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昭顏和村長吳建國趕到醫院病房的時候,裏麵還有其他人。


    男的一身軍服,肩膀上的官銜還不低,麵容嚴肅,自帶一股上位者的威嚴;女的落落大方,雖然上了點年紀了,但是氣質很好。


    昭顏在打量他的時候,賀元英的目光也投向了她。


    不等他開口,村長吳建國已經氣不打一處來,原本手上的行李被他當成了趕人的武器,就往眼前的一男一女身上招唿。


    “滾你的,賀元英,你來幹嘛?臻哥兒壓根不想看到你!帶著你那不要臉的姘頭,滾!”


    “胡鬧!”賀元英眉頭緊鎖,伸手一把攔住吳建國的進攻,將身旁的女人護到了身後。


    相比較兩個男人之間的針鋒相對,那女人倒是一點不生氣,還柔聲細語地安撫起賀元英,“元英,你別生氣了,別氣壞了身體。這些天,你為了臻哥兒的事,操碎了心,到處奔波——”..


    轉而看向吳建國,不卑不亢道:“吳村長,我理解你的心情,當初那事……誰也不想的,我們都沒想過傷害臻哥兒他娘,隻能說造化弄人。如今,我和元英也成婚了,不是什麽姘頭。而我們是在臻哥兒他娘死後才在一起的,根本不是你說的那般不堪,希望你以後說話注意些,不要再往我和元英身上潑髒水了。”


    昭顏聽這話裏的意思,大概了解眼前人的身份了——可不就是當初那個配合賀元英演戲,氣跑賀臻他娘的小護士麽。


    昭顏挑眉,這不終歸是爬上了那個位置。


    這話聽著是沒錯,但怎麽這麽憋屈!吳建國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大口喘著粗氣,這些文化人,說話一套套的,明裏暗裏的擠兌,他險些自個把自個給氣著了。


    “吳村長,元英看在臻哥兒和臻哥兒他娘的麵子上,這麽些年,對你處處忍讓,要不然以他現在的身份和地位——”


    別看那女人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樣,但說話又句句夾槍帶棒,沒瞧見,村長都快被氣得背過氣去了麽?昭顏還是很護短的。


    “村長有跟你說話麽?賀部長是沒長嘴麽,需要你多什麽嘴。”


    輕輕一句話,嗆得一旁的穆清直皺眉頭,目光上下打量起眼前的女孩,不過二十歲光景的模樣,但站在元英麵前,周身的氣勢一點沒被壓下。


    瞥了眼麵色不善的賀元英,昭顏的話卻是對著穆清說的,“兒子昏迷不醒,他擔憂操心,難道不應該?怎麽從你嘴裏說出來,就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了。要不要給賀部長發一麵獎旗,表揚下這做爹的盡責,擔心兒子安危?”


    昭顏冷嘲道:“賀大部長,果然高高在上慣了。時間久了,就連人世間最平凡的父子親情都不適應了。”


    “要我說,既然當不起這個爹,就別當,也別來看,真沒必要把自己整得這麽委屈。”


    一番話,將賀元英擠兌得麵色一陣青白。


    “你是什麽人?”穆清忌憚地看向她。


    昭顏嗤笑一聲,置若罔聞,隻看向吳建國道,“村長,我們去問下賀臻的主治醫生,他現在的身體是什麽情況。”


    “好,好的。”吳建國心裏爽極了,就以他見過賀元英這兩人的寥寥幾次來說,每次都被這對狗男女氣得夠嗆,可他嘴笨的很,說又說不過那女人,反倒把自己氣得半死。


    這會兒,總算有人替他報仇了。吳建國看向徐老師的眼神要多慈愛有多慈愛。


    “站住,我在跟你說話,你懂不懂禮數?你是賀臻什麽人?”


    “給不給禮數也要分人的。”昭顏停住腳步反問,“你又是賀臻什麽人?有什麽資格問我?”


    “我是他繼母。”穆清理直氣壯道。


    “你哪來的臉?他連他親爹都不想承認,還會承認你這個不知道哪條野路子來的後娘?”


    吳建國在一旁拚命點頭,就是野路子來的!說什麽是他妹子死後才在一起的,誰知道是真是假,說什麽演戲,最後還不是在一起了,當初是不是早就已經勾搭在一起,隻有他們自己心裏清楚。


    “夠了,這位女同誌,請你說話注意些!你說我沒有關係,確實因為我的疏忽……我對不住賀臻和他娘,但這位是我的愛人——穆清,她並沒有做錯什麽,她是個好女人。”


    “她沒錯?就憑你們還活著、還能厚顏無恥地生活在一起,而賀臻他娘卻早早的死了,就是最大的錯。”昭顏毫不客氣道。


    賀元英身居高位,已經很久沒有被人這麽狠很頂撞和嘲諷過了,當即冷了聲音,提高嗓門道,“同誌,你的想法太偏激了。我好聲好氣和你說話,是看在賀臻的麵子上。你說話太過分了,請你立刻向我和我的愛人道歉。”


    之前,聽村長吳建國說起賀臻父母那段往事的時候,昭顏聽了心裏就怪不得勁的。現在見賀臻他親爹這個態度,懟他沒商量。


    “道什麽歉,徐老師哪句話說錯了?賀元英你要點臉行不?別人怕你,我可不怕你!你辜負臻哥兒他娘,還想咋滴,還想欺負臻哥兒他對象?”吳建國護小雞仔似的將徐老師護在身後。


