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應該,白楊。”


    小貓悵然若失,事件的發展已經脫離的掌控。


    “或許你是對的,我隻是失敗者。”


    黑色的畸變血管不斷從他的眼眶處蔓延,原本陽光英俊的麵龐變得無比猙獰,頭發軟化,塌在頭上,如同腐爛的血肉。


    “怎麽一副敗犬的樣子。”


    尼勒挑眉,“盡管不知道你和我的契約者談了什麽,但是結果顯而易見,他沒有聽你的是嗎?


    真不像你,你竟然會一蹶不振。


    想想我剛才,我可是死過一次呢。”


    他緩步走到小貓身前,從口袋中拿出一副透明的手套,戴在手上。


    “需要說些鼓勵你的話嗎?


    惡魔不擅長說這些,但是如果對象是你,我可能會勉強說一些……


    接下來的過程可能會有些痛,畢竟,原裝的才是最好的。”


    小貓沒有說話,隻是用那隻純黑色的眼睛凝視著尼勒。


    尼勒動作輕柔,指甲迅速增長,探進那個放著艾恆眼睛的眼眶,輕輕將其拉出。


    難以置信,隻是數分鍾時間,這隻眼球就在小貓的頭顱上迅速生根發芽,尼勒看著如同樹根一般的附生物,微微皺眉。


    每一條根係都有數十公分長,可以說,小貓的顱腔中已經遍布這種令人作嘔的玩意。


    但是,在拔除的過程中,他竟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人類的身體,真的能抵抗這種疼痛嗎?


    他有點驚訝,但也到此為止了,他拖去手套,將其丟在地上,“接下來,你的計劃是什麽?


    我可以令黑曜石城停止墜落,但是,我需要足夠的籌碼,畢竟作為惡魔,我樂意看見任何生物絕望的樣子。”


    “不需要。”


    小貓答了一句,自胸口處的口袋抽出一塊天藍色的方巾,捂住不斷流血的眼眶。


    他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艾恆,心中已經有了些計劃。


    作為人類,即使是擁抱深淵,能夠承受的深遠賜福也是有一定限度的,能夠使一座邊疆城市墜落,所需要的災厄數,不可計數。


    根據研究數據來看,以人為基本模板的生物根本不可能有這樣的承載能力,上限為晉升四階所需要的災厄精粹,一旦超出這個界限,就會畸變為怪物。


    所以他的身上,絕對有更高一層的力量,這也能解釋,為什麽一名深淵劇作家為何能從深淵上浮,來到邊疆……


    但是這種力量究竟來自哪裏……


    真相被一攤迷霧籠罩,僅憑借組織中得到的信息根本無從推斷。


    ·


    灰色的霧氣在彌漫,隱隱綽綽的生物在霧氣中出現又迅速消失。


    期初,歸猗隻是以為這是普通的霧,直到霧氣將四周全部彌漫,遮蔽天空她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嘶吼,尖叫,哭泣,狂笑……種種混亂的聲音從霧中傳出,仿佛其中存在無盡的精神錯亂的人。


    但是這個城鎮已經沒有人了,隻有屍體。


    “白楊……”


    歸猗微微啜泣,將頭貼近白楊的胸膛。


    縱然生命力在不計後果的灌輸,但是在她的感知中,白楊的身體就像一隻爛掉的水缸,根本無法從沃灌中補全自身,原本滾燙的身體也在逐漸冷卻。


    他快要死了。


    他將離開自己。


    歸猗心如刀絞,抱緊了白楊,“為什麽……


    為什麽不能救活他……”


