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ss hori。”林真秀淡淡地答道,讓堀未央奈的心像是跌下了懸崖一般——除了姓之外什麽都不說,用英語避免透露日語稱唿可以表達出的關係信息,還有那副不願繼續說下去的表情,似乎都在證明這個男人不願意讓自己進入他的社交圈。要不是這些年偶像做下來,對表情管理已經形成了肌肉記憶,或許這個少女的臉色就會立刻大變。饒是如此,雙頰還是瞬間褪去了紅暈,迴複了往常的白皙。


    好在接著對方也被介紹了,雖然同樣簡單,但總算讓她的心情不至於真的跌落深淵。


    “喜多桑,我在外務省的同僚。”


    林真秀的態度似乎反引起那名姓喜多的男子興趣,視線在兩人身上轉了一圈後,帶著可堪玩味的表情坐下,像是準備聊一會兒的樣子。隻是在他似乎要點酒時,林真秀用發問打斷了他的舉動,頗為不禮貌地暗示出不想和對方說話的態度。


    “今天出外勤了,還沒收到消息,不過大塚室長最近隻有開會時露個麵,然後就匆匆迴去,能讓他這樣無暇旁顧,除了中國的事外也沒有別的可能吧?”


    那名姓喜多的男子收迴原先投向調酒師的視線,看向林真秀,“對,東北亞處,怎麽樣?”然後得到一個聽起來很隨意的迴應,“植野課長和島口課長要辛苦了,得趕緊給楊桑打電話祝賀換新頭銜。”


    “那邊的外務天條都忘記了?”那名姓喜多的男子似笑非笑地接了一句,沒想林真秀這下連看對方都不看了,視線轉向自己的酒杯,更顯得渾不在意地答道:“心雖欲忘悲難堪,如之奈何如之何?”


    那名姓喜多的男子臉上出現了笑容,手指輕輕敲擊吧台,說出話也帶著調侃的語氣,“齋木次官可不是文學部出身。”


    按照日本人說話的習慣,這就是直接反駁了,但林真秀顯然還是沒當迴事,接下來說的話連堀未央奈都能看出是在敷衍,“那就說課級再編,東施效顰。”


    “不愧是林式部桑。”那名姓喜多的男子輕輕鼓掌幾下,站起身,似有深意地說了一句,“人生萬事塞翁の馬(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還有朋友要招唿,不打擾兩位了。”然後向堀未央奈點點頭,轉身離去。而林真秀此時一改剛才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態度,視線一直跟隨著對方,直至那名姓喜多的男子找到一起進來的同伴坐下開始談事後才收了迴來。


    沉思了一會兒,他拿起手機發了條im消息出去,然後才像是想起身邊還有同伴一樣,扭頭看向堀未央奈,見她似乎因為已經沒必要管理表情,露出一副意氣消沉的模樣,微笑著伸出手,輕輕覆蓋在少女的手背上,柔聲問:“是不是不滿意miss hori?那你希望我剛才怎麽介紹你呢?”


    這個男人的手剛放上來時,還在生悶氣的堀未央奈一瞬間真有甩開的衝動,不過後麵這句話讓她心猛地一跳,腦海中立刻浮上連れ、彼女等稱唿,忘了先前的念頭,隨即不可抑製地聯想到妻、女房、嫁、家內、かみさん、ワイフ等詞。而在她胡思亂想著“ワイフ不對,呸呸呸,才不當紙片人妻呢”的時候,林真秀又說了一段話,令她立刻趕走了那些亂七八糟念頭。隻是那段話中雖然滿含關心,同時也讓她生出表錯情的羞惱,直到最後一句入耳,才忘卻羞惱,轉為擔憂。


    “偶像堀,還是女優堀?”調侃了下後,這名公務員群體中的一份子,極少數職業官僚中的一員,用自嘲的語氣說,“堀,公務員這種生物名義上服務於國民,實際因為晉升取決於上の方,所以幾乎都是不唯書、不唯實、隻唯上。這注定了他們會趨炎附勢,諂上驕下。如果你是一名女優,以你的年齡和我在文化交流·海外廣報課的緣故,未必沒機會成為下一個綾瀨遙桑、新垣結衣桑,他們的目下無塵還可能會收斂一些。但如果知道你是偶像,他們就會覺得即便是前田敦子桑、大島優子桑,畢業後也不過如此,接下來他們的視若無睹你就會感受得很明顯。所以,不是我不想把你介紹給他,而是想等你有了更合適的身份再介紹,這樣對你更有利。”


