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冬,邙山已是白雪皚皚。


    方姝此次出行並未帶多少人,若不是身體不適,她連一個人都不想帶。她的母親並未葬在皇陵,而是葬在了邙山。邙山展氏自開國便一直鎮守在此,展氏必有男兒嫁入皇室。


    這一任的帝王有些意外,是個男子,因而嫁入皇室的是她的母親,本該成為展氏族長的她卻成了後宮中的嬪妃,與她人爭寵奪豔隻為了皇帝的一眼青睞。


    她死的時候,方姝也不大,但也是記事的年齡了。


    那個時候,母親便拉著她的手,說了很多很多的話,方姝不太記得了,她也不想去記。


    那個女人,自小被當做族長來培養,可入了宮卻被皇帝迷了眼,成為了那堆女人中的一個,隻為等皇帝看她一眼。


    侍女將拜祭的東西一一擺下,方姝在旁看著,中年男子在她身後歎了口氣,問道:“先前幾次讓殿下來此,殿下都推拒了,怎麽入了冬,殿下就偏要往這寒冷的邙山來?”


    他滿臉憂愁,方姝側目去瞧他,隻聽他道:“殿下千金之軀,若是生了什麽病……”


    方姝默了默,她道:“她再如何,也是本宮生母。”


    “兒不嫌母醜。”


    這話並不奇怪,可由方姝說來就顯得奇怪了,侍女們安靜站在一邊,低著頭,等待著方姝的吩咐。中年男子歎了口氣,他看著已被打掃好的墓碑,輕聲道:“殿下是個心孝的。”


    方姝扯了個笑,有些嘲諷:“也就你如此覺得了。”


    她揮揮手,屏退了那幾個侍女:“退下吧。”


    “是。”


    幾名侍女退了下來,這山間便徹底安靜了下來,偶爾的風聲夾著落雪,將這世界覆上一層又一層的白色。


    中年男子忽然道:“殿下突然離京,京中恐有變故。”


    方姝搖搖頭,她看著麵前的墓碑,走上了前,單手撫了撫墓碑上的白雪,她道:“本宮隻怕她們不敢變。”


    “殿下看來已有謀劃。”


    “方婷死了,方姣也死了,皇帝六女,死了兩個,那兩個無能早早就被打發了,還剩一個方姒……”方姝將墓碑上的白雪全部掃落,笑容殘忍,“她又能怎麽與我爭呢?”


    中年男子皺起了眉,方姝這般張狂的話讓他聽著總是不安,他小心勸道:“方姒自然無法同殿下爭,隻是她能掙紮著活到現在,也非毫無手段之人,殿下莫要輕看她了。”


    方姝沒接話,轉而問道:“展宸,東蕪戰事如何了?”


    “有大將軍鎮守在東蕪,自當無礙。”


    她笑了下,提了一句:“東蕪布防圖。”


    男子臉色大變,他驚道:“殿下您……”


    “自當不是,方姝再怎麽,也不可能將自己的東西送到他人口中。”


    他像是泄了氣的皮球,忽然便癟了下去,展宸搖著頭,忍不住又歎了口氣:“這位子當真讓人迷亂,方逍當年如此,現今他的孩子,也是如此。”


    這些年來,他總是這般,不安。不安方姝的身體,不安方姝的安危,不安方姝待他人的手段,不安方姝終有一日會被厭棄。


    可伴著這些不安,方姝又都什麽事都沒有,這讓他的不安成了笑話。


    方姝笑笑,她轉身看著身旁的展宸,展宸如今不過四十來歲,鬢間卻生了華發,她的眸光微黯,低聲道:“舅舅,若您處在那個位子上,便真能甘心居於人下,不爭不搶了?”


    展宸無奈笑了下,他道:“靜瑤自當明白,舅舅這隻是旁觀者清,若是入了局,隻怕……遠遠不如。”


    說到此,已無需再繼續了,展宸又道:“你身體不適,早些迴去吧,京中局勢落定,你若是病了……”


    方姝冷笑一聲,也不知他這是又惹著她那裏了,展宸不安地瞧著頭,待聽到她的話才明,並不是他說了什麽不對的話,隻是方姝心裏憋著氣,旁人說了不如意的話,自然便牽扯了出來。


    “他未死,我又怎敢死在他的前頭。”


    兩人慢慢往山下走去,這一路的林木也都覆上了層白雪,與春日時截然不同。方姝從不在那些季候裏來邙山,也就每年冬日會來邙山,借的是掃墓之名,她到底是不是真的惦念著自己那早亡的母親呢?


    展宸也不知道。


    這個外甥女,比她母親還要難懂。


    隻可惜她姓方不姓展。


    一路下來也是安靜,展宸忽然想到了去年冬日發生的事情,那會兒的方姝在山中迷了路,侍衛們尋了她幾日都找不到她的蹤影。


    當時他還以為方姝真出了些什麽事,還好禍害遺千年,他這個外甥女是個不省心的禍害,老天爺也不想收了她的命。


    “之前靜瑤尋得那個姑娘可找到了?”