    在哭泣聲中,灰霧中的種種聲音不斷消失,緊接著而來卻是大聲吞咽聲和微弱的悲鳴。


    就像是某個東西得到了食物,正在大快朵頤。


    在半刻鍾後,這種令人恐怖的聲音也消失了,一片靜謐。


    霧氣越發濃厚,直到醜陋的頭顱從霧中探出,一切逐漸明了。


    那是鬼車。


    他沒有死,亦或者說他幾乎沒有可能死。


    三階和四階的差距已經不是靠爆種或者單純的數量就能拉近的,四階已經能與周圍環境完成相當程度的交互。


    簡而言之,就是別人一個二技能就能把你們全秒了,管你們爆種有多牛叉,數量有多少,幾乎不用開大,古往今來,除了少部分怪物越戰成功,其餘挑戰者都化作亡魂。


    但是祭祀仍因為大意,遭到重創,不得不吞噬儲存在軀體之中的靈體恢複自身。


    直到完成補足,他才再度出現。


    它張開了九隻散發著惡臭的口腔,如同鯨吞一般將魍魎之域吞入體內,而後直視著盤坐在聖潔蓮花之中的歸猗。


    “怎麽?


    你該不會以為他還能救活吧……真是天真的少女。


    他已經救不活了。”它獰笑著宣告:“這個孽種,叛經離道者,罪人,已經死了!”


    歸猗陡然抬起頭,淚水灑落,哭著呐喊:“他沒有死!


    他隻是太累了,需要休息!他答應過的,他會保護我!他從來沒有騙過我!”


    鬼車一陣錯愕,猙獰的鳥頭上不知為何,竟出現擬人化的譏笑。


    “你似乎不知道一件事。


    說出要保護你的人,其實,他來到你身邊,就是為了殺死你。”


    他的聲音充滿了蠱惑的意味,直到看見歸猗身體猛地一顫,暢快的思緒在胸臆生長。


    “他的任務就是殺死你,殺死聖女的繼任者,殺死聖女,所有的話語都是為了減弱你的警惕,獲得你的信任,然後在關鍵時分,殺掉你,令主降臨,毀滅這片土地。


    你所信任的,隻是一副偽裝的麵具。”


    “不可能,不可能,他一直都在保護我,你說的都是假的!”歸猗聲音顫抖,“你說的全是假的!”


    “不相信?


    我知道,未經人事的少女通常癡迷於愛情。”鬼車快意說著,“那就看他的左手手腕,你會看到的。”


    它痛快笑著。


    手腕……


    他說的是真的嗎?


    肯定不是真的,那樣那般護我,他不會說謊,絕對不會……


    歸猗心中一團亂麻,我不能不信任白楊……


    不能……


    但是猜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便會迅速生根發芽,直至釀成惡果。


    歸猗緊閉眼睛,不敢去看,另一隻手探向白楊的左手。


    不會是真的…絕對不會…


    這樣的思緒陡然中斷。


    她觸碰到了什麽,縱然是身體隻剩下骨骸,那個印記還是如此明顯。


    歸猗緩緩睜開眼睛,強迫著自己去看白楊的手腕。


    頓時如遭雷擊。


    她的思維幾乎凝滯,恐懼的看著麵前的事物。


    “不可能,不可能……”她嚅囁著說道,不斷重複,直到唇幹舌燥。


    大片的淚水灑落,化為氤氳的金色霧氣。


    那恐怖的,刻在骨髓之中的惡鬼印記占據了她的全部視野,即使經過聖潔之血的洗滌,縈繞在上麵猶如實質的殺意和死亡的味道仍沒有散去。


    隻有殺了不計其數的人,犯下滔天作惡之人,才能擁有這樣蓬勃的惡念。


    在這一瞬間,她再也無法抑製的大哭起來,如此悲痛,信仰崩塌。


    “隻有親眼看到,才能相信。


    被人蒙騙的滋味怎麽樣?


    絕望?憤怒?還是痛苦?亦或者三者皆有?”鬼車從未感覺這麽好,見證一名聖女在自己的麵前崩潰,這是如此快意的一件事!


