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六本木燈火璀璨,將不遠處紅白相間的東京塔襯托得比白天更加迷人。不過,在這紙醉金迷的世界中,卻也有宛若與世隔絕的僻靜悠長之地。


    青山公園之東,一條與國立新美術館近在咫尺的小巷裏,某個安靜的住宅區內,有間門麵不大的餐廳,在昏黃的燈光照射下,可以看到門前左側是翠綠的草柵欄,右側幾級台階的盡頭是一扇木質日式拉門,門旁牆上鑲嵌著豎排的“龍吟”兩個漢字和下方略小一點的“ryugin”花體拉丁字母。屋簷下,一盞太陽旗燈籠在卯月的晚風中輕輕搖曳。


    進門後,沿著一條石頭鋪成的小路走到盡頭就是玄關了,正對門口的牆上掛著一塊豎匾,上書“龍吟雲起”四個漢字,其下是三列小一點的漢字——“平成十五年癸未”、“春待月吉日”、“征治書”。


    從玄關轉入就可以看到大約隻有七八張桌子的餐廳內部,裝修采用黑色基調的日式風格,點綴著龍紋圖案,又配以暗雅的燈光。整個空間內並不明亮,隻有鋪著黑色桌布、西陣織桌旗的餐桌上才有一束垂直照射的柔和暖光投下,海棠色的實木椅子和過道都隱藏在黑暗中,在大空間中切出感官上的小空間,保護著客人的隱私。


    今天的龍吟餐廳裏,和往常一樣坐滿了衣著得體的上級國民,比如在一張雙人餐桌邊,一對年輕男女正對坐著用餐。


    這兩人穿得都很正式——女的身上是剪裁合體的白色無領長袖外套和同色半身裙,露出的脖子上戴著一條細細的白金項鏈,滿滿的大都市“白骨精”範兒。男的衣著內斂一些,穿著上班族最常見的黑色西服套裝,但從色澤、剪裁、合身程度來看就能感覺不是p.s.fa、青山洋服這類基礎款隻要兩三萬円的大路貨。


    乍一看,他們很像一對白領情侶,今晚來這家著名的米其林三星餐廳開始美好的夜生活,但如果多關注一會兒就會發現多半不是。畢竟,很少有情侶會在進餐間隙的閑聊中,女方言笑晏晏,心情很好的樣子,男方卻是很少主動開口,迴應也是言簡意賅,偶爾還有走神的情況發生。


    到最後,一個動作更是能說明這點——在用餐即將結束,這家餐廳著名的分子料理甜點龍吟草莓送上來後,女方一等服務生走開,就很不淑女地拿起長柄勺子將之敲破,觸底後發出的清脆聲音和糖霜灑滿盤子的慘烈,嚇了對麵的男性一跳,將他的注意力揪迴來。


    “和你說十句話,三句在走神,三句‘嗯、嗯、嗯’,剩下的才正常,像隻憂鬱的台灣烏龜一樣。”桑子真帆低聲抱怨,“林,你今天到底是來謝我的,還是來氣我的?總不會因為girls award的事還懷恨在心吧?”


    “不是,不是,是月底我們岸田大臣要連續出訪中國、泰國、緬甸、老撾、越南,談很多事,我們課要給大臣準備文化交流方麵的資料和會談要點,具體事情都是我在做,最近很忙,感覺有點累,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就不自覺放鬆了一些。”林真秀聽到當年和對方說的漢語笑話後,趕緊給出個笑臉,接著環視了周邊一眼,收迴視線後,慶幸靠得最近的食客應該都是日本人,瞟過來一眼後裝沒看見,不至於讓自己尷尬。


    “真的?”nhk的女主播狐疑地問。自從發覺自家同期可能在男女之間的事上變壞後,她總覺得對方和自己說的任何一句話都是選擇性陳述。


    “當然。”林真秀毫不猶豫地答道,將半真半假的謊言說得好似全然是真的一樣——他最近確實忙工作,感覺有點累也真的,但走神的原因不是身體累,而是總在糾結前幾天遇到的那個難題,以及時不時被道德譴責而長時間持續內疚的心累。


    等桑子真帆半信半疑地“哦”了一聲後,這個男人為了轉移話題,恰好對方又提到了girls award,就先在哄了下對方“前幾天的事我真沒生氣”後,提出了一個要求,“但有件事能拜托一下嗎?”


