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二天一早,大軍被兵分幾路,一路由北川軍及副將看守秦州城,玄甲軍將士在燕朗和參領王猛的帶領下,隨時待命,護送常寧百姓迴秦州城,大部分北川將士帶上戰俘,隨裴稷和昭顏一道攻打常寧城。


    常寧城牆上的北戎軍眼見黑壓壓的北川軍壓近,如臨大敵,立刻通知巴努大將軍。


    城牆上,弓箭手已經準備就緒,目光灼灼地盯著城下——前方不斷靠近的北川軍。


    可離得近了,才發現不太對勁。


    這最前麵的哪裏是什麽北川軍,分明是他北戎軍。這些人被同一條繩索綁了雙手,串了起來,被躲在後麵的北川軍的長槍鋒刃推著往前走。


    “將軍,前麵的是我們自己人。”顯然,城牆上的副將也發現了端倪。


    巴努見狀,怒發衝冠:“該死的裴稷!竟敢如此對待我北戎軍人!”


    這話要是被昭顏聽到,一定會嗤之以鼻,戰俘在裴稷手中,一天都活不下來,早就身首異處。如今她如此仁慈,人還都活著,你們竟還不知足。


    “城下的北川軍,你們不許再向前!若是再敢往前半步,我便殺光這城中百姓。”


    北戎軍話音剛落,北川軍這邊也發話了,語氣極其囂張,氣勢完全碾壓對方:“你殺我一名城中百姓,我便殺你一名北戎戰俘,有來有往,誰也不虧。”


    額……巴努身形一頓,這怎麽就不虧了?


    他北戎將士各個驍勇善戰,那手無縛雞之力的常寧百姓哪裏配和他訓練有素的北戎軍相提並論。


    “來吧,既是要攻城,先殺他百十個戰俘來祭旗。”城下,夜辰大喝一聲,便見一排戰俘肉盾被推到了最前方,北川軍的大刀把把鋥亮,懸在那些人的腦袋上方。


    “對了,還有那個什麽將領的,也拖出來。”


    不多會,被綁著的達魯被拖了出來,他手臂和腿上的白棉布已被鮮血染紅,這趕往常寧城的路上,全程不是被拖拽著,就是被推搡著,期間還一個重心不穩,在地上翻滾了幾圈,身上、臉上滿是泥土,身上衣物更是看不清原本的模樣,怎一個狼狽了得。


    若對方不說是將領,就連巴努都沒辨認出來人,這哪是他北戎威風凜凜的四王爺!


    巴努自城牆上來迴踱步,終是沒忍住,最後一拍大腿對手下道:“去給裴稷遞信,就說我有要事與他商量!”


    城牆下,北川大營內,裴稷看完常寧城內遞出來的信件,遞給昭顏,神色不明道:“不出你所料,北戎果然主動提出拿常寧百姓交換戰俘。”


    “這交換人質這事,自是要讓他們先提的。若是我們先提,便讓他們以為抓到了製掣我們的方法。我們表現得越是不在意,他們才越急。這不過是心理戰術,誰先提,誰便輸了。”


    “嗯。”裴稷點點頭,“那若是他們不接那個茬呢?”


    “該放棄,隻能放棄,決不妥協。城還是要攻,攻下城後,拿北戎士兵的鮮血為我常寧百姓報仇雪恥。”昭顏麵色不變道。


    “一會在交換人質的時候,我會命夜辰拿喬些,一個戰俘交換兩名百姓。若是他們不同意,便讓士兵們在一旁起哄——難不成訓練有素,又為國效力的北戎軍人的命還抵不上兩個平頭百姓的命?當然是能多換些迴來,盡量多換些迴來。”


    “若是交換時候,遇到不服管教的北戎兵,該打打,該抽鞭子抽鞭子,若是遇到乖覺的北戎兵……”昭顏想了想,“找個借口該打打,該抽鞭子抽鞭子,勢必讓他們一路過去的時候,也得掉層皮,一時半會讓他們沒了戰鬥力。”


    “如今是他們有求於我們,要求換戰俘,換迴他們的王爺,我們隻是勉勉強強同意。”


    “若是那狗屁王爺不聽話,就往他那傷口處捏兩把、踩兩腳都沒事,隻要人不是在我們手裏死的,留口氣就行,人到了那邊,是死是活,跟我們沒關係。”


    裴稷心說,真是白瞎了這一副好容貌啊!這白氏到底是怎麽育人的?閨中女子,被教導得心眼又多又狠,手段層出不窮,該殺就殺,該留便留,既沒有婦人之仁,也沒有殺戮成性,是真不一般。


    難怪外界傳言,白氏一族有輔明君治天下的才能,他如今信了。


    剛交換完戰俘,達魯躺在支架上,他頭發淩亂,眼底陰鬱,整個人宛若厲鬼,盯著巴努道:“你給我趕緊派人追上去,殺光那群中原豬,不能放他們迴去,殺光他們!老人小孩,一個都不放過,我要讓北川軍為他們的所作所為後悔萬分!”