    “不要痛苦,因為你也要死了……”


    它尖銳的笑著,抖落羽毛,化為銳利的劍,身體縮小,變為人形,將劍握在手中。


    “我將親自殺死一名聖女,多麽大的榮耀!”


    他笑著,拖曳著劍,穿過漸次枯萎的蓮花,走到歸猗身前。


    隨後舉起那把劍。


    現在殺不死沒有關係,他有的是辦法殺死一個人。


    歸猗毫無反應,隻是茫然的哭泣。


    “我將再度獲得神靈的恩賜,成為神眷者!”


    祭祀幻想著日後美好的生活,猛然向前刺出一劍。


    沒有意料中的鮮血噴湧,甚至劍身沒有傳來柔軟的觸感。


    隻剩下金屬與骨骼的手牢牢握住劍身,不讓劍尖觸碰到歸猗一毫。


    奇跡的滋養之下,白楊已經逝去的靈魂掙脫了了束縛,再度歸來。


    “你說什麽?”白楊笑著說道,另一隻手支撐著地麵,站了起來,“我現在沒有耳朵,聽不清你說話。


    貌似,你說你會成為神靈的眷者?


    你確定嗎?”白楊轉頭看向哭泣中的歸猗,“現在可不是做白日夢的時候啊?”


    祭祀露出見鬼的神情,喃喃自語:


    “不可能,不可能,你已經死了,連靈魂都消失了,怎麽可能複活!”


    “這就是奇跡啊!”白楊悠然歎道,“這就是你這在深淵中爬行的蛆蟲永遠都不可能做到和理解的事情!”


    祭祀迴過神來,表情變得兇狠,“我能夠殺死你一次,就能殺死你兩次!


    你別忘記,我現在可是具名者,是你永遠也達不到的高度!”


    白楊沒有理會他的話,而是轉身,蹲了下來,摟住歸猗顫抖的身體。


    剛才的那些,他全都聽到了。


    這是不可否認的事情,無論白楊如何解釋,那個印記都會停留在他的身體上,作為他犯下罪惡的證據。


    “現在還能相信我嗎?”白楊輕聲問道,“我知道那些過去,如果我說,那些不是我做的,能相信我嗎?


    我知道,現在的你不會相信我說的每一句話,但是。”


    他頓住了,“我沒有騙你,我沒有想要欺騙你,我也不沒有任何想要傷害你的想法。


    從始至終,我都希望你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成為聖女也好,不成為聖女也好,隻要是你選擇的,我就會支持你的決定,無論過程。


    之所以隱瞞這件事,我隻是擔心你會因此畏懼,害怕,但是我似乎做錯了。


    我不應該隱瞞這件事。”


    歸猗沉默不語。


    白楊低下頭,看著自己破碎的身軀,苦笑著說道:“現在的身體竟然是這樣了嗎?


    哎……”


    他忽的抓住歸猗的手,將它放在自己胸膛處。


    “我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心髒這玩意,死而複生這樣的事都能發生,似乎心髒繼續跳也不是什麽詭異的事情……”


    他直視著歸猗的眼睛,“我希望你能聽到我的心聲,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我也將履行我對你的承諾,正如最開始說的那樣,我會保護你。


    直到任何時候,你的身後永遠站著一個人,他會永遠支持你的選擇,無論對錯。


    這便是我的承諾。”


    他放開歸猗的手,輕輕吸了一口氣,輕柔推開歸猗,接著拔出刺入腹部的黑劍,將其握在手中,轉身直麵鬼車。


    “我會殺死你,或者拖住你,總之,要想殺了歸猗,先從我的屍體上爬過去。”


    白楊活動著身體,全身的骨節處發出清脆的響聲。


    “自不量力。”鬼車盯著淡金色骨骸,“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麽複活,但是殺了你,簡直易如反掌。”


    “那麽,便試試看。”