    方姝點了點頭,她應了一句:“找到了。”


    這大概是今日他聽到的最好的一個消息了,展宸的眉眼染上些笑意,“她救你一命,你可要好好報答人家。”


    “雖說靜瑤貴為皇女,可在天災麵前,再珍貴的皇女,也不過是尋常性命。”


    他實在是有些囉嗦了,方姝也不惱,又應了一聲:“嗯。”


    方姝應的幹脆,展宸卻有些不敢信她,少不得端起了長輩的架勢,他叮囑著:“你莫要使壞,你從小便壞著,我可知道的一清二楚。”


    方姝這才笑了起來,她搖搖頭,認錯道:“有舅舅看著,靜瑤又怎敢胡來?”


    “那便好。”


    離著山腳停著的車鸞還有一段路,展宸又道:“開春後,方姒也有了正夫,倒是靜瑤你啊,這京中若無喜歡的,不若看看展家可有喜歡的兒郎?”


    “舅舅,靜瑤體內好歹流了一半展家的血脈。”


    “隻是幾個旁係的孩子,給你解解悶,若是不喜,丟了便是。”


    方姝扯了扯涼薄的嘴角,她漠然說著:“舅舅倒是舍得。”


    口中應付著,方姝的目光卻是看向了遙遠的京中。


    她已離了京,端看那些人如何利用這段時間了。


    **


    那日又表明了一番立場,殷早雖心驚但也無半分的悔意,迴來時殷早雖有心與母親說起此事,但母親太過繁忙了,迴了府不到一炷香便又出去了,殷早心中生疑,問了父親幾番,父親隻說母親繁忙,讓她平日裏少去叨擾母親。


    之後又拿出了一遝畫像,讓殷早細細看了遍,大多是京中官員們家中的適婚兒郎。


    殷早一開始還看的有些興趣,可父親一說若是看上了哪家兒郎,尋一日上門去見見,合適的話,便娶進府。


    殷早放在畫上的手有些僵硬,不知道該拿走還是繼續翻,再三思索,殷早不敢再動,尋了個借口,從父親那裏脫身離去。


    之後殷早又與方姒見了幾麵。


    方姒沒有再提那日之事,每次見了麵也隻是閑聊,方姒這人也是有趣,之前殷早隻覺得方姒是個賢良的帝王之選,可這幾日處下來,這人活得有滋有味的,平日裏靜了也喜歡拉著她去那風月之地,也不喊人,拉著她坐在樓上開了窗戶便評說著下頭的美人。


    與殷早認識的那些好友像是一道人,又不太像。


    “謹安可見過我那十二弟?”方姒忽然說起了不該在這個時候談起的事情,殷早一愣,不等她迴答,方姒又說:“他可比這下邊那些美人嬌俏得多,謹安若是見了他,想必這眼中定不會瞧進他人了。”


    這話可就有點不太對了啊,殷早眼皮一跳,她急忙道:“這館中的美人哪能與十二皇子比,殿下莫要說這般話。”


    方姒唉了一聲,有些恨鐵不成鋼,她拍了拍殷早的手背,道:“謹安這腦袋也不知是不是真是榆木做的,我這是為的何事,你難不成還不知?”


    瞧她的模樣,大有種想要敲自己腦袋的意思。


    殷早有些氣悶,胸腔裏憋著口氣,說不出話來。


    這幾日到底是怎麽迴事?家裏父親要給她做媒,交的皇女好友也想要為她做媒,是因為過了冬就是春了,所以才這樣的嗎?


    殷早想不明白。


    想了許多殷早隻得道:“婚姻大事,謹安怎敢胡來。”


    “倒是可惜了,我本想與謹安更親近些,謹安家中無兄弟,恰巧我家中有幾個弟弟,唉……”


    殷早扯了扯嘴角,笑得敷衍,“是謹安沒那個福分。”


    話雖如此,可沒幾日,方姒又將殷早請到府上時,殷早在她府中見到了十二皇子方明琰,還有一個臉色不算太好的十一皇子方明玦。方姒不知道打的什麽主意,她已經說了拒絕的話,可沒兩日又起了這種念頭。


    她到底想做什麽?


    殷早想起了母親之前的話,母親不想讓她娶什麽皇子,按照母親的意思,是她娶了皇子後,她的仕途就完了。


    可是方姒呢?真的隻是想讓她們的關係更加親近一些?


    殷早起了些遁走的心思,卻不料那十一皇子穿過了人群,便直接朝著她過來,到了她的麵前,張口便是熟稔的話語讓殷早的頭都快要大了。


    “你倒是過得滋潤,你可知本宮這些日子來又是怎麽過的?”


    殷早是有點驚訝的,方姒的所作所為讓她驚訝,在她府上見到方明玦更加是驚訝。她可沒有忘記之前在揚意館的事情,也沒有忘記上一次兩個人不歡而散是因為誰。


    方明玦分明是方姝那邊的人,可他卻出現在了方姒的府上。


    殷早可沒忘上一個拿著方姝當跳板的人現在怎麽樣了。


    安德候府可是許多都不曾有人提起了,更別提尚儀了。


    殷早忍著頭疼,她恭敬地拉開了兩人的距離,隻道:“十一殿下這是何意?”


    方明玦瞪大了雙眼,他氣唿唿地說:“我是何意,你難道還不知?”


    殷早覺得這個十一皇子真的是能夠惹事,正想著該怎麽應付他,不料遠處傳來了一道聲音。


    殷早心中咯噔一下,她扭頭看去,方姒笑著向他們走了過來,她說:“謹安與明玦竟是舊識?”


    眉梢中都是掩不去的喜意。


    殷早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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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沒有小綠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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