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就在家屬們一點糾結和痛苦難耐的時候,突然門診室的大門被人從外麵推開,老太太臉色難看的走了進來,目光從自己的兒子和媳婦的臉上掃過,最終落到了吳文平教授的身上,深唿吸一口氣,語氣強行穩定的說道。


    “肝髒移植,要花多長時間?要花多少錢?”


    “肝移植費用較為高昂,肝移植的手術費用大概是在50萬左右,當然這裏麵包括了住院期間的花費,至於後續的藥物費用的話,就比較便宜了,因為畢竟不是自己本身的肝髒,所以還是有極大概率可能會出現排斥反應的,所以手術後需要長期口服抗排斥的藥物,每年的費用大概是在6~8萬。”


    吳文平教授同樣很是冷靜的迴答到。


    主要是他這些年來一直坐在這個位置上,來來往往的類似的事情看多了,也就不會產生波瀾之心了。


    更何況。


    醫生最重要的就是切忌千萬不要共情,一旦和患者共情,就會容易露出破綻和造成麻煩。


    所以吳文平教授現在就完全是處於當事者之外的旁觀者的角度,非常的淡定自若。


    “也就是說,想要治好這個病,最少最少要準備60萬左右,一旦等不到可移植的供體的話,那麽這筆錢還要在往上增加是嗎?”


    老太太也是每天坐在電視機前看新聞的忠實愛好者,之前電視上播放的,不管是輪椅節目還是電視劇裏都曾經出現過這種橋段,所以老太太自然而然的也會朝這方麵去想。


    “對。”


    吳文平教授再次點了點頭。


    “六十萬啊~”


    老太太看到吳文平教授的這副模樣,又看了一眼麵露難色的兒子和兒媳婦們。


    家裏並不富裕。


    不然的話,兒子和兒媳婦也不至於都把孩子扔到老兩口這邊,就是為了出去打工掙錢,前兩年才好不容易攢了點錢,付了個小家的首付,就這還背上了長達30年的貸款。


    六十萬!


    真要說的話,把兩個孩子的房子一賣,肯定能湊出來這筆錢。


    可是……


    “唿~”


    老太太深唿吸一口氣。


    自家孩子自己心疼。


    這些年來老大和老二兩口子付出了不少,努力才好不容易攢下的這點家業,甚至於老大那一家人,到現在連孩子都不敢再要一個,生怕再生個老二,家庭就會徹底的被拖垮了。


    這個錢不是不能拿,是拿了以後隻怕老大老二,一家三口,再加上他們老兩口算上孩子,全都要喝上西北風了。


    “算了算了。”


    很快的,便盤算清楚一切的老太太搖了搖頭,顫顫巍巍的扭頭就朝著門外走。


    “治什麽治?我好歹也活了一輩子了,兒子也有了,孫子也有了,沒必要浪費這閑錢,有這錢給孩子們留著也合適,就當是奶奶送給他們的一份小禮物了。”


    “媽!”


    “婆婆!”


    聽到這句話,又看到老太太轉身離開,毫不猶豫的動作,4位家屬的眼睛瞬間變紅,聲音帶著顫抖,哭腔蘊含在其中。


    尤其是兩個兒子。


    臉上充斥著愧疚,自責,以及對自己的恨鐵不成鋼。


    如果他們能夠再厲害一些,如果他們不是像現在這樣,隻能去工地上做一些體力活的話,是不是就能多掙點錢給老媽看病?


    這迴去了以後……


    不就相當於要在家裏等死了嗎?


    “走了走了,趁著我現在還能動彈,也趁著現在人齊,趕緊的迴家吃點好吃的,老大家閨女念叨了好幾天的紅燒雞爪子,還有老二家的可樂雞翅,還有你們兩個兔崽子最愛吃的豆角土豆南瓜排骨煲,以及兩個兒媳婦愛吃的玉米羹和涼拌貢菜都準備上,咱啊,就快快樂樂的過個團圓日。”


    老太太眼瞅著自己都已經離開門診室了,結果這4個小輩兒還沒跟上,當下便皺著眉頭扭過頭去,看著紅著眼睛的4個人,笑眯眯的招了招手。


    “行了,哭啥哭,我又沒死。”


    “迴去以後找隔壁樓上的董大爺開兩副中藥喝一喝就行了。”


    在老太太的強硬態度下,一幫子人又一窩蜂的離開了。


    隻是……


    肖堯看著老太太離開了背影,陷入了無聲的沉默之中。


    “又是一個放棄治療的嗎?”


    “唉!”