    他最後說:“還有,這裏是酒吧,你還沒有成年,又是偶像,雖然喝的不是真正的酒,但被人知道總不好。同樣,被人知道我身為一名公務員,卻帶著一個未成年的偶像來酒吧,對我也存在隱患。”


    “這位喜多桑和你關係不好嗎?”聽懂言下之意的堀未央奈小心翼翼地問,然後第一次看到林真秀臉上出現悵然的表情,聽到他近乎於歎息的迴答,“關係?造化弄人啊。”


    少女感到自己的心被揪了下,忍不住反手握住這個男人的手,低聲說:“我聽人說,你和朋友分享快樂,就會有兩份快樂;你和朋友分擔憂愁,就隻剩下一半憂愁。林,快樂時,我想和你分享喜悅。憂愁時,我願意與你分擔悲傷。”


    林真秀看過無數托名於名人或者名著的雞湯或理論,向來嗤之以鼻,但此刻覺得不知道誰編造出來的“墨菲定律”中其實不存在的“虛入效應”還是有一點道理的,至少他現在的心情就因此好了不少,於是稍微用力和少女的手相握,很自然地與她分享自己的隱私。


    “喜多桑和我都是東外大出身,又同在外務省服務,還都是職業官僚,所以在總共隻有六名職業官僚出身東外大的外務省,我們之間的關係一開始非常親近。他作為入省的前輩有許多經驗,經常指點我該怎麽做才正確,即便是敏感的事也不會避開。”


    這名精英官僚開始了迴憶。


    “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外務省的每名職業官僚入省後都要先去海外研修,在出國前會進行一些培訓,其中有一課是告知遇到外國間諜後該怎麽應對。當時老師說,要立刻向ias(國際情報統括官組織)匯報。然而喜多桑有天特地來找我,提醒不要相信這句話。他說,如果對方和你沒什麽關係,那就斷絕往來,不要再見麵。如果對方和你關係很好,就要明確警告對方,不要再提及或者試探。但無論是哪一種情況,都不能向ias匯報。”


    “為什麽?”少女低聲問。


    “因為日本人根深蒂固的不給別人添麻煩和不肯承擔責任的文化。”林真秀平靜地說,“他對我說,如果匯報了,國際情報官就要按照規定把你列入監察名單,而你又是享有優待慣例的職業官僚,他不敢確定這樣做會不會得罪你和你所在的派係,所以會覺在給他添麻煩。而你上了這個名單後,在沒有秘密的中央省廳裏,遲早會盡人皆知。那時,誰都不想承擔和你往來的風險,上の方在晉升名單中會將你放在序列最後,免得承擔萬一的責任。於是,你不僅會仕途止步於課長,還有可能越來越被孤立,越來越被邊緣化,最後像是被集體冷暴力一樣。”


    “不會的。”少女聽得心疼,握緊了他的手,安慰他。


    林真秀不想讓對方太擔心,笑了下後用輕鬆的口吻說:“關於這件事,還有個笑話呢,想要聽嗎?”


    “嗯,我聽著呢。”少女溫柔地迴應。


    “中國的監獄裏關著美國間諜、韓國間諜和日本間諜。美國間諜和大使館說想喝咖啡,第二天就喝上熱騰騰的咖啡。韓國間諜向大使館哭訴生活環境不好,外交官來監獄為他據理力爭更好的待遇。日本間諜找大使館希望能解救他,左等右等,半年後等到了‘你要好好接受改造,不要給中國的監獄管理員添麻煩’這句話。”


    少女“噗”的一聲笑了出來,隨口問:“真的嗎?”


    “真的。”林真秀淡淡地說,“那名間諜叫原博文,是二戰後在中國的殘留孤兒。說這句話的人是當時國際情報局的情報官,現任大臣官房外務事務官的石塚英樹。聽說明年他會晉升,屆時安排去中國當總領事。”


    少女立刻收斂起笑容,過了一會兒才繼續問:“後來什麽原因讓你和喜多桑之間的關係發生變化?”