    “什麽事?”


    “能不能別再管我和廣野之間的事了?我和她應該沒什麽可能的。”


    nhk的女主播表情頓時嚴肅起來,好一會兒後,答非所問一樣道:“廣野迴來已經兩年多了,但在去年你來放送中心找我之前,我一次都沒和你提過她。那為什麽我現在又經常和你提到她,還時不時替你們兩個互相傳話呢?”不等自家同期迴應,接著道:“因為,我不想看到你變得墮落。”


    “墮落?”林真秀雖然不解地反問,但隱約還是猜到了話中的含義。


    “你和衛藤桑之間現在是什麽情況?”桑子真帆反問,又沒等迴應就接著道,“如果和她玩玩,把她當プチ愛人,那和在學校時相比,我覺得你在人品上墮落了。如果真和她在交往,一個職業官僚居然找一名偶像,我覺得你的智商墮落了。”


    “你總不會告訴我,你和衛藤桑是普通朋友關係吧?那我就不說你墮落了,反而要恭喜你終於成熟了,是個合格的官僚了,還會勸你去競選議員,從政呢。”她最後嘲諷道。


    任誰被這樣說,都會不高興,林真秀也是如此,壓製著怒氣道:“我說過,我和衛藤沒有在交往,也沒想過隻是和她玩玩,隻能說還是在小心接觸的階段,考慮對方是否合適的時候。”


    “而且這也是我個人的私事。”這個男人最後冷冷地道,用警告掩蓋心情的抑鬱——家裏人貌似尊重個人選擇,但實際不怎麽認的態度,他能感覺得到。外務省的前輩會怎麽看待職業官僚娶偶像,從這次《周刊新潮》的事情中就能察覺一二。大學同期現在都不在乎越線,直接表示反對,這讓他覺得自己貌似舉目皆敵,也就下意識用強硬的表態來壓製心中生出的一絲“難道真是我錯了”的疑慮。


    “對,這是你的私事,別人不該多嘴。”桑子真帆承認自家同期說得沒錯,但也說出了她自己的理由,“可你不總是說‘人的本質是一切社會關係的總和’嗎?那你覺得,所有個人私事都能脫離社會關係,任憑自己決定嗎?”


    忠言逆耳,林真秀越發不悅,開始強硬反擊,“真帆前輩是想反對嗎?為什麽?”


    “因為,你是我們東外大2010年畢業生中的看板男,提到我們這一期就繞不過你,我不能坐視你成為社會的笑柄,連累大家。”nhk的女主播理直氣壯地道。


    這話說得好像職業官就僚高人一等一樣,林真秀很是反感,但知道社會風氣就是如此,隻好給自己扯起虎皮做大旗,“這話說的,‘官武一途,以至庶民,各遂其誌,務使人心不倦’,如今四民平等,和偶像結婚怎麽會成為笑柄?”


    結果,迎來自家同期的嘲笑。


    “你哄國民習慣了,哄得自己都信了?真的平等?那最好的國立單科大學畢業和通信製高中畢業,學曆上平等嗎?身為上級國民的職業官僚和藝能圈最底層的偶像,地位上平等嗎?門不當,戶不對的,怎麽不會成笑柄?”


    他心一動,辯解道:“偶像也有上大學的,不是有東大偶像嗎?慶大、早大的更多,單科第一的大學也不少,東藝大、東音大都有。偶像總不會做一輩子,畢業後可以當俳優,可以演音樂劇,都有廣闊前途。三原順子桑是偶像出身吧?今年都當上參議院厚生勞動委員長了。speed的今井繪理子桑前兩個月宣布競選參議員,說不準也能當選。”最後語重心長地道:“我們要用發展的眼光看待發展中的問題,不能認定別人一輩子隻能當米飯仙人、壽司仙人、偶像仙人。”


    桑子真帆笑了笑,話裏有話地問:“你的意思是,現在隻是玩玩,以後就算和偶像結婚,也會找一個a級大學畢業,未來當俳優或演音樂劇的偶像?”