    吳文平教授微微的歎了口氣,搖了搖頭,並沒有多說些什麽。


    “說句實在的,如果是剛開始的我,看到現在這幅場景,肯定會忍不住的上去,會勸說一番,讓病人千萬不要放棄治療,錢花完了總是可以再掙的,但是人沒了就真沒了。”


    肖堯忽的開口說道,臉色有些許的複雜,嘴角卻是向上揚起一絲弧度,似乎是在嘲笑些什麽,也似乎是在自諷些什麽。


    “但是現在我反而是看開了,有的時候……你說就像是剛才那位老太太一樣,這老太太難道不想活下去嗎?誰想死啊,能活的話,但是如果活下去的話……不光是要拖累兩個孩子的家庭,就連老太太自己的家庭也會拖累的幹幹淨淨,看家屬的打扮及手上厚重的手繭,其實不難判斷出來,對方從事的是一些體力工作,像是這樣的家庭,拿出來50萬,甚至是100萬來看病……真的是太難了,太難了呀,就算是拿出來了,也是掏空了所有人的錢包,在這樣的情況下去換那5年的生存率,老太太恐怕會覺得很不值吧,而且這還是在等到肝源的情況下,如果等不到呢,這筆錢隻怕還會更多……”


    事實就是這樣。


    肖堯之所以不上去勸說,隻是發現自己沒有勸說的立場。


    如果剛才他開口說出任何一句話,那就仿佛是在道德綁架一樣,站在了道德的製高點上去,指責哪些人見死不救。


    可他配嗎?


    不配!


    在這件事情中,除了他們自家人之外,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有權利指責對方,任何人都不配!!


    “……”


    聽到肖堯的這番感慨,吳文平教授沉默了一下,猶豫再三之後,還是緩緩的開口說道。


    “其實~”


    “我剛進醫院才隻有四五年的時候,當時和你的想法是一樣的,遇到這種明明已經確診了疾病,但是卻不願意治療的病人都會努力的去勸說對方,甚至還一度無法理解對方為什麽會放棄治療以及對方的家屬,為什麽會為了錢就不要家人的生命,直到有一天……”


    “這件事情發生在了我的身旁,不,準確的說的話,應該是說發生在了我的身上!”


    吳文平教授似乎是陷入了迴憶之中,看向窗外的天空與白雲,繼續說道。


    “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那是一年的夏天,那年的天氣很熱,往年的話可能是要七八月份的時候氣溫才會到達30度,但是那一年,5月底的時候天氣就已經一度突破了30多度,就連我爸那個死活都不願意在家裏安空調的人,最終都熱的,實在是受不了了,不得不在客廳裏安了空調。”


    “而就在那一年,我媽媽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小姨突然確診為了白血病,我媽和我小姨的感情都特別好,我媽上班的時候擔心我爸沒有辦法照顧好我,還會特意把我帶到我小姨家那邊吃飯,讓小姨輔導作業,我和小姨家的妹妹的感情也特別好,有的時候我還偷偷摸摸的,會省下自己的零花錢給妹妹花。”


    “然後……”


    “在被確診為白血病之後,整個世界都天塌了一樣,媽媽在最開始的難過之後,就開始憂心忡忡關於錢的問題,和爸爸一次又一次的商量,最終還是咬緊牙關拿出了20萬塊錢。”


    “聽起來似乎並不多,不是嗎?但是……這基本上已經算是我家存款中的1\/3了,不可能把所有存款全都給小姨的,因為我媽說了,他這個當姐姐的也是要有自己家庭的,也是有丈夫和孩子的,未來還會有孫子,需要花錢的地方多的多,隻能拿出來這麽多了。”


    “我還記得我姥當時把所有的存款全都拿出來了,但老人家雖然有退休金,但畢竟並不多,所有的存款隻有不到25萬。”


    “至於我舅舅的話,因為是我舅媽管錢的,而我舅媽和我小姨的感情並不好,所以當時隻掏了3萬塊錢出來。”


    “聽起來已經湊夠了,不是嗎?”


    “但是……還是那個問題,骨髓移植,需要等到合適的來源才行,當時的醫生建議可以試試親屬之間匹配,看看合不合適。”


    說到這裏的時候,吳文平教授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


    “當時我聽到這個消息非常的慌,我爸爸也一樣,我們兩個對我媽說的第1句話就是,不管這個骨髓能不能匹配得上,如果能匹配得上,也不能捐!”


