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巴德克對趙原處處表現得很重視,但進入手術室,氣氛就不一樣了,他必須要宣示主權,這是自己的手術,他是指揮官。


    趙原並不打算搞事情。


    他打算二十分鍾內做完膝蓋韌帶部分的手術,還不是為了節省時間,給巴德克更加充裕地做截骨延長術?


    自己的好意被人誤解為輕狂。


    當然,主要是因為他給出的“手術時長”不合理。


    大部分人將時間和質量掛鉤。


    時間越長,手術質量越高。


    時間越短,手術做得越馬虎。


    趙原沒必要進行解釋,做好自己的分內之事便可以了。


    “這個年輕的華國醫生還真是有點不可理喻,他難道以為自己比巴德克醫生更厲害嗎?”一助和二助用法語交流,他們以為趙原聽不懂法語。


    趙原雖然對法語的了解不及德語,但他還是能聽懂大概的。


    進入手術室後,兩個助理就頻繁地用法語私下交流,故意將趙原排除在外。


    趙原並不在意他們孤立自己。


    畢竟自己並不屬於他們團隊。


    何況,經過此次手術,他們以後可能再也沒有機會一起做手術了。


    不過,被人排斥、貶低,難免引起趙原的不悅以及勝負心。


    既然認定自己二十分鍾沒法完成膝關節韌帶重建手術,那麽偏要做給你們看。


    他要做的術式,全名是關節鏡下膝關節韌帶重建術。


    趙原捏著手術刀,在髕骨下緣切開兩個小口子。


    接下來,他將關節鏡插入縫隙。


    縫隙狹窄,厚度因人而異。秦怡的髕骨間隙顯然是狹窄逼仄的那種,或許因為她經常跳舞的緣故,因此空間比較小,關節鏡塞入其中必須要小心翼翼,不然容易引起刮擦。


    巴德克眉頭挑了挑,僅從這個細節就能看出趙原的水平很高。


    骨科醫生想要順利地將關節鏡插入狹小的空間,難度比成人的時候大多了。


    男孩想要變成男人,那是自帶祖傳記憶的,而且第一次進入之後,無論遇到什麽戶型,後麵就輕車熟路,穿梭自如。


    關節鏡可不一樣,各種韌帶、關節囊、粘膜錯綜複雜。


    腔鏡是起到放大作用,容易造成視覺誤差,就跟換眼鏡一樣,明明很清晰,但距離感需要重新適應才能掌控。


    趙原明顯是老司機,關節鏡在他手裏像是聽話的遊蛇,很快就捕捉到了手術位置。


    巴德克下意識地看了一下時間,整個過程隻有一兩分鍾,快得實在不像話。


    換做自己,至少得十分鍾。


    外麵的姚強和張誌遠直接被趙原這一手看呆了。


    “那可是秦怡的波羅蓋啊,關節鏡就這麽伸進去了?”姚強目瞪口呆。


    “你將秦怡當成大明星看待,但趙原將她當成普通人。這就是所謂的初生牛犢不怕虎吧。”張誌遠唏噓道。


    “剛才巴德克好像跟趙原爭執了幾句。”姚強觀察敏銳。


    張誌遠麵色凝重,“巴德克肯定是想掌控手術室的話語權,但趙原如果全部都聽他的安排,跟巴德克自己做手術有何區別呢?”


    姚強和張誌遠都是老江湖,盡管不在現場,但通過細節,大致能猜出裏麵發生了什麽。


    盡管趙原是急診外科的醫生,但他倆這一刻都起了護犢子的心,覺得巴德克幹擾到趙原了。


    姚強和張誌遠嘴上不說,但心裏都在給趙原暗自鼓勁。


    別讓巴德克小看了天華的醫生。


    巴德克此刻已經震驚到無以複加。


    盡管他看過趙原做骨科手術,但與他一起做手術,是另外一種感受。


    趙原的動作幹淨簡練,沒有絲毫拖泥帶水的地方。


    關節鏡提供的術野,僅作為參考,每個動作更像是憑感覺。


    他的感覺非常精準!


    肌腱的硬度,韌帶的韌性、厚度,鈣化程度等等,一切都了如指掌。


    有一種可能,靠著術前閱片得到的數據,他將裏麵的情況早就弄清楚。


    如今的手術過程,在腦海中演示過很多遍。


    趙原握刀在韌帶位置開始遊離。


    “這裏就是上次手術的位置了。”趙原很快鎖定韌帶陳舊性病變部位。


    巴德克還沒來得及反應,趙原已經將撕裂的韌帶剪下來,填補到病變部分。


    一般來說,陳舊性的韌帶修補,需要做移植。


    趙原將撕裂的部分移植過來,類似於廢物利用。


    好比,一塊毛巾裂了口子,將口子邊緣層次不齊的地方修剪下來,填補到輕微殘損的地方。


    正常醫生很難做到這一點。


    巴德克可以做這一步,但絕對沒有那樣的耐心。


    他終於知道為何胡康的傷勢能被完全修複。


    看似一樣的術式,但細節處理的方式截然不同。


    不過,巴德克此刻很擔憂,手術思路如此縝密,他在二十分鍾真的能完成一切嗎?


    二助一直死死地盯著趙原的每個動作。


    他想要挑刺,找到趙原的操作問題。


    一助的心態已經變化。


    從剛才的關節鏡置入,他就瞧出眼前的醫生不是等閑之輩。


    他的態度從質疑變為學習。


    “嗯?他是怎麽填補陳舊性病變的?”


    “我也沒看到,是不是我們的角度問題?”


    “跟角度沒關係,是他的速度太快了。”


    兩人用法語用很低的聲音交流。


    語氣從剛才的輕蔑變成敬佩。


    “幸好有錄像,手術結束,一定要認真複盤。”


    “難怪巴德克博士對他如此尊敬!”


    巴德克已經從趙原的手術看出端倪。


    盡管跟兩個助手一樣,他沒看出趙原的每個動作,但思路很清晰,他是能夠讀懂的。


    采用的是不規則交叉縫合、修複、重建。


    說得通俗一點,就是縫合沒有一定的規律,是根據韌帶裂口的形狀,缺損程度進行不同的縫合。


    類似於刺繡。


    厲害的繡娘能在很小的區域能展現多種繡法。


    當然,趙原的縫合絕對不是為了美感,而是為了修複。


    趙原突然用法語對輔助清創的一助說,“那條血管要捋順。”


    一助是個黑人,表情瞬間僵化了。


    盡管趙原的法語沒那麽標準,發音很古怪,像是嚼著什麽,但他明顯是懂法語的。


    實在太尷尬了!


    他和二助方才一直在用法語交流,以為趙原聽不懂,說了很多不禮貌的話。


    誰能想到趙原略通法語?


    作為一名維和部隊的醫生,他接觸過各國人,德語、法語及荷蘭語與英語都很相近,因此他能做到略通。


    見一助沒有反應過來,趙原親自將那根有細微扭轉的血管捋順,然後進行血管吻合。


    血管扭轉,影響血液的流動力,還容易造成栓塞。


    趙原竟然注意到這麽細微的血管!


    巴德克眼中充滿敬意。


    趙原的手術,雖然追求速度,但同時也將每個步驟做到極致。


    看似誰都會做的手術,在精益求精堆砌下成為藝術。


    細節!


    細節!


    每一個細節都被他提升到一個常人無法企及的程度。


    這便是能將韌帶手術做到完美的根本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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