    難道她又聽到了什麽風聲?林真秀心裏一驚,既不敢否認,也不能承認,隻能含糊其辭:“世事無常,誰能預料。”


    “不能預料?是不想預料吧?”nhk的女主播悠然道。


    “什麽意思?”他不解地問,而在緊隨而來的一連串問答中,明白了其中的含義。


    “你知道自己遲早要出外當大使的吧?”


    “是。”


    “按照你在入省同期中的資曆,如果晉升不到事務次官,就有可能被安排去當一任駐中國或美國的大使,在退職前得到次官待遇,我說的沒錯吧?”


    “差不多是吧。”


    “你不能否認,大使夫人很多時候也會跟著大使參與駐在國的外事活動,有時也會單獨參加甚至獨立主持外事活動,不像其他職業官僚的妻子那樣是非公眾人物對吧?”


    “我不否認,可那又怎麽了?”


    “那你就沒有想過,大使夫人在外事活動中被人認出來是元偶像,可能引起媒體討論會給日本外交帶來什麽影響嗎?”


    原本流暢的一問一答至此戛然而止。


    “就算有,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吧?”一會兒後,他故作不以為然地道。


    “如果隻是這種討論確實沒什麽大不了,最多也就是電視台邀請嘉賓討論時,教授、政論家之外,可能多一兩個藝能界人士,讓全日本的電視觀眾更詳細了解大使夫人的情況;背景說不定出現一張比基尼寫真,多角度欣賞下大使夫人的風采罷了。”桑子真帆嘲諷地說。


    林真秀還沒來得及生氣,就緊接著聽到另外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可能,“但你敢賭《周刊新潮》、《周刊文春》這些就想著爆料的ゴシップ雜誌會老老實實隻討論這類話題,而不去找大使夫人的前任男友采訪,說不定還是當年的傑尼斯男偶像,爆出一些他們交往時的隱私,甚至是限製級話題的內容嗎?”以及最後的刻薄話,“總不能指望藝能圈中的人還能把初戀留給你吧。”


    這個男人的氣勢一下子被壓住了,喉結動了幾下,卻無法像之前那樣說出否認的話來。


    “看,你也知道存在這種可能,”nhk的女主播放緩語氣,繼續勸說,“屆時丟臉的可不止你一個人,所有同期,甚至整個東外大的畢業生都要跟著丟臉,你能承擔得起這種後果嗎?”


    他不敢說“能”,也不願說“不能”,最後隻能嘴硬,“不公開就是了。而且,我當大使怎麽說都是一二十年後的事了,那時誰還記得有這麽一個人。”


    “不公開就行了?那總務省的櫻井事務次官為什麽一被媒體提就被叫做櫻井翔的父親?當駐美大使也許還可能像你說的那樣,但當駐華大使的話,就日本和中國的關係,你以為會沒人盯著你,試圖讓你這個純血中國學院派在任上名聲掃地,最後一事無成?”桑子真帆最後似笑非笑地道,“好吧,就算你能藏著她,不帶著出席公開活動,甚至不帶去bj,但你想過沒有,他們隻要雇上幾個當地人,在你赴任那天出機場時,拉起‘歡迎林大使赴任,你的夫人手真綿軟’橫幅,就可能讓你沒幾天後接到調令,灰溜溜迴國?”


