“是是是,這位賈師兄說得是。所謂天地君親師,尊師重教是我們華夏民族的優良傳統。”


    稍作停頓後,年輕人又說道,“我叫傅驗,很高興認識您。”語氣中頗有結交之意。


    賈瑞自然不介意能多交上一個朋友。按照上一世那個同門師兄的熱心指點,多一個朋友就等於多一條路嘛,實在不行了,也多一個朋友拿來出賣嘛。


    兩人敘了生辰和籍貫,自然是賈瑞為大,傅驗為小。傅驗稱唿賈瑞為師兄,賈瑞則稱唿傅驗為師弟。


    一番交談過後,賈瑞才發現二人還頗有一些淵源。


    傅驗是津門通判傅試的幼弟,今年才十六歲,剛考中秀才沒多久,現在津門府學就讀。他上頭還有一個姐姐,目前仍然待字閨中。


    賈瑞想知道他姐姐是何芳名,傅驗卻笑而不語。


    賈瑞心道,你這小樣還不肯說呢。你姐姐不就是叫做傅秋芳嗎?二十多歲了還沒有嫁出去?


    這要放在上一世,也沒有什麽,一線城市中的高級女白領,三四十歲了才結婚生子,一點都不稀奇。


    但在這個紅樓世界中,你姐姐的年齡就成為了傅家攀高望上的一個硬傷,這是怎麽都無法否定的,也不是你們兄弟倆視而不見就不受其影響的。


    但這畢竟屬於傅驗的家事,賈瑞也懶得多管。


    兩人走完永安禪寺前街這將近八百米路程後,遇到了一座牌樓。這是進入永安禪寺的門界。


    牌樓上有周世宗張見濟的禦筆題詞“香雲永安”。從此處往裏麵走,便來到了永安禪寺的接引佛殿,殿外前簷掛著“禦敕永安禪寺”牌匾。


    走到這裏時,傅驗已是氣喘籲籲,顯然平時缺乏有效鍛煉。


    賈瑞倒是感覺還可以,身上僅僅是微微出汗而已。


    好在主辦方在此處設立了一個接待站點,給眾多學子準備了一些糕點和溫茶,方便大家休息之餘,自行取用。


    賈瑞秉著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的歪理,也上前搶了兩塊糯米蛋糕,自用一塊,也分給了傅驗一塊。


    他吃完後,還喝了半杯溫茶。茶是紅茶,裏麵可能放了一些白糖,喝起來甜津津的,很是舒爽。


    這時候,傅驗才剛吃掉了半塊糯米蛋糕。


    賈瑞原本不想催促他。反正賈瑞也不打算在這次詩會上出風頭,他也對金香園的穎楠姑娘沒什麽興趣。更重要的是,賈瑞也不認為自己有詩詞創作方麵的天賦才華。


    但傅驗自己卻按捺不住,一聽到前麵有人起哄說,“快看快看,穎楠姑娘出來搬花了”,他便把剩下的蛋糕全部塞到嘴裏,反而催促賈瑞快跑起來。


    賈瑞當然是無所謂。兩人頓時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奮力向前。一路上,撞到了好幾個人。


    自然有人生氣大罵道,“這是哪裏來的兩個野蠻家夥,把我撞倒在地不說,還把我的折扇給撞爛了?這可是我花了一吊多錢買來的呀!”


    眼下都到了暮秋初冬的時節了,你還拿一把折扇,這也太騷包了吧?


    當然,撞飛別人的折扇是不對,賈瑞也不想和他爭吵,遂用上一世某個曆史偉人的一句名言來勉勵他,“野蠻其體魄,文明其精神。”


    “野蠻其體魄,文明其精神?”那人坐在地上疑惑道,“這句話是什麽意思,怎麽我從來沒聽說過?”


    旁人告訴他說,“可能人家是說你身體不好,文化程度也不高。”


    “這是誰?這麽羞辱我?”那人頓時氣得火冒三丈,厲聲吼道,“你小子等著,我衛若蘭跟你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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