    “2012年時,因為一些政治原因,我從亞洲大洋洲局中國蒙古第二課調去大臣官房文化交流·海外廣報課,或許是為了安撫東外大派,當時的局長,如今的外務審議官(政務擔當)杉山晉輔桑把喜多桑從歐洲局中·東歐課調到中國蒙古第二課。中國蒙古第二課是外務省的核心幾個課之一,中·東歐課不是。所以,我調走,他調來,明麵上看起來東外大派在核心課中的力量沒有變化,但實際上這個調動既打擊了我,也坑了他。”


    看到少女滿麵疑惑的樣子,林真秀知道她聽不懂,先是耐心地解釋了東外大派和中國學院派的意思後,接著說:“從出身學校論,我是東外大派。從出身的研修班和負責的地區業務論,我屬於中國學院派(china school)。喜多桑雖然從出身學校論也是東外大派,但因為是獨語專業畢業,入省後在獨國研修班學習,所以屬於獨國學院派(deutsch school)。”


    “職業官僚的終極目標是事務次官,外務省的事務次官通常由外務審議官(政務擔當)晉升,而外務審議官這些年都是從亞洲大洋洲局局長、北米局局長和官房長中挑選。官房長出身較雜,通常不論。剩下兩個職位中,想要成為亞洲大洋洲局局長,就必須擔任過中國課課長或現在的中國蒙古第一課、第二課的課長。想要成為北米局局長,也必須擔任過米國課課長或現在的北米第一課、第二課的課長。”


    他微微歎息,“我是中國學院派,想要成為事務次官,隻有走中國蒙古第一課、第二課課長、亞洲大洋洲局局長這條路。被調到文化交流·海外廣報課後,一則課長職階以下的職員很少跨局調動,調迴去更加罕見;二則喜多桑來後擔任了室長級的地域調整官,占住我晉升企畫官後如果調迴去唯一可能擔任的職位,這就基本斷絕了我迴中國蒙古第二課的機會,導致我現在幾乎能肯定不再有競爭事務次官的資格。”


    少女聽出了話中的惆悵,另一隻手也伸出來,蓋在林真秀的手背上,以示安慰,為了不讓對方沉浸在低落的情緒,又低聲問:“那坑了喜多桑是什麽意思呢?”


    “中國蒙古第二課是中國學院派的大本營,獨國學院派的人來了隻會感到格格不入。而且他是來取代我的,中國學院派就更加排斥他了。他又不像美國學院派的秋葉剛男桑,雖然也不是中國學院派,但2005年調到中國課是來當課長的,當時處境就很艱難,事事都不順心。我那時為人處世還不成熟,一方麵遷怒他絕了我的事務次官之路,一方麵擔心為他緩頰可能讓中國學院派不滿,就坐視不理。他難免也對我有怨言和心結,處理我遺留下還沒有結束的工作時就一改之前我的決定,使得我們之間的關係很快急轉直下,沒多久變得形同陌路。”


    “我看喜多桑剛才對你態度還不錯,會不會沒想得那麽嚴重?”少女寬慰著他,而他則搖搖頭,“不是,以前遇到最多點個頭,連招唿都不打,今天很奇怪,不正常。”


    說到這裏,林真秀的手機響了起來,他看了一眼屏幕上推送的消息,臉色變得有些凝重,立刻放開少女的手,開始迴複消息,然後堀未央奈就看到這個男人與不知道誰通過im進行交流,好一會兒後才停下來,表情又變得很奇怪,有困惑,有高興,有不屑,不由得擔心了起來,低聲問:“怎麽了?沒事吧?”


    “沒事。”林真秀看了一眼遠處的那位喜多桑後,視線迴到堀未央奈,注意到她滿臉關切之色,就拍拍她的手,安慰她,“剛才和中國學院派的同僚打聽了下,大概知道是怎麽迴事了。”


    “是怎麽迴事?”少女擔心地追問。


    因為涉及了頗多外務省的秘密,林真秀本不想迴答,但心中一動,沉吟了一會兒,終究說了,而且解釋得很詳細。


    “聽中國蒙古第二課的中國學院派同僚說,喜多桑下個月就會調到負責朝鮮、韓國事務的北東亞課擔任地域調整官兼日韓交流室長。”


    “可以擺脫中國蒙古第二課這個苦海,所以他對你態度就好轉了?”