    昭顏:……


    誰對象?村長,你是個有本事的。


    賀元英聞言,目光一滯,再看向昭顏的時候,帶著諸多審視和挑剔,“你是老師?在哪裏任教?你和臻哥是怎麽認識的。”


    “幹你屁事。”吳村長十分給力,破口大罵。


    賀元英實在沒法和吳建國這種大老粗心平氣和地溝通,賀臻也是因為受了他的影響,對他充滿了恨意。他倆每次見麵都這樣,吵得不可開交。雖然他自認理虧,對不住臻哥兒他娘,但他願意用一輩子去彌補,他願意將所有的愛都傾注到賀臻身上。


    可惜,人家不要……


    “你也覺得自己沒錯?是賀臻他娘倒黴?”昭顏問道。


    “什麽叫沒時間寫信?入伍三年,一封信都沒空寫?”


    “說什麽癱瘓了,不想耽誤人家,你問過當事人了麽?人家兒子替你生了,給公公養老送終,好些年都等了。連癱瘓的公公,她都可以毫無怨言地照顧,她會嫌棄你癱瘓?”


    “你既然那麽‘傷心難過’,竟然有心情拉著別的女人一起演戲,一起去傷害那個苦苦等你,想照顧你一輩子的傻女人。”


    “你有心情拉著別的女人演戲,卻沒有擔心過:她一介女流,沒出過遠門,隻身一人從你那道門跑出去,失魂落魄,傷心欲絕的,她的人身會不會有危險,她會不會因為你不要她而尋短見!還有你不要她了,你們的兒子怎麽辦?這些你都沒想過,你當時心裏自私的隻有你自己。”


    “是我的錯,我當時確實沒想那麽多,我隻是愧對她,不想再耽誤她了……”賀元英神情有些痛苦。


    “不想耽誤她?!你的結發妻子,你不想耽誤,但你卻可以安心地享受這位穆護士的貼身照顧!真是可笑,賀部長,你可真是親疏有別!思路異於常人。”昭顏一口氣說完,語氣諷刺又狠厲,用詞極其精準,聽得門外圍觀的醫患們都議論紛紛。


    “好女人?你後娶的這位是個好女人,那你的原配算什麽?”


    “替你照顧癱瘓在床的親爹,沒有功勞;為你生兒育女,沒有功勞;擔心你的安安危,千裏迢迢去部隊找你,沒有功勞;被你氣走是活該,她瘋了是她自己用情太深太認真,她掉進河裏淹死算她倒黴……你倆都沒錯,你身邊的是好女人,原配的遭遇都可以用一句“造化弄人”全部掩蓋過去!”


    這番話簡直說出了吳建國心中最深處的痛!他無數次想反駁這兩人的話,無奈詞窮得很,難得像今天這樣,這般直白,痛痛快快,當著那麽多人的麵,給他那可憐的妹子找迴公道。


    “還愛人?嗬……”昭顏冷笑一聲,“明知道賀臻最不想看見的就是你和這個女人,偏要帶著她來看他,你是看他昏迷著,沒辦法起身趕人是麽?你們到底在惡心誰?”


    “作為兒子,親爹癱瘓在床的時候,你不管不問,也沒有為他養老送終,你為子不孝;作為丈夫,你不信她對你的一片真心,和別人一起欺辱她,間接造成她的死亡,你為夫不忠;作為父親,你從沒有養育教導過賀臻一天,你為父不仁!所以,試問下:你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之輩——”


    “到底有什麽資格站在這裏!賀部長,麻煩你,帶著你所謂的‘愛人’從這扇門裏滾出去!”


    吳建國簡直驚呆了,徐老師氣場兩米八,能言善辯,十分了得!賀元英好歹是個部長,大官兒,在徐老師麵前,都快被罵進塵埃裏去了。


    這還是他認識的那個對待他上陽村的刁民們如春風細雨般溫暖的徐老師麽?


    不過,就真tm的爽!完全說出了他的心聲。


    “元……元英……”穆清已經嚇傻了,這姑娘看著文靜,怎麽這麽厲害,那嘴不是嘴,是機關槍,說一句迴十句,讓人完全沒有招架能力。眼下,門口站了那麽多圍觀的人群,這讓她這個部長夫人的臉往哪裏擱。


    最關鍵是賀元英的神情,他完全不像是被人罵了的惱羞成怒,反而臉上出現了愧色,穆清抓著他的手臂漸漸收緊,心底開始有些害怕,害怕他真的被她說服了去,對她心存芥蒂。


    門口圍觀的人群中,有些上了年紀的婦女們,有的忍不住抹起了眼淚。誰說不是呢,做軍人家屬已經很不容易了,遇上像這家這樣的,簡直倒了八輩子黴!做牛做馬的,到頭來,享福的卻是別人。


    “走,我們走!”賀元英羞愧難當,她說的他何嚐不知。隻是身邊的人不停地勸慰他,久而久之,讓他有了種錯覺——他和臻哥兒他娘之間,就是一場陰錯陽差的故事,她的運氣確實差了些,他著實不想發生這樣的事。


    可如今,內心被人直白地剖開,他竟沒有勇氣去麵對它。


    但凡,當時他稍微替她想一下,哪怕一點點,也不至於是這種最壞的結果。是他對不起那人,最無辜的那個人也是她。


    等賀元英和穆清走後,人群也漸漸散去,昭顏剛想叫上村長一起去找下主任醫生,沒想到下一秒,身後傳出一道虛弱的聲音:“還是那麽兇……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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