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建國握著手中的老年機,嘭的一聲坐在了沙發上。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環繞在他的心頭,無力感纏繞著他逐漸腐朽的身軀。


    因為十四年前他也有過類似的感覺。


    不完全一樣,但是更多的是自己莫名摻雜進去的臆想。


    他突然有些後悔剛才突兀地掛掉電話,孫子明明還有話要說。


    但剛才腦中突然閃過的一些迴憶讓他有些短暫的情緒失控,不能自已的按下了掛機的按鍵。


    坐在沙發上的他看著剛剛拆開的掛麵,突然沒了胃口。


    深深地吐了口氣後,他套上外衣,穿好皮鞋,準備提前去往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值班。


    就在這時,門口突然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


    咚咚咚。


    徐建國的眉頭微皺。


    這個時間的敲門聲著實有些突兀,連徐建國都覺得有些奇怪。


    鄰居們有什麽事情都會先電話聯係,或者直接在門外出聲招唿。


    孫子也剛和自己通過電話,話裏話外不像是突然迴家,要給自己驚喜的樣子。


    尤其是孫子剛說接了上麵的保密任務,這個時間有點敏感。


    早年的軍旅生涯讓他此刻心中升起了一絲久違的警惕。


    他第一時間側身移步至朝西的窗戶,透著紗窗看向樓下。


    一輛純黑色的公務車規矩地停在樓道口不遠處的綠化帶旁邊。


    濃重的夜色讓他看不清具體的車型和車牌號,但這個信息總是讓他降低了一點心中的提防。


    於是他順勢朝著門外出聲詢問。


    “誰啊?”


    聽到徐建國的詢問,門外立刻響起了一道和氣的男聲。


    “是我。”


    徐建國滿是皺紋的額頭上多出了幾道黑線。


    這不廢話嗎?


    名字都不說,我怎麽知道你是誰啊?


    不過徐建國對這個聲音確實有些許的熟悉感,隻是一時有些想不起來。


    這樣簡短的自我介紹方式,可能也是來人覺得自己能聽出來他的聲音。


    那看起來應該是熟人了。


    暫時放下戒備的徐建國走到門口,伸手打開了防盜門。


    還沒有徹底放下戒備的徐建國身子微弓,保持著足夠的防守距離。


    右手一邊緩慢的推開大門,雙眼一邊死死的盯著即將進入他視野的來人。


    很快。


    他的視野中出現了一名身著便裝的高大中年男性正在保持微笑地看著他。


    老式小區昏暗的樓道,加上對方的身高讓徐建國揉了揉眼睛,抬頭仔細看向這張自己略感熟悉的臉龐。


    瞬間一股不可置信的意味布滿了他渾濁的眼眶!


    來人清了清嗓子,和藹地開口問候道。


    “徐老同誌,你好。”


    “我是......”


    啪!


    這是半弓著身子的徐建國瞬間站直關節處的碰撞聲。


    啪!


    這是徐建國雙腿並齊,皮鞋用力踩在地麵的聲音!


    嘭!


    這是徐建國反握拳用力錘向自己左側胸膛敬禮的聲音!


    “原長安戍衛軍第二師麾下先鋒團副團長徐建國!”


    “向首長問好!!!”


    這是徐建國十四年來發出過最洪亮的聲音!


    站在門外接受徐建國敬禮的秦誌懷卻搖了搖手,另一隻手指著自己身上的便裝沉聲說道。


    “我沒有軍職,今天來也是談些私事兒,徐老同誌不必如此。”


    但迴應他的依然是徐建國那站的筆直的身姿和他那堅毅的臉龐。


    看見徐建國堅持的樣子,秦誌懷無奈地笑了笑。


    隨後也正式起來,挺直身體用著同樣洪亮的聲音大聲迴道。


    “徐建國!”


    “到!”


    “坐!”


    “是!”


    徐建國大聲迴應,隨後轉身抬腿,用著規律的小碎步移動至餐桌前的椅子前坐下。


    坐在椅子上的徐建國依然保持著齊整的姿態。


    挺起的腰杆比椅背更加筆直,屁股落在椅子的部分隻有三分之一。


    見徐建國正式的坐定,秦誌懷一同向前,坐在了他的對麵。


    待秦誌懷坐定之後,兩人銳利的目光在此刻相交。


    其實秦誌懷說的沒錯。


    按規矩來說,雖然他是陝府的府長,但行政單位是不一樣的。


    沒有軍職的他自然當不起徐建國這一聲首長的。


    但這裏不是其他正常府域。


    這裏是陝府。


    雖然今時不同往日,很多曾經一度代表著陝府區別於其他府域榮光的專屬特權很多已經廢棄消失了。


    剩下來的部分也大部分隻留其形,不存其實了。


    但十四年前,這裏是全國三十七個府域內唯一一個擁有直轄於府長的合法私人星武部隊的府域!