    “是這個原因,但也不隻是這原因。”林真秀微微一笑,“擔任北東亞課地域調整官兼日韓交流室長後,按慣例下一次晉升會去韓國出任課長級的駐濟州總領事。總領事就是當今的喜連川藩藩主,比在內局當課長更有權勢。等任期結束後,無論是轉入外交官體係,換個大國擔任參讚或小國擔任公使,還是迴國擔任局次長級的審議官、監察官,前途都很光明。他要是還在中·東歐課,這個課不是核心課,能晉升的範圍很窄,最好的結果也隻是歐洲局政策課亞洲歐州協力室長。外派的話,去中東歐的使領館,除非是德國,其他國家都算是苦差事,而且去也隻能擔任使館的一等書記官或總領館的領事官,哪有在濟州島當總領事舒心。所以,他剛才才會說人生萬事塞翁の馬。”


    “你們說話真是雲山霧罩,聽都聽不懂。”少女放下了心,有點撒嬌地說。


    想到可能與前輩捐棄前嫌,林真秀心情轉好,開始有興趣逗她了,“那你現在聽懂了?”


    “嗯。”少女用力點點頭,結果引來他的玩笑之語,“我好像看見有人在做白晝夢了。”於是,這個海王又一次享受到掐手心的待遇,並被質問,“還有什麽意思?”


    這話聽起來兇巴巴,實際隻能讓人感到可愛,所以,林真秀心情愉悅地繼續解說。


    “他說的人生萬事塞翁の馬可能有三重意思,一重和他自己有關,一重和中國學院派有關,一重或許和我有關。”


    在少女聽懵的表情中,他接著說:“還記得喜多桑問我是不是聽到了消息,來這裏找人討論。這個消息剛才確認了,是中國的外務省亞洲局第四課,也就是通稱的日本課,過幾天就會正式撤銷,與負責朝鮮、韓國和蒙古的第一課合並為東北亞課。他問我這個問題是在試探我是否聽說了這件事,推測我現在和中國蒙古第一、第二課的中國學院派聯係有多緊密。”


    “那你的迴答是什麽意思呢?”


    “我說我出外勤了,還沒收到消息,就是告訴他我不知道,因為這沒法隱瞞,但也說清楚因為是出外勤才不知道,幹擾他的判斷。接著我提到大塚室長,他是文化交流·海外廣報課的對日理解促進交流室長,也是亞洲大洋洲局地域政策參事官下屬的地域協力室長,提到他的意思是說,有他在,我看他的動靜,猜也能大致猜到發生了什麽事。接下來我就猜了,也猜對了。所以,喜多桑沒有繞,直接告訴我這件事,隨後問我有什麽態度。”


    “辛苦課長打電話祝賀換新頭銜是什麽意思?”


    “植野課長和島口課長是中國蒙古第一課、第二課的課長,楊桑是中國外務省亞洲局日本課的課長。雖然我不知道日本課撤銷後,新設的東北亞課課長是誰,但十有八九就是他。我說得這麽肯定就是在告訴喜多桑,中國學院派雖然現在沒落了,但和中國有關的事情,還是沒有比我們中國學院派更了解的。同時也是告訴他,日本課雖然變成了東北亞課,但情況不會有什麽變化,打電話祝賀是在說可以關注,但也就是這種關注程度,沒必要過分解讀,應該保持平常心。”


    “那外務天條是什麽,喜多桑似乎在用這個反駁你?”


    “1949年後的中國第一任內閣總理大臣最初兼任外務大臣,給中國的外務省定了個不可動搖的金科玉律,叫做‘外交無小事’,意思是對外事務應該加倍謹慎。所以,喜多桑覺得這種指導思想下,日本課撤銷不該是我說的那樣輕描淡寫,而是對方公開表示日本不再是中國最重視的國家之一,所以外務省應該有所反製。我就用《源氏物語》中的俳句迴複他,意思是就算心裏不痛快,又能怎麽樣?外務省在2008年把中國課改為中國蒙古課,要說降低重視,其實是日本先做的,現在如果過度反應,被對方指出,丟臉的反而是我們。”


    “所以他說齋木次官不是文學部出身意思是他文辭不佳,不能用俳句含蓄、優雅、恰到好處地向中國表示這種程度的抗議?”