    林真秀聽得汗毛豎起,一瞬間,應激般迴憶起2012年9月中下旬那段時間裏,籠罩在外務省中國學院派頭上的壓抑氣氛。


    當時,日中兩國正在協商《日中貨幣互換協議》第二年的續簽,日中韓自貿區剛完成第二次磋商會議,做好了啟動談判的準備工作,東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忽然在華盛頓發表演講,拋出尖閣諸島“購島論”,野田佳彥內閣隨後被迫做出“國有化”決定,日中關係由此急轉直下,各層次、各領域來往趨於中斷。


    為緩和兩國在尖閣諸島問題上的激烈矛盾,保證政冷經熱的底線不被突破,日本政府決定任命擅長經濟外交、在華擁有廣泛人脈,對中國事務嫻熟的時任外務審議官(經濟擔當)西宮伸一為新任駐華大使。可9月11日內閣會議才通過任命,13日西宮伸一就在自宅附近倒地昏迷,16日在醫院去世。而再早幾天的9月10日,和西宮伸一共同推動《中日貨幣互換協議》續簽工作的內閣府特命擔當大臣(金融)鬆下忠洋也突然懸梁自盡於獨居的住所。


    一想到當年外務省排名第三的公務員、職業官僚群體中最頂尖的成員也會發生那種充滿陰謀論的意外,又想到自己這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居然也在那場風波中被殺雞儆猴,趕出中國蒙古第二課,他真不覺得剛才聽到的是無稽之談,表情也變得凝重。


    桑子真帆看在眼裏,心頭一喜,伸出手覆在對方的手背上,放緩語氣道:“當然了,如果你想以後從政,覺得娶個偶像妻子可以顯得自己親民,還能借助知名度擴大宣傳,倒是情有可原,但也不能隨便娶一個。像地元偶像出身的人,很早就接觸藝能圈,說不定什麽時候就留下過黑曆史,一旦被爆出來,肯定會被競爭對手大肆宣傳。即便是那些很早就當偶像,又有戀愛禁止約束,沒出現過醜聞的,也要挑個對你有幫助的才好。比如你想競選國會議員,迴宮城競選最好,找個同樣出身宮城的才能利用好你的地元優勢和她的知名度,成為第二個玉木雄一郎桑。”


    林真秀正下意識在想一下自己知道的偶像中哪個是宮城縣出身,又聽到nhk的女主播說:“但一起步就競選國會議員還是有點冒進,不如從地方公共團體議員開始比較穩妥。如果這樣,宮城、仙台的舞台就太小了,還是競選東京都的議員比較好。可東京有那麽多偶像,知名度再高也幫不了多少,反而是廣野的父親不僅手頭有好幾本大熱的周刊,還有出版界的同窓生相助,能為你造勢,我雖然能力不足,但也願意出一把力。”


    這個男人才發散出去的思維立刻被嚇得縮迴來,在投過來的溫柔眼神中,行若無事地緩緩抽迴手,不動聲色地道:“真帆前輩什麽時候這麽懂政治了?總不會把我的事情和平川說了,從他那裏學到了這些說法吧?”


    林真秀不信一個把自己的技能點大部分加到釣男人本事上的女性能說出那些隻有深諳日本政治才說得出的話,就算因為長期主持新聞節目,能意識到元偶像成為駐大國的大使夫人會帶來特別的外交影響,但也絕無可能在轉到從政話題時,從713名兩院議員中找到如玉木雄一郎這樣恰如其分的例子——如果他真打算從政,這位同樣出身農民家庭,沒有顯赫背景,從政前也是職業官僚的現任民主黨副幹事長、政策調查會副會長,第45、46、47屆眾議院議員的競選經曆簡直可以給他當範本用。


    像什麽積累政治資源,在課長級職位任職到期後辭職從政,什麽迴老家參加競選,以減少身為政治新人麵臨的困難,並利用自己農民家庭出身吸引同為典型農村選區中的農民選票,這些都不算什麽,關鍵是想盡快踏入國會的方式都能抄作業——玉木雄一郎老家讚岐市所在的香川第二選區是元首相大平正芳及其女婿兼後繼者森田一的地盤,他能在第二次參選就成功全仗大平正芳的女兒、森田一的妻子森田芳子出麵搖旗呐喊,之後又安排自己的女兒渡邊滿子擔任他的公設秘書,輔助他在國會站穩腳跟。對林真秀而言,隻要本人願意,高瀨正義就能扮演森田芳子的角色,高瀨早百合也可以成為第二個渡邊滿子。