    “很簡單,在這種時候,我下意識關心的對象就是我的媽媽,我媽那年也47歲了,捐了骨髓身體就會大不如從前,還有基礎病,隻會更加拖垮身體,不過讓我沒想到的是,不光我和爸爸的想法是這樣的,其實我媽自己本身的想法也是這樣的,甚至是不光是我媽,我舅舅也是。”


    “所以到了最後,願意傾家蕩產去救我小姨的,就隻有我姥姥和姥爺,至於我小姨父……在最初的陪伴之後,他就堅持不下去了,不止一次的,我曾經聽到過,在電話裏他和我爸訴苦,不過我小姨夫值得點讚的就是,即便到了我小姨去世那一天,他也沒有選擇離婚。”


    “50來萬,在醫院很快的就消耗一空了,我小姨硬生生的,等了兩年的時間都沒有等到來源,而他的身體已經無法再繼續拖延下去了,這個時候,治療也需要加大量,又有一個50萬,誰來拿呢?”


    “小姨想要賣房子,但是包括姥姥在內的所有人都不同意,沒有別的原因,就是因為當時病危通知書已經下了好幾次,如果小姨把房子賣了,那麽作為小姨的獨生女兒日後將沒有房子可以住,沒有家可以迴,這一棟房子留下來,就是我妹妹的底氣所在,哪怕是日後嫁了人,哪怕就算是嫁錯了人,以後離了婚,帶著孩子迴來也有自己的一套房子住。”


    吳文平教授的聲音說的越來越低,到了最後如果不是肖堯仔細的側耳傾聽的話,恐怕根本聽不清楚。


    “所以最後,我小姨死在了我妹妹結婚之後的第一個禮拜。”


    “那套房子到底沒有賣出去,而且還在臨死之前將房產證轉移到了我妹妹的名字底下,而我妹妹為了完成小姨的心願,也是隨隨便便的就找了個男的嫁了,即便那個男的家裏人……並不喜歡我妹妹,原本說好的66,000的彩禮,最後又一而再再而三的壓榨到了33,000,最後甚至就連這33,000都不願意掏出來,隻給了8888,兩個紅皮箱子,再加上小姨卡中最後的5萬塊錢,由著我媽和我舅舅送著,坐著高鐵,一路送到了對方家裏。”


    聽到最終的結尾,肖堯陷入了沉默中,他張了張嘴巴,想要說些什麽,但是屬於生活的那一份壓力,卻讓他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或許這份結局對於吳文平教授的小姨來說,已經是能達到的最好的結局了,也是給女兒最好的一個結局。


    “你知道我小姨到了臨死的時候,拉著我媽的手跟我媽說什麽嗎?”


    吳文平教授抬起頭來,神情無比的複雜,抿著嘴角說道。


    “我小姨跟我媽說,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治了這個病,如果沒有治這個病,他和小姨父的感情也不會在這持續不斷的致病以及在各大醫院跑來跑去的過程之中消耗殆盡,而作為獨女的妹妹,至少還有一個父親在,不會太過於傷心,他也不會逼迫著孩子去嫁一個並不喜歡自己家孩子的家庭。”


    “小姨並不放心小姨父,說到底……兩個人也是夫妻,到底也是同床共枕過,小姨對小姨父的性格非常的了解,而事實也果然如同小姨所猜測的一樣,在小姨去世之後,小姨父並沒有傷心,反而是去世的不到兩天,就又找了個新的女朋友,而且還買了一輛一直夢寐以求的摩托車,每天帶著女朋友出去兜風,花錢吃好吃的,很快活,而我妹妹,每迴在男方家裏受氣,給自己父親打電話的時候……不是沒接通就是是這個女人接通的電話,要不然就是隨便的應付兩句,給轉個兩三百塊錢,就拉倒了。”


    “反倒是我媽和我舅舅這邊,到底還是因為小姨的關係,我媽經常私底下會接濟我妹妹,每個月打的錢不多,可能也就一兩千,但是也是盡他的所能了,而我舅舅因為所有錢都是被舅媽管的,隻能從自己的零花錢裏扣,但每個月也會給我妹妹打個四五百塊錢,沒事還能打幾個電話,上一次我妹妹被大半夜的吵架打了的時候,也是我舅帶著我們兄弟幾個打上門去的。”


    說到這裏的時候,吳文平教授的神色更加複雜。


    “所以我能理解這些老人為什麽不願意治病,同樣也能理解那些當父母的在得知自己要花大價錢治病的時候而猶豫不決。”


    “我想如果這件事情發生在我媽媽的身上,或者是我爸身上的……他們會和老太太做出同樣的選擇,這個世道活的就是這個樣子,沒有錢就是寸步難行,所以他們會想方設法的把所有錢都會遺留給孩子,至少讓他們身上的苦不會在孩子身上出現。”


    “……”


    聽到最後的一句話,肖堯揉著胸口,莫名的覺得有些堵得慌。


    說真的。


    設身處地的想一下。


    如果是自家老媽的話……


    別看老媽平常大大咧咧的,但是老媽也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小病就治,大病就死,不花錢看病,大不了就是一死。


    他也曾經問過老媽為什麽要這麽說?