    林真秀被少女的不諳世事給逗笑了,“怎麽可能,齋木次官雖然不是文學部出身,但也是東大畢業,怎麽會沒看過《源氏物語》,這種知名的俳句不可能說不出。他的意思是說,如果岸田外務大臣或者安倍總理大臣質詢,難道外務省可以這樣應付一樣地迴答嗎?這裏的齋木次官是指代外務省,不是真的指齋木次官。我說那就迴答這是中國的外務省在繼續2008年以來的大部門體製改革,隻不過這次深入到課級,預計將按照國別設立的課再編為地區課,除了東北亞課外,還可能設立東南亞課、西南亞課,所以沒有太多外交含義。如果想要讓外務大臣和總理大臣心裏舒服點,就說對方在模仿日本2001年中央省廳再編改革,東施效顰而已。這是中國語的成語,就是鵜のまねをする烏或猿の人まね的意思。”


    “喜多桑說你是林式部,是在誇你和紫式部一樣有文采,能這樣完美地迴答?”少女覺得自己很聰明,終於能猜出某句話背後的意思了,語氣就稍微有了點小得意的味道。


    這讓林真秀笑出了聲。《源氏物語》及其作者是誰對日本人來說是常識問題,所以他不知道這個聰明麵孔笨肚腸的少女能說出這個名字還要托了某個慫包的福——在知道自己第七單空降擋了誰連c的路後,有段時間堀未央奈怕前任center怕得要死,每次在一起工作時都提心吊膽,對方一言一行、一顰一笑都記得牢牢的,因此記住了白石麻衣逃過頭no王稱號的那個迴答,終於在今天派上了用場。


    “你真是太容易口車に乗る(被花言巧語所欺騙上當),他不是誇我,是在嘲諷我。”他笑過後說:“你大概隻看過大和和紀桑的漫畫版吧,就算看過文字版,也肯定是穀崎潤一郎桑、謝野晶子桑、佐成謙太郎桑,還有田邊聖子桑他們改寫的,所以不知道原本是什麽樣。”


    他開始解釋,“原本五十四卷是用古日語寫的,所有句子都沒有主語,看的人隻能根據上下文和敬語來推測這一章的主體是誰,每段對話是誰在說,所以有人拿它作為日語是一門逃避責任的語言的證據。喜多桑說我是林式部是在嘲諷我當職業官僚很合格,因為逃避責任的話說得很有水平,哪是什麽誇讚,你這個小笨蛋。”


    和精英官僚比,她當然是笨蛋,所以少女無言以對,連反駁的勇氣都生不出,隻能憤憤地嘟起嘴,岔開話題,“那喜多桑最後說的人生萬事塞翁の馬是什麽意思?”


    林真秀笑容慢慢收起,表情也變得嚴肅了起來,“第一重意思剛才我說了,就是他馬上會調到北東亞課,算是因禍得福。第二重意思……”


    沉吟了一會兒,雖然可能泄露外務省和中國學院派的機密,但為了自己的個人幸福,他還是說了下去,“駐中國大使這個職位可能因此迴到中國學院派手中,對中國學院派來說確實是因禍得福。”


    少女完全不懂政治,眨巴著眼睛,一副靈魂三問的模樣。既然說了,林真秀也不管她聽得懂聽不懂,自顧自說了下去。


    “喜多桑有句話其實沒說錯,即便不是有心,這件事實際還是公開表示了中國將日中外交關係從原先等同於中國和米國、中國和露國之間的最重要關係下降為等同於中國和英國、中國和法國、中國和韓國的重要關係。以日中貿易的規模和日本對中國的進口依賴度來看,日本承受不起這種不重視。所以,內閣、外務省一定會想辦法扭轉中國對日本的態度,首先要做的是重新啟用中國學院派擔任駐中國大使,加強和中國政府、社會的溝通。喜多桑是杉山晉輔桑調來中國蒙古第二課的,馬上又要調任北東亞課,負責對韓國的外交事務,而杉山晉輔桑是外務省出名的知韓派,我懷疑他今天出人意料地主動找我說話,而且提到這件事試探我和中國蒙古第二課的中國學院派現在是否還聯係密切,就是秉承杉山晉輔桑的指令,想通過我向中國學院派先行吹風。”


    他凝神想著,喃喃自語,“明年齋木次官會退職,杉山晉輔桑會接任事務次官,現任駐中國大使木寺昌人桑和齋木次官是同期,去bj也有四年了,正到了換人的時間點,他又是專長日法關係而不是日中關係,沒理由再當下去,應該是這樣沒錯。”