    正是這樣恰如其分,讓他不能不想起兩人的大學同期——平川大地,隻有這個同期才兼具了解日本政治現狀——在校期間就熱衷參加相關活動;與林真秀、桑子真帆都是熟人——日本人學習政治必然要熟讀中國古代史,因此,常來找當時身為中國語專業首席的他請教中國方麵的問題,也就與時不時陪廣野早苗來找他的桑子真帆變得熟稔。隻要nhk女主播沒蠢到與完全不相幹的人提及他的隱私,詢問政治相關問題肯定找這個大學同期最安全。


    還有很重要的一點是,平川大地專攻阿拉伯語,在去慶應義塾大學研究生院法學研究科政治學專業學習一年但中途退學後,進入一家日本危機管理諮詢企業工作,天天分析中東、北非的政治形勢,有一定可能因工作而對雖然出身財務省,卻在1997年至2000年間被交流到外務省中近東非洲局中近東第一課工作過的玉木雄一郎有所了解。


    那麽,對林真秀而言,剩下知道的就是桑子真帆為什麽會去找那個同期說自己的事了。不過,還沒等他開始思考,答案就被揭曉。


    “你那麽聰明幹嘛?總不會沒事盡琢磨我了?”nhk的女主播半開玩笑地說,但在林真秀平靜的表情中,還是收斂了笑容,正色道:“我怎麽可能向平川說你的私事?是前些天和報道局的人聊天時,聽到一個有趣的故事,和你的情況有點相似,就問了下平川可能會有什麽結局,隨口又問如果是你,結果有沒有不同。”


    “什麽有趣的故事?”他稍微放心了點,指名道姓那就很容易查證真偽,剛才聽到的應該不是假話。


    “聽說內閣府大臣官房審議官兼內閣官房‘一億總活躍推進’室次長新原浩朗桑去年在‘一億總活躍國民會議’上認識了菊池桃子桑,今年開始追求了。”


    “菊池桃子桑是誰?”林真秀沒聽說過這個名字,可心中不知為何生出點小期待。


    “一個昭和時代的偶像歌手。”


    “昭和時代……”他微一沉吟,猛地反應過來重點在哪裏了,“偶像歌手?”


    內閣府大臣官房審議官可是職業官僚才可能出任的職位啊,林真秀一瞬間感到腎上腺素飆升,拿出手機開始上網查資料,把自家同期給暫時放置y了。


    還好,nhk的女主播表現得很大和撫子,安安靜靜地等待,一直到他看完資料,喃喃自語道,“這是要出現職業官僚娶偶像的先例了?”才很不大和撫子地潑過去一盆冷水。


    “我也這樣問過平川,平川說菊池桑當偶像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嚴格來說,現在的身份是半個藝人、半個社會活動家。如果菊池桑和新原審議官是在‘一億總活躍國民會議’上認識的,一個是參加會議的民間議員,一個是會議事務的管理官,身份很匹配。再說,這兩個人,男的57歲,女的48歲,年齡都那麽大了,女方還是離異帶著兩個孩子,屬於弱勢群體成員,輿論對此會很寬容,你不能拿來類比自己。”


    她最後誠懇地道:“林,你年紀也不小了,能找到自己喜歡的人,大家都會為你高興。所以,我才會聽說這個消息後去問平川,想的就是如果能有先例,那就皆大歡喜,太平無事,可沒想到平川會那樣說,反而更讓人擔心了。”


    林真秀下意識看向還顯示在手機屏幕上的那幾個頭銜——戶板女子短期大學客座教授、npo法人網絡職業權利推進(キャリア権推進ネットワーク)理事,以及對現役偶像而言高不可攀的學曆——難關私立大學群march之一的法政大學政策學碩士學位,隻能心裏長歎,沉默不語了——和他存在曖昧關係的乃木阪46成員中,也就生田繪梨花未來或許有機會達到類似高度,前提還必須是保住東音大的學曆,至於其他那些學習笨蛋真就一點可能都沒了。


    他的沉默不語意味著桑子真帆說那些話的目的已經達到——告訴對方,不讚同的不止有自己,還有其他大學同期,不讚同的理由也不隻是因為廣野早苗夾在其中,而是為了所有人好,nhk的女主播也就見好就收,這趟米其林三星餐廳晚餐之旅沒多久後就宣告結束。