    按照老媽的說法就是,現在的手術太受罪了,更別提什麽化療放療了,頭發一把把的掉,人也是越發的憔悴,身上更是插滿了管子,在這樣痛苦的情況之下,人活著也不高興,倒不如高高興興的該吃吃該喝喝,然後坦然赴死,麵對自己最終的結局,這樣的話還不至於拖累孩子,而且還能給孩子留下來不少錢,挺好的。


    所以說到底。


    為什麽不治病?


    沒錢,心疼!!


    唉!


    肖堯深唿吸一口氣,感覺胸口堵的厲害。


    “行了,我這也是看你剛剛太難受的樣子,有感而發,以自己的親身經曆去告訴你這些事情,也是想讓你從病人的角度去理解,我們做醫生的,不能隻做醫生,也需要去從病人的角度看,用病人的眼睛去觀察世界。”


    吳文平教授這邊倒是很快的,便調整好心情,拍了拍肖堯的肩膀,同時將手中今日總結的錯題本推了過去。


    “看情況,差不多快要下班了,後頭應該也沒什麽病人了,你把這錯題本看一看,牢記其中幾個比較容易弄混淆的知識點,明天你過來以後我還會考你的,然後後天是咱們一周的周考,也是,看你的知識點掌握的如何。”


    頓了頓後,吳文平教授接著說。


    “咱們這邊也是非常隨主流的,每個禮拜都有周考,每個月都有月考,每隔兩個月的話,會有一場大考,主要也是為了時刻掌握你們的知識理論方麵的程度,隻有理論方麵非常的紮實,你才能夠進手術台。”


    “好的。”


    肖堯這邊聽到這些話後也立刻收拾好自己,低落的心情,點了點頭答應了下。


    下班後。


    到底還是受了今天這件事情的影響,肖堯給老媽那邊打了通電話。


    再三的旁側敲擊著老媽身體確實沒什麽問題,之後這才長出了一口氣,掛斷電話之後,便開始仔細的認真的學了起來。


    當然。


    麵對某些偷懶的係統,肖堯還是在心裏頭小小的鞭策一下。


    眼睜睜的看著進度條終於來到了79%的位置之後,肖堯在心裏估算了一下進度條加載完成的時間,差不多還需要個不到一周左右。


    ……


    第2天。


    肖堯剛一上班,來到醫生大辦公室裏,屁股才剛剛挨到椅子上,就看到一幫人唿啦唿啦的,突然跑了進來,一幫人一個個的都是臉麵焦急的模樣,就仿佛屁股後麵有霸王龍在追一樣。


    “這咋的了?”


    肖堯一臉懵。


    雖說肝膽外科這邊大家感情確實都挺不錯,而且對新人也非常的友好,就是這個……時不時的突然搞一點奇奇怪怪的玩意兒,著實有點讓人跟不上節奏了。


    “最難搞的家夥來了!”


    到底還是師兄靠譜。


    唐明春師兄停下了腳步,一把扯過肖堯,坐在了辦公桌上,小聲的說道。


    “最難搞?”


    肖堯微微一愣。


    “之前不是發給你那個特殊人物了嗎?你看沒看?”


    唐明春師兄接著小聲的說著,聲音細小,如同蚊子一樣,如果不是肖堯和唐明春師兄的距離足夠近的話,恐怕根本就聽不見。


    “看了。”


    肖堯點了點頭。


    “裏麵有一個姓溫的,男生,今年剛21歲。”


    “21歲的話應該才是大學生吧,或者是快大學畢業的年齡,怎麽就變成最難搞的了?”


    說到這件事情,肖堯確實有數不盡的疑惑。


    按理來說大學生應該是最好應付的群體了,畢竟人家常常都說大學生是一個年齡段中除了小孩子之外最為清澈的年紀了,常常眼中都透露出清澈的愚蠢。


    怎麽到了這邊的時候就變成了最難搞的了?


    “……”


    唐明春的臉色一瞬間就變得有些扭曲和複雜起來,似乎有些不知道該怎麽寫,但也似乎是……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


    “你的那份介紹誰給你的?裏麵應該少了很多東西,看來是沒發給你我們最新總結的,可能是上一版的初級資料。”


    “這家夥難搞,不是因為這個學生,就是不是說是他本人,而是他的整個家庭就非常的難弄,從老到小全都不是善茬子,可以說是全員惡人的存在!”


    唐明春師兄的臉色非常非常的……用心驚膽戰這個詞語來形容就很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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