    白楊的話語消散在風中,緊接著向前衝去,劍脫手投擲而出,同時他的身體幾乎在空氣中留下殘影,向前揮出全力一擊。


    鬼車歎息一聲,白楊的攻擊在他眼中簡直慢得像是蝸牛。


    “太慢了。”


    他的嘴猛然中張大,從中吐出帶著極度汙染和汙染靈魂的濁流,在瞬間貫穿了白楊的軀體,留下黑色的傷口。


    唿嘯著的劍被他握在手中。


    白楊盯著傷口,淡金色混雜著金屬的骨骼被擊碎,不斷落下碎屑,深黑不斷自傷口附近蔓延。


    他聳了聳肩,再度發起攻勢。


    奇跡秘儀都沒了,傷勢無法改變,那就放在那吧,反正也沒什麽。


    無數次攻擊都以失敗告終,甚至,最近的一次,他都已經摸到祭祀的衣角。


    但是失敗了,他再度被擊退,頭顱都裂開巨大的傷痕,所幸已經沒有什麽內容物了。


    白楊喘著粗氣,渾身再也找不出一塊完整的骨骼,原本淡金色的身體已經完全變為墨染般的黑色,他直視著前方,那種混沌和墜落的感覺似乎再度出現。


    他想要再站起來,但是在無盡的,侵染全身的流毒腐蝕之下,他隻能跪在地上,聽著悶沉的破碎聲。


    即將分崩離析,連身體都將不會存在。


    到時候應該就不會複活了吧……真是可惜,沒有在這個死老頭臉上踩幾腳……


    “真狼狽。


    你的諾言要到此為止了,蠢貨。”


    鬼車譏諷道,走到他的身前,腳踩在他的背上,踩裂脊柱,令白楊再也無能為繼。


    “這樣,你便不會複活了吧。”


    隻是刹那間,耀眼的光華出現了。


    純白色,並不冷酷,帶著無盡的溫暖的光華從地麵升起,不斷上升,轉瞬擊穿了籠罩在天空上的薄膜,擊碎了永暗的壁壘,至此,世界迎來光明。


    真正的拂曉降臨。


    站在地上的歸猗成為光華的中心,不斷向四周輻射著淨化的光,如有翅膀一般飛翔,紫色的衣訣翻飛。


    她流出的眼淚化作純粹的光雨,滋潤著這片毀滅的土地。


    她微笑著說道:“白楊,我相信你。


    我希望你,活下來。”


    極力呐喊:“請你一定要活下來!


    帶著我的願望和期盼一起,活下來!”


    我希望你幸福。


    但是,到此為止了,白楊……


    白楊……


    我……


    歸猗的身影逐漸透明,在發出燭照世界的光華之後,她具備的力量前所未有的削弱,甚至不能夠維持自身的存在。


    在最後的光華消逝之後,歸猗消失不見。


    我也想守護你,正如你所做的那般。


    升華降臨到白楊之上。


    最後的軀殼也在潰散,崩解,而後,在溫暖的光芒中重塑身體。


    那是生命。


    雨水澆滅了火焰,洗去了血與流毒,光芒帶來重生,令草木繁盛滋長。


    蔥鬱的林木在瞬間生長成型,掩蓋了廢墟和屍體,帶來無盡的生機。


    但是這隻是自白楊軀殼中輻射而出的力量。


    在光芒之中,完全不同於鯤鵬的力量被灌輸到白楊的軀殼之中,如果說,鯤鵬帶來的隻有毀滅,那環繞在白楊身體旁的暖流便給四周無盡的生機。


    在毀滅之後,在廢墟之上迅速蛻變,建立更為龐大的奇跡!


    在歸猗的贈予之下,奇跡再度迴歸白楊的身體,化作青色的光蔓,搭建這一份完全由奇跡與愛塑造的珍惜禮物。


    結成諸多生命編織而出的羅網,不僅能夠供給生命,更能強製將掌握的生命予以收迴,甚至毀滅,這便是殺生,這便是具名者-句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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