    在主廚山本征治例行相送出門後,他們從燈光昏暗的小巷向著遠處盡頭明亮璀璨的外苑東通走去。一路上,兩人都默默無語,直到了路口,一個要左轉,去乃木阪站坐千代田線迴赤阪宿舍休息;一個要右轉,去六本木新城進行另一場夜生活,才開口互道“迴頭見”。


    然而,就在林真秀準備轉身離去時,桑子真帆忽然叫住他,認真地說:“林,不管以後你做什麽決定,現在都對她們都好點吧,有什麽心願也幫她們一把。當她們以後想起和你在一起的日子裏,想到的會是你對她們的好,而沒有悔恨和埋怨,也免得給你今後的工作帶來麻煩。”


    他先是愣了下,也不想再分辯是“她”還是“她們”,默默點了點頭,轉身向著乃木阪站方向走去。


    東京的四月天,晚風清涼而柔軟,雖然身處喧囂的都市中,光汙染使得抬頭看不到滿天繁星,可無處不在的燈光、霓虹灑下的光芒卻比星芒還閃亮。


    夜色籠罩下的外苑東通人行道上,一對對向著六本木新城方向走去的男女與林真秀擦肩而過,無論是在竊竊私語還是在打打鬧鬧,看起來都充滿著活力,與因心事重重而目不斜視向前走著的他形成鮮明對比。


    大海看似風平浪靜,水麵下卻是波濤洶湧,他此刻的表麵和內心就是如此。


    nhk女主播臨走時說的話在這個疑心病很重的公務員看來不無想給自己灌輸“你們不會有未來的”嫌疑,可有一個事實他無法否認——現代婚姻是一夫一妻製,無論自己選擇哪一個,其他人都會成為這場愛情戰爭中的失敗者,帶著心理創傷黯然離去。


    可不管是宛若白月光的堀未央奈,還是最初觀感不好,卻因為種種原因不斷改觀,最終彼此吸引的白石麻衣,亦或是開始應該出於利益,但如今肯定已全身心投入的衛藤美彩,以及在修羅場中,猛烈叩擊林真秀的心房,想要衝進來,如飛蛾撲火般毫不猶豫的生田繪梨花,他都舍不得因為自己的決定而傷害到其中任何一個人,尤其是在拒絕久保萬裏子的告白,看著對方那一刻萬念俱灰的模樣,自己也心痛如絞之後。


    真帆前輩說的沒錯,未來終究是要辜負她們的,也隻有這樣才能稍微彌補一二,不至於迴憶起來連個安慰都沒有吧?這個男人最後悵然地想。


    哢噠、哢噠、哢噠……


    在車輪與軌道縫隙之間撞擊的聲音中,林真秀開始想那幾個姑娘有什麽心願。


    “衛藤應該沒什麽特別的心願,一定要說有,大概隻有嫁個理想的男人了。白石的心願多半是讓乃木阪46像akb48一樣偉大,但這實在做不到,而且有了那份百億円大製作的女主役邀請後,她就有成為大物女優的機會,也能交代得過去。生田的話,既然她喜歡的是音樂劇,找機會拜托鬆岡總監介紹幾個東寶演劇部的關鍵人物,替她拓寬這條路,也算盡到心了吧?”


    一個個想過來後,這個男人再不情願,最後還是得麵對堀未央奈前幾天已實際提出來的心願了——其他人或許還可以慢慢考慮,那個心願不能再拖延了。


    “堀看來是想當上第15單的center,成為次世代的核心,好有機會拉二期生一把。可她一旦成為次世代核心,幾年內肯定不能畢業,我幫她又等於親手扼殺了我和她的未來?那她以後想起,又怎麽會感到我的好,隻悔恨糾結,說不定還會更恨我吧,除非我一直在等她,等到她畢業,最後和她結婚,可這又怎麽可能呢,不是等一兩年的事啊?”想到在這個心願中,自己會陷入伊壁鳩魯悖論,林真秀隻能苦笑和發愁。