    並且也是唯一一個可以先斬後奏調動地方駐軍的府域!


    陝府府長從來不像其他府域府長一樣,調動周邊駐軍需要提前向中央議會申請,等待批準的答複後才能行動。


    任何時候隻需要打個招唿,就可以直接召集部隊開撥!


    甚至緊急時刻都不需要和地方駐軍一把手商量!


    命令一到,指哪打哪!


    這是獨屬於陝府府長的四個字的超強號召力!


    也是作為華國最鋒利的“星武之劍”,專屬的特權!


    哪怕貴為首都的天京也做不到!


    但很可惜,這柄往日無可睥睨的利刃現在已經折斷了大半,斑駁的鏽跡布滿了整個劍身。


    往日的榮光已經隨著動蕩變的腐朽不堪,這柄利刃似乎已經走到了壽命的盡頭。


    但老一輩的陝府人心中依然保留著陝府昔日的無上榮光。


    那曾經帶他們走向山巔的府長永遠是他們心中的最高長官。


    所以也不怪徐建國見到秦誌懷有這樣的反應了。


    餐桌上,兩人相視無言,保持著嚴肅的沉默。


    似乎是為了緩解氣氛,秦誌懷從手中變出來一套茶具放在桌上,給徐建國和自己麵前各放了一個盛滿的茶杯。


    隻不過茶杯裏麵流動的依然是他鍾愛的酸梅湯。


    伸手做出一個請用的手勢,徐建國立馬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隨後放下茶杯依然保持著之前的姿勢,繼續麵無表情地注視著秦誌懷。


    反觀秦誌懷卻將麵前的酸梅湯一飲而下,開口和對麵的徐建國開始嘮起了家常。


    “徐老同誌今年高壽啊?”


    “報告首長,六十有八!”


    ......


    你來我往之間,肅穆的氣氛逐漸消退,恬淡而又舒適的氣息緩緩浮現。


    將氣氛扭轉迴來,見時機差不多了,秦誌懷果斷用著隨意地語氣開口說道。


    “徐老同誌,我剛才也說了,這次來就是為了點私事。”


    “您講。”


    徐建國不卑不亢地說道。


    “想必徐願已經和您通過話了吧?”


    “是的,您還有其他補充嗎?”


    徐建國沉聲問道。


    秦誌懷隨意地擺了擺手,微笑著開口說道。


    “沒有什麽補充,該說的想來徐願都跟您說過了,我來也就是露個臉站個台,證實一下罷了。”


    “也教您放心把孩子交給我。”


    徐建國確實異常沉穩地迴複著秦誌懷的話語。


    “感謝您對徐願的看重,為府上效力是他的榮幸,您公務繁忙,不必專門跑一趟。”


    秦誌懷聽了這話卻是搖了搖頭,解釋地說道。


    “這點您說的不對,徐願既然是為府上效力,那他的事情就應該我來管,這顆定心丸我一定是要給您吃的,這是我的責任。”


    聽到秦誌懷擲地有聲的話語,徐建國點了點頭。


    “是!”


    “您費心了。”


    徐建國肯定的答複讓秦誌懷有些輕鬆,事情都處理好了,談話也要告一段落了。


    “徐願這孩子真的很優秀,這點上我不如您。”


    “在教育孩子這方麵我真得跟您取取經,好好管一管我們家那小崽子。”


    秦誌懷故作認真地說道。


    “您過獎了。”


    徐建國沒接他的話把,隻是簡單的客套著。


    聽到徐建國沒有接自己的客套話,秦誌懷也不尷尬,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索性隨意地再次問候兩句後,秦誌懷圓潤地結束了和徐建國的交談,站起身子準備離開。


    徐建國也趕緊跟上,送秦誌懷走至門口。


    秦誌懷整理好衣著跨出大門,迴頭剛準備囑咐徐建國不用再送。


    可話到嘴邊卻被徐建國先一步的發言所打斷。


    “首長,我有個不情之請。”


    “我不問您要讓他做什麽,但我希望您看在我這個糟老頭子的份上,盡量讓他活著迴來...”


    “行嗎?”


    這沉重的話語讓剛才還笑容滿麵的秦誌懷頓時失語。


    徐建國的感覺比他想象中敏銳的多。


    之前的歡聲笑語在此刻變成了笑話。


    這一瞬間即使是他也不知道要怎麽迴答徐建國了。


    見秦誌懷不說話,徐建國突然帶著笑意繼續說道。


    “您看,我又說胡話了,這不是違反紀律嘛!”


