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雪娘為了照顧她娘拖了那麽多年,婆家不僅沒覺得她孝順,反而覺得她是一個“拖後腿”的,所以她打一進門,婆婆就不喜歡她,四處刁難她,磋磨她。


    她在婆家這邊過得不快,還得擔心在娘家的弟弟。弟弟雖然是半大的小子了,但她爹很快就娶了一個帶著孩子的斷母迴來,周雪娘怕她弟弟被後娘的孩子欺負,就多迴來了幾趟。


    如此,繼母嫌周雪娘的存在礙事,婆家這邊也不喜歡她,她就跟風箱裏的老鼠似的,兩邊受氣。


    爹怪她多事,弟弟怪她給自己撐不了腰。


    周雪娘一向好強慣了,所有人都忘了,其實她還不到二十歲,若放在葉瑜然所生活的那個時代,也就是一個生活在象牙塔裏麵的大學生。


    進門三年,周雪娘一直沒有懷孕,反倒是給婆家幹了很多活,敗了身體。


    婆家從來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一個勁地嫌棄周雪娘是個不能生的,沒多久就給找了下家,把周雪娘休棄迴家。


    然而,娘家那邊哪裏還有她的容身之處?


    繼母已經掌控了整個周家,她弟弟被趕到外麵當學徒去了,她爹不想再休妻,習慣了裝聾作啞……


    周雪娘迴到娘家沒呆幾天,繼母就已經給她重新安排了好幾樁親事。那些親事沒一個好的,繼母會那麽操心,不過是想趁著周雪娘還年輕,賣個好價錢。


    周雪娘哪願意,鬧了起來。


    她一怒之下,收拾包裹離開了家,覺得自己手藝好,可以跟人搭夥擺個小攤謀生,順便還能照顧在城裏給人學徒的小弟。


    她想自強,卻遇到了地痞流氓……


    前婆婆、繼母似乎一下子找到了“證據”,罵周雪娘水性楊花,不守婦道,難怪不肯安生嫁人過日子,怕是知道自己不能生,所以想要做那“人肉生意”呢。


    就是周雪娘的親弟弟,也懷疑周雪娘是靠這個才養活了自己。


    周雪娘吐血,一張嘴說不過別人,髒水就這樣被潑到了身上。


    本來跟她搭夥的人家不想壞了名聲,沒多久就跟她拆了夥。


    於是,沒了靠山的周雪娘別說做生意了,出個門還能遇到二流子,被人調戲。一開始人家隻敢上嘴,結果發現四周的人沒一個替周雪娘做主,說什麽周雪娘就是那種人,她自甘墮落,活該……


    最後的結局就是——周雪娘真的“活該”了,一個二流子強了她,還嫌棄她是個破鞋,就算懷了孩子,也知道是哪個烏龜王八蛋的。


    走投無路的周雪娘跳了河。


    “一個好好的姑娘,要不是他們,怎麽可能會逼成這個樣子?”葉瑜然咬牙切齒,“姑娘怎麽了,姑娘想多孝順一下娘家人,晚一點出嫁,就成了拖後腿的了?”


    “她的孝順,她的善良,她的自強不息,怎麽都沒有人看見?”


    特別讓葉瑜然感覺到憤怒的是,周雪娘明明隻是不想再嫁給一個“爛人”,想要自己好好過日子而已,怎麽那些人還不放過她?


    周雪娘隻是個例,後麵還有李雪娘、葉雪娘、張雪娘……


    各種各樣的“雪娘”。


    每個“雪娘”背後,都是一個無辜的生命。


    她們原本應該有更好的生活,有一個更好的未來,可就是因為這個時代對女性的束縛,剝奪了她們自強不息的根基,逼著她們不得不向一些渣滓伏首,不得不做那些渣滓的寄生蟲……


    所以,她們“死”了。


    麵對葉瑜然的憤怒,甘逸仙感覺很無力。


    他知道她的善良,她的心中藏著一個很大的世界,可是他還是想說:“你不是說,生氣是拿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嗎?你沒發現你現在就是在‘懲罰’自己,明明不是你的錯,你為什麽都要攬到自己身上來呢?你已經做得夠好了,你帶著他們種地,把水田種植法,把糧種,把堆肥技術,把水泥……把很多很多的好東西帶給他們。你做了很多前人都沒有做過的事情,師傅……”


    葉瑜然搖頭:“不,我做得還不夠,我早就知道她們的存在,隻是我以前選擇了忽略,我覺得我幫不了她們……”


    “那現在呢,你覺得你幫得了她們呢?”


    “我不知道……”葉瑜然有些遲疑,“我不確定,我覺得我應該幫她們,我應該有這個能力,我……”


    我從另一個世界來到這個的意義是什麽?


    難道,就是帶著朱家人“發家致富”,給自己養老嗎?


    不!


    肯定不是的。


    她應該能做得更好了。


    有的事情,葉瑜然不方便跟甘逸仙說,便咽了迴來。


    她隻問他:“你願意幫我嗎?”


    “當然,隻要是你想做的,我肯定會幫你。”甘逸仙迴答得沒有一點遲疑。


    葉瑜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你就沒覺得……我的想法有哪裏奇怪嗎?”


    “哪裏奇怪了?”甘逸仙一頭霧水。


    “女人,本來不就應該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嗎?可我現在,我想改變這一切,我想讓女人也能當家做主,能夠享受跟男人一樣的權利……”葉瑜然緊緊地盯著甘逸仙的眼睛,想要從他的眼底看出一絲絲詫異來。


    然而可惜的是,甘逸仙沒覺得哪裏不對,他道:“所以呢?”


    “你還問我‘所以’?我這麽冒天下之大不韙了,你還問我‘所以’?”


    “有問題嗎?你做的事情,哪裏有問題了?從我認識你的第一天開始,你不一直做這件事情嗎?”


    葉瑜然愣住。


    甘逸仙說道:“如果出嫁從夫的話,我也沒見你從朱老頭啊,你們家不一直是你做主嗎?你做的那些事情,哪件……哪件是遵從這句話的了?不隻朱老頭如此,你的幾個兒子,朱家村,甚至是十裏八張鄉……他們哪個人覺得你這樣做奇怪了?”


    葉瑜然:“……”


    是吧?


    恍恍惚惚。


    可是從某個角度來看,不管是原主的人生,還是葉瑜然穿越成了原主以後,貌似“朱大娘”這三個字就從來沒守過“婦道”。


    人家彪悍的時候,鬧得公公、婆婆都點了頭分家,還說不出一句屁話。原主多年的作風,也為穿越而來的葉瑜然做好了鋪墊,不管她做出多麽“離譜”的事情,朱老頭也好,朱家人也好,朱家村也好,就是十裏八鄉也不覺得奇怪,覺得那就是她能幹出來的事情。


    所以……


    她一直在做這件事情吧?


    隻不過以前她是自己挑戰“以男為尊”的權威,而現在,她想帶著更多的女性挑戰。


    想明白了,葉瑜然再次向甘逸仙問道:“原來我在你眼裏是這個樣子,那你之前看到的時候……就沒覺得哪裏不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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