    然而,一想起桑子真帆說的大使夫人是元偶像可能帶來的風波,他又沒了信心,“就算最後是和堀結婚,大使夫人確實不可能不拋頭露麵,想藏都藏不住。像西宮前輩的夫人在西宮前輩擔任駐紐約總領事時,不僅陪同出席過洋基俱樂部為鬆井秀喜桑舉行的表彰儀式,還單獨主持過茶會、朗讀會等文化活動。”


    順著想下去後,他驀然想到一件事,嘴角不覺微翹,“西宮夫人現在已經是東宮女官長了,前任女官長木幡清子桑是駐敘利亞大使木幡昭七的夫人。看樣子,從古川清大使開始,五任中有四任出自外務省的東宮大夫是打算幫太子妃對抗那些前華族出身的東宮女官,堅決要形成從外務省高級幹部的夫人中挑選東宮女官長的慣例了?否則也不會出現西宮夫人接任之前,東宮女官長空缺四年半的事了。我以後肯定會當上局長、大使,我的妻子也就有了相應資格。那豈不是在元偶像大使夫人後,還有那麽一點可能出現一個元偶像的東宮女官長?要是隨著太子繼位,最後成為皇後的女官長,那可就太有趣了。”


    好吧,這種情況發生的概率其實和零沒什麽不同,林真秀也就是苦中作樂一下,而且也不想和不可能看到這種事發生——東宮女官長“為了不分晝夜一心侍奉妃殿下,不給私生活造成負擔,至今為止選擇單身女性”,不婉轉地說就是在那些丈夫身份比較高的未亡人中挑選。他的妻子要是當上東宮女官長,意味著他多半已經告別人世。


    笑過之後,終究還是要迴到剛才麵臨的難題上,這個男人越想心情越是矛盾,“其他人的心願隻是猜測,堀的請求卻已經明擺著提出,就算不考慮以後的事,真袖手旁觀好嗎?這樣的話,堀也太可憐了。隻是,幫了堀,生田就很難有機會了,豈不是幫一個,害一個?”


    終究,林真秀在想到當2016年的第一天,當看到久保萬裏子萬念俱灰時,自己無論如何都想要補償一下,以稍解愧疚的心情,還是下定決心,幫助堀未央奈實現願望,而且也給自己找到了立足點。


    “其實,這個悖論不是不能化解,隻要在堀當上次世代ace的同時,運營答應願意隨時放她畢業就可以了。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今野桑既然願意為了m亞洲音樂大獎賣生田一次,那再賣次世代ace一次又有什麽不可能呢?”


    想通之後,他不再猶豫,同時也不動聲色地將自己皮袍下麵藏著的“小”混了進去——感情是不能試探的,但在做錯決定後果會很嚴重,而且對方也不太可能知道被試探的情況下,那試也就試了,反正還有候補的等著。


    “如果堀能在不知道自己即便當了次世代ace也可以隨時畢業的情況下,願意抗下強行隱退的壓力,那這份感情裏,我還要擔心什麽,還有什麽可以猶豫的呢?至於生田,機會也不是說完全沒有。而且,她如果真想和我在一起,就應該不會去爭了吧?如果爭,那說明沒打算這兩年隱退,也就不需要再考慮她了。”


    有了解決的思路後,找到落實的方法就不難了。而且,他在謀劃時還想到了一個辦法,不僅能達到一箭雙雕的目標,同時把紅白歌會的複仇計再向前推進一步,無非是苦一苦那隻鴿子,大不了罵名自己來擔罷了。


    “西野桑,你這次可真的要去吃苦了。”秉持著“公務員報仇,細水長流”原則的他在家中做完方案後笑了笑,站起身,推窗看向外麵。


    月光如水,星光似芒,東京的夜景無比璀璨。


    他閉上眼,感受著春風輕輕吹拂臉上,忽得想起一首中國著名的現代詩。


    你是愛,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那麽,誰最終會成為我的人間四月天呢?


    自家同期前幾天的警告浮上心頭,讓他在不知道答案之餘,也不敢去想答案,悵然地合上窗,關掉燈,將自己藏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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