    因著達魯一路上不配合,負隅頑抗,北川士兵們按照昭顏的吩咐,一點不慣著他,誰都能上前踩他兩腳,打他兩拳。以至於等到交換戰俘時,他堂堂北戎的四王爺,已經被收拾得麵目全非,眼睛嘴角都腫成了饅頭,若不是仔細辨認,巴努都沒認出來人。


    巴努領了命令,立即點兵,命領命的士兵自南門繞出去,追擊護送常寧城百姓出去的北川軍。


    隻是這命令還沒下達完畢,突然外邊鼓聲震天,便是一陣地動山搖,驚得他趕緊派人去查看發生何事。


    發生何事?


    不就是北川軍已經開始攻城了麽!


    士兵來報,這人質才剛交換完,一眾手持盾牌的士兵便上前,將人質們護得密不透風。緊接著,身側擂鼓聲響起,再到手持盾牌軍讓開兩路口子,就見北川軍的先頭部隊已經將搭好的雲梯,裝著木樁的推車被推了上來,後方軍隊配以弓箭和投石機輔助進攻。


    這一批退下,一批頂上,護送百姓的護送百姓,攻城的攻城,掩護進攻的掩護進攻,各司其職,北川軍有條不紊,井然有序在發動進攻。


    巴努扶了扶頭盔,方才那投石器的陣仗,碩大的石塊是打到城牆上,但在城門內的他都被震得抖了抖,他能不知道動靜?還有這擂鼓聲,似有千軍萬馬在奔騰。


    “他娘的北川軍,翻臉不認人,剛交換完人質,就開打!”巴努罵罵咧咧,抬腳匆忙往城樓上跑,去主持大局。


    留下副將們你看看我,我來看看你,猶豫著問道:“將軍,那我們還去狙殺常寧那群人質麽?”


    “殺什麽殺?人家現在在攻城,還不給我都上城樓頂著去!”


    其實,北川軍也是打得極為倉促,主要是昭顏怕夜長夢多,以北戎軍的尿性,隻要給他們喘息時間,必是睚眥必報,極可能拿手無寸鐵的百姓泄憤。


    說不得事後又會派人去截殺人質。


    玄甲軍雖然身經百戰,各個武藝超群,可畢竟不過五千,還需護送如此龐大的百姓隊伍,絕非易事,她隻能命主攻常寧城的北川軍加快攻城,不要給北戎軍偷襲的機會。


    進攻便是最好的防守!


    鉗製住北戎軍,為護送百姓離開的玄甲軍爭取時間。


    麵對北川軍不要命地衝刺,一波又一波,巴努的守城一方極為被動,既要不斷觀察對方是否通過雲梯爬上城牆,另一方麵還要組織士兵們通過扔石頭阻擊對方進攻。


    北川軍又打得極具技巧,若是瞧見他們舉起石頭,他們便將身子一轉,靈活地躲在雲梯下方,等石塊落下後,他們轉身再去搬時,又迅速翻身到梯子上,連爬數步,他們再擲,北川軍便再躲梯子後頭,如此反複,來迴幾次,反而讓他們離城牆越來越近了。


    北川軍與北戎軍相比,雖然馬匹方麵,沒有北戎軍的汗血寶馬加持,但眼下攻城方麵,壓根用不著比坐騎,北川軍自是絲毫不遜色。


    更何況,北川軍士兵的力道和北戎軍不相伯仲,硬碰硬,各有優劣。但北川軍的身形卻是明顯比北戎軍靈活的,這先行部隊左躲右藏的本事,北戎軍是決計比不上的。


    一片混戰,雙方各有死傷。


    掉下去的,隻要沒死的,又迅速從地上爬起來,排到末尾,重新順著雲梯,繼續往上爬,絲毫不懼。


    一批又一批,前仆後繼,根本不懼生死。


    北戎軍眼見這架勢,再不敢小覷北戎軍半分,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應對,一時之間,兩軍對壘,形成僵持之勢。


    攻城戰一直打到天黑,北川軍才暫時撤退。


    營帳內,昭顏聽著士兵來報,說護送常寧百姓離開的玄甲軍已經快進入秦州境內了,最多半日,便可抵達秦州城,心底的石頭才稍稍落下。


    如今若是常寧城內的北戎軍想追,也追不上了。


    護送完百姓,玄甲軍便謹遵命令留守秦州城,和原本守護秦州城的北川軍合股,對秦州城加強防衛,以防北戎軍突襲。


    營帳內,裴稷聽聞她還沒休息,反而命人將雲梯車推進她營帳的時候,有些奇怪,便大步往這來瞧瞧。


    昭顏的大帳內,原本極其寬敞的場地中央,推進來了一輛碩大的雲梯車。昭顏和幾個士兵正圍著雲梯車指指點點,主要是她在說,而工兵們則兩眼放光地看著她,手上還在不停地記錄著什麽。


    “你在做什麽?”