    “可要是被說成中國學院派複權就麻煩了。”說到這裏,林真秀立刻拿起手機,開始全神貫注地發消息,而im的另一頭此時似乎也在線,迴複迅速,結果一輪新的在線交談開始,把堀未央奈給晾在一邊。她不敢打擾,但看了一會兒後覺得實在無趣,隻好悶悶不樂地拿起酒杯,一口一口喝著諾吉托,發泄自己被放置y的不滿。


    過了好一會兒,林真秀才放下手機,看向有些犯困的堀未央奈——從下午到晚上公演幾個小時很累,原本靠著能一起來酒吧的興奮強自支撐,現在閑下來了,就有些抑製不住疲倦了。他心生歉意,柔聲說:“對不起,帶你來酒吧,卻自顧自做事,讓你無聊了。”


    “沒什麽,正事要緊。”少女強打精神,搖頭迴應,但忍不住又補了一句,“你們每說一句話背後有那麽多意思,不累嗎?”


    “累,但沒辦法,職場如雷場。”這名精英官僚難得露出一點疲態,但立刻又收起,看不出任何異常,“就和你們做偶像都想當center一樣,我們成為職業官僚後也都將事務次官作為一生的目標。但center最多也就是幾十萬粉絲追捧,每年營收一兩億円,事務次官卻掌握一個省廳幾千億円的預算,影響一個行業的興衰存亡。我們不能從一開始就養成慎思篤行的習慣,那麽走上的職階越是高,被身邊危險擊倒的可能就越是大。尤其是我並非東大生,在省廳中幾乎沒有同為職業官僚的校友幫助,卻要和從剛入省的職員一直到事務次官多半都是大學前後輩的東大生競爭,不處處小心,就可能會死無葬身之地。”


    “死?”少女被嚇住了,二次元大眼睛睜得簡直又一次進入圓宇宙境界。


    林真秀趕緊安慰她,“別怕,對我們這種職業官僚來說,死一般是指政治死亡,不是真的肉體死亡。”


    在對方被驚嚇得急速攀升的心跳稍微緩和下時,他補充了一句,“還有社會死亡。”


    “為什麽?”少女的心又懸了起來。


    “因為外務省每個職業官僚除了其他省廳職業官僚會遇上的麻煩事外,還額外頂著一個外患罪(叛國罪)的威脅。”林真秀自嘲地說,“尤其是我們中國學院派,每個人都被那些右翼當做中國間諜,隨時可能被當做賣國奴,都不用裁判所判決。”


    他對少女說:“前幾年,《周刊新潮》就把當時的中國課課長泉裕泰桑、之前擔任過中國課課長的時任經濟協力局局長佐藤重和桑與駐中國公使、新聞發言人井出敬二桑稱作外務省三大賣國奴。原因不過是泉裕課長被認為向日本記者團隱瞞了當時小泉前總理大臣與中國總理大臣的會談真實情況,佐藤局長反對全麵停止對中國的oda援助,井出公使承認中國對南京大屠殺的描述。但這些有什麽問題?兩國政府首腦會談的內容本就不是可以全部告訴媒體的。反對停止oda援助是合理的不同觀點,為什麽不可以提出來討論?南京大屠殺不是事實嗎?日本曆史教科書都不迴避,那些右翼媒體憑什麽汙蔑他們是賣國奴呢?”


    因為說得有些激動,林真秀說到這裏停了下來,直到平緩了情緒後才接著說:“所以,我這個背負著媚中派嫌疑的中國學院派外務省職業官僚,不管說什麽、做什麽,再累也不敢掉以輕心,時時刻刻都要思考。”


    然後,他凝視著眼前的少女,別有深意地提出了一個問題,“還有,你知道為什麽外務省課長級的職業官僚,他們的妻子幾乎都是全職主婦嗎?到了局長級以上的職業官僚,除了一個談不上例外的特例,他們的妻子不僅是全職主婦,而且連零工都不會去做,又是為什麽呢?對了,無論哪一級職業官僚,都沒有一個與藝人結婚,到底出於什麽原因呢?”


    堀未央奈的心砰砰砰地劇烈跳動起來,腦海中隻有一個念頭:林是在暗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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