    “我檢討自己!”


    “主要是孩子爹媽走得早,我也不會帶孩子,怕他什麽都不懂壞了您的事。”


    秦誌懷從這位老兵充滿笑意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絲猶疑。


    並且他的聲音開始有些顫抖了。


    “這孩子從小就皮,話還少。”


    “在學校三天兩頭闖禍,老師們沒少把我叫去。”


    “迴迴我都想拿褲腰帶抽他,讓他長長記性!”


    “但他畢竟沒爹疼沒媽愛的,我不心疼他還咋辦啊?”


    “所以我每次都下不去手,怕給他哪打壞了。”


    “好在稍微大一點的時候就好多了,也不闖禍了,老師也再沒叫過我去學校了。”


    “自己也有點小主意,不用我操心了。”


    “從那時候開始我就放心了,孩子長大了不用我管了。”


    “你說我一個沒幾年好活的老頭兒有什麽可怕的?”


    “我連死都不怕!”


    “但我就怕過幾年下去了見到娃他爹媽,怕他們怪我沒把娃管好。”


    “我是真怕啊。”


    徐建國嘴上的笑意和興奮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的聲音愈發的嘶啞和沉重,巨大的悲傷撲麵而來。


    這位為陝府奉獻的一生的六十八歲退役老兵此刻講述過去的話語不停撥動著秦誌懷的心弦。


    這令他心裏有股說不出的難受。


    “我想看娃長大,看娃從大學畢業。”


    “畢竟老徐家還沒出過一個大學生呢!”


    徐建國說到這裏,嘴上浮現了難得的笑意。


    “我想看娃結婚,看娃有自己的娃。”


    “這樣哪怕我下去了見到娃的爹媽也有話可說了!”


    “我不知道自己還有幾年好活,還能不能看到這些。”


    “但我也明白生死有命,也不奢求什麽。”


    “但我真的...”


    “真的不想看見娃走在我前麵...”


    說到這裏,徐建國幹癟的嘴唇囁嚅著,佝僂的身軀顫抖著。


    這位昔日無比勇猛的戰場先鋒此時嘴裏的話語卻是害怕的怎麽也說不出口。


    他在努力地跟他信奉了一生的信仰做著對抗,這種罪惡感幾乎將他的心髒撕扯開來。


    但他還是握緊了拳頭,說了那句話。


    “您能...不讓他去報仇嗎?”


    “我怕對不起他爹媽。”


    “徐家...”


    “就剩他一個了...”


    秦誌懷盡量控製著自己的身體不去顫抖,但他衣袍下的拳頭卻緊緊握死。


    努力在臉上催生出一個微笑,違心的話語在心裏醞釀完畢,就要脫口而出。


    但徐建國卻捕捉到了秦誌懷短暫的沉默,再次出聲打斷了他準備好的發言。


    徐建國語氣之中的沉重在此刻一掃而空,像是從未存在過一般。


    他曾在私心和大義之中搖擺過。


    但最終。


    他還是選擇了大義。


    “我真是老了,怎麽能說這種話呢!”


    “算他還有點能力,能被您看中。”


    “不愧是老徐家的種!能為府上效力是他的榮幸!”


    還是熟悉地歡喜語氣。


    隻不過這次輕微的顫抖不僅出現在了他的聲音中,還出現在了他的身軀之上。


    昏暗的燈光下,秦誌懷看不清老人的臉,隻能看到那挺直的身軀在輕微的顫抖下逐漸佝僂下去。


    隻見徐建國突然伸手死死抓住秦誌懷的手腕激烈的顫抖著。


    秦誌懷感受到了手腕處傳來的力道,但他依然紋絲不動。


    此時的徐建國心裏異常激動,有很多想說的話在最後都化成了那一句刻在心底的話語!


    他劇烈顫抖的身體隨著他近乎決絕的決定瞬間停了下來!


    “十四年前的仇一定要報!”


    “事情總要有人去做!”


    “您既然瞧得上他,輪到他了他就該上!”


    “我家的娃是寶貝,別人家的娃難道就不是了嗎?”


    “這是他的命!”


    徐建國握住秦誌懷的手愈發用力了。


    “孩子...”


    “我就交給你了!”


    “你放心......”


    秦誌懷脫口而出的承諾卻怎麽也說不下去了。


    因為他看到了那張蒼老的臉龐上流淌著滾燙的熱淚!


    他用著令人心碎的聲音大聲嘶吼著,像是祈求又像是命令。


    “首長!”


    “大興陝府!”


    “大興長安!”


    秦誌懷的另一隻手攀撫在徐建國的手上,嘴唇顫抖著說道。


    “大興陝府!”


    “大興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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