    “王爺來的正好,你來聽聽我的意見,看是否可行。”昭顏指著雲梯車道,“今日攻城,諸多不順,主要是敵軍在上,我方在下,攻城極其艱難。雖然我方士兵身形靈活,可還是有不少躲閃不及,被石塊逼下城樓的,不少士兵都摔斷了手腳。”


    “這雲梯車好是好,但僅僅起到一個爬上城牆的工具的作用,不能起到防禦的作用,若是能將防禦和攻擊的功效加上去,便完美了。”


    昭顏走上前,指著雲梯下方道:“所以,我在想,若是我們在這加一層多層塔樓,底部有軸輪,用於推進,各層之間以木質隔板隔開,每一層可容納數十名士兵,王爺你看如何?”


    “初看,這雲梯車除了體型龐大外,似乎和平日裏沒什麽差別,可實際上外形堅固,藏在第二層,第三層隔板內的士兵,可以用弓箭對守城士兵進行遠程進攻,我們完全可以通過滑輪控製第二層,第三層的升降,將士兵往上層運送,即便對方有攻擊,層與層之間的隔板,也可以卸去不少攻擊。”


    昭顏見裴稷一言不發,低聲叫喚了聲。


    “王爺,您也覺得白姑娘是個人才,是不是?”為首的,上了些年紀的工兵小頭領激動萬分,得意忘形之下,竟忘了尊卑,衝著裴稷朗聲道。


    “白姑娘方才與我們細細說了這雲梯車的修改之處,包括不少細節之處,都考慮得極為周到,包括頂端得抓鉤,可以固定於城牆之上,最下方活動的輪軸等。這要是做出來,可以大大減少攻城的傷亡。”


    其實,她這個想法來源於現代的消防雲梯車,不過沒那麽先進和自動化,還需要滑輪緩衝,起到控製升降的目的,但在古代大型戰役中,已是夠用。


    “是。”裴稷看著她,點點頭,“白姑娘確實驚才絕倫,多謀善略。”


    “本王倒是好奇,還有什麽,是白姑娘不會的。”


    昭顏微微愣了下,隨即抿唇一笑,“手持百斤大刀,一招砍下敵軍首級的本事,昭顏怕是做不到,隻有王爺天生神力才可以。”


    裴稷唇角輕勾,和她相處久了,就會發現,她這人不單單是謀略過人,處事謹慎且果斷,生殺予奪,毫不手軟,但同時,她又沒有一些臭文人清高的毛病,相反,她非常知情識趣,能審時度勢。


    她每次想要成就一件事時,先是有理有據,將現狀擺在他麵前,分析各種起因,然後說出自己的對策,努力用論據去說服他。最後,怕他不同意,還會將他捧得高高的,如此一番下來,直到他再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若是他答應了,那麽她總會不動聲色地恭維他兩句,那話又不像旁人那般直白的阿諛奉承,她恭維的話總是順勢中而來,讓人聽了如沐春風,仿佛她說得都是真心話一般。


    這樣的人……裴稷眼神深幽,哪句話是真的,哪句話是假的,他竟一時之間難以分辨。


    若是為友還好,若是為敵,後患無窮。


    幸而,他與她非敵。


    而此時的燕都城外,東湖大軍整裝待發,徐言站在魏清離身側,抬頭望向燕都的方向,他們終是要離開東湖,開進燕都了。


    從大義上講,北川正在抵禦外敵,東湖此舉不甚厚道,可從時機上說,此時又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北川不管戰敗或者戰勝,實力必然有所削減,此時不趁機奪下燕都,更待何時。


    而吳中這邊,蕭成遠已染病多日,先是胃口不濟,後來變成了上吐下瀉,神誌不清,短短幾日,便麵容枯槁,宛若幹枯瘦弱的老人。


    王宮內,蕭慕來迴踱著步,聽到門外腳步聲,趕緊上前:“符叔,如何了?”


    符褚將手中的聖旨遞了過去:“禪位的旨意,朝中大多數官員,已盡在掌控之中。從此刻起,你就是吳中王了。”


    “蕭沐呢?”


    “和蕭成遠一樣,給你留著了,要殺要剮隨你,白辰親自看著呢。”


    “事不宜遲,先請小王爺登上吳中王的位置,掌控吳中兵權,隨時準備與江南王聯盟。”


    而千裏之外的雪山之巔,白傾雪雙膝跪在地上,身形搖搖欲墜,突然伴隨侍女一聲驚唿聲,那道白色的身影終究是匍匐在地,昏死了過去。


    竹園裏的門被推開,走出來一個約莫十歲的小童,皺眉道:“將九小姐扶下去休息吧,五公子允了,待她養好精神,五公子便親自帶人,隨她下山,會一會那位冒充我白氏一族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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