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車的瞳孔收縮著,艱難將翅膀擋在身前。


    原本不到一秒時間就可以完全的動作,現在則需要數十秒來完成,如同在深海之中,一舉一動都緩慢異常。


    他根本不可能有這樣的壓力!


    根本不可能!


    鬼車瘋狂想著。


    下一刻,風的唿嘯聲,鳥鳴聲,甚至房屋的炸裂聲通通消失。


    它的瞳孔中,那道火光越來越耀眼,幾乎占據了它的眼球。


    像是夏日的微風吹過,這種感覺很快又消失無蹤。


    耳邊隻有如同機械故障發出的消音聲。


    “嘭!”


    火光轉眼劃過天際,來到它的身邊,隨後開始墜落,燃盡了燃料,火光逐漸消逝,黑暗再度襲來。


    “雷聲大雨點小,原來根本沒什麽用,他甚至都沒有接觸過我。”


    鬼車的腦袋終於運轉正常,卻看見天空正在逐漸傾斜,反轉。


    一切都顛倒過來,在不斷旋轉著下墜。


    失重感籠罩著它。


    一刹那,高達數十米的鬼車身體出現詭異的切口,如同被抽掉底層的積木,組成身體的數十塊軀體在空中潰散,血液在空中盛放了黑色的煙火。


    它再也不會思考了,此刻如此。


    火光消失的那頭,一道已經看不出人形,散發著隱隱光亮的淡金色骨骸靜默躺在地上,四周的泥土在他墜落的一瞬間因為極度的高溫液化,化為熔岩般的存在。


    “白楊!”


    “白楊,能聽見我說話嗎?”


    “白楊!”


    穿著純白聖女袍的歸猗大聲喊著,四處尋找白楊的痕跡。


    就在剛才,天空中仿佛出現了一顆火紅色的太陽,然而在燃燒不到數秒之後,它卻墜落。


    幾乎是心有靈犀,歸猗在那刻,抬起頭,看見太陽之中,似乎有人在微笑。


    就像是他說的那般,“我是英雄……我會守護你……”


    他變成了光,刺破了黑暗。


    “明明就在這附近,為什麽我找不到……”


    歸猗不斷用手抹著眼淚,麵前的這幅景象,與她在觀中看到的景象幾乎一致。


    荒涼和毀滅,死亡和絕望。


    一切都是血色的。


    繞過又一處被摧毀的樓房,在親眼目睹那燃燒的殘屍之後,歸猗的胸臆充滿焦躁與不安。


    有什麽事將要發生了,是她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嗎?


    終於,她發現了白楊,於鐵紅的液中。


    “為什麽?”


    她喃喃自語,麵色在一瞬間變得無比煞白,呆滯的看著地上的骨骸。


    “為什麽會這樣,我明明已經選擇成為聖女,為什麽還會有這樣的結果……”


    她緩緩靠近著白楊,渾身的衣袍被風向後吹動,流淌而出的淚水快速揮發成霧。


    她邁出腳步,卻被熾熱的鐵液擊退。


    無盡的高溫仍在經由白楊的身體透出,不斷加熱身旁的熔岩。


    太過熾熱,肉體根本無法承受這樣的高溫,一旦走入,便會燒成灰燼。


    “這到底是為什麽啊!”


    她跪在地上哭喊,又仿佛想起什麽,像是抓住了最後的稻草,“我是聖女,是聖女,我有強大的力量,我有強大的力量……”


    歸猗感應著身體,卻什麽都沒有發現。


    空空蕩蕩,與常人沒有任何區別。


    “我不是聖女嗎?為什麽我一點力量都沒有?”


    她一把抓住放著蠟燭的木盒,顫巍巍的將其舉在手中,用附近的熔岩將其點燃,看著那璀璨的光,無神的眼中又恢複一絲神采。


    “有效,肯定有效……”


    然而,隻有小小的火苗在抖動。


    “不!”


    她痛苦著呐喊,“你們都在騙我!都在騙我!”


    歸猗哭喊著將蠟燭投進熔岩中,看著赤紅的流漿將其吞沒,心如死灰。


    她並沒有挽救這一切,甚至,讓這一切變得更壞。


    這一切都隻是她的一廂情願而已,她到頭來,沒有拯救任何人。


    恍惚之間,白楊似乎有人在唿喚著自己的名字。


    聲音很熟悉,也很溫柔。


    是歸猗嗎?


    我殺死那個瘋男人了嗎?歸猗安全了嗎?


    他想著,想要睜開眼睛,活動身體,但是隻有劇痛,他沒辦法移動,也沒法看清四周的情況。


    劇痛從身體的每一處傳來,比以往的每次都要來得更加強烈,但是他卻神奇的沒有神誌不清,或者陷入癲狂。


    他已經快要死了,這一刻的白楊如此明晰。


    捏碎奇跡秘儀的載體,將這份堪稱雄偉的奇跡容納於已經脆弱無比的身體,在完成那樣的飛翔之後,沒有當場死亡就已經是天公垂簾。


    歸猗的聲音越發清晰,無比淒涼。


    “白楊,白楊……”


    “你還活著嗎?能和我說句話嗎?”


    歸猗斷斷續續說著,夾雜微弱的哭聲。


    “我求你,不要死,不要死……我隻剩下你了,我求求你,不要死!”


    她的唿喊之下,並沒有任何小說橋段般的奇跡出現。


    白楊的意識不受控製的開始模糊起來,黑暗延伸,他仿佛又開始無盡的墜落。


    而這次,他應該再也沒辦法睜開眼睛了。


    畢竟他的眼睛似乎已經沒了,要怎麽睜開,難道要把鬼車的眼睛扣下來安在自己的眼眶裏?


    它的眼睛這麽多,給自己一雙也不是什麽大事,反正沒了還能長……


    墜落中的白楊胡思亂想,竭力抗拒著死亡的到來。


    他現在還不能死,起碼,在見證歸猗成為聖女,老頭死亡之前,還要留著一口氣。


    但是這也太難了吧,好比讓穿著木套的人挑戰大師難度的月球領主一樣。


    完全不可能吧。


    更何況,死亡是如此輕柔,就像微風吹過麵頰,就像吐出一口氣般簡單。


    他好累啊,已經不想動彈了。


    “白楊,我來了。


    我一定會會來到你身邊。


    我不想,隻是一個人。


    我想見到那樣曠闊的世界,我想吃許多美食,我想認識更多的有趣的人,我想和你一起看日出日落,我想和你一起看飛瀉的瀑布,我想和你一起看海。


    我不想你離開我,求求你,不要死。”


    於是哭泣中,歸猗站起身,走向火液。


    純白色的衣袍在瞬間被點燃,火舌無情舔舐著她稚嫩的皮膚。


    “我來了,你等下我,我一會就來了。”


    她忽略了身體的劇痛,已經結出血痂的腿在熔岩中行走。


    這是她從未經受的痛處,每一步都像是行走在刀鋒之上,她卻安之若素,甚至麵容帶笑。


    她的眼睛看著熔岩中心的骨骸,不盡的淚水灑落。


    “求求你,活下來。”


    聖潔的白色火焰在歸猗的身體上升起,化成一朵又一朵白色的蓮點綴在熔岩之上。


    於是熔岩在瞬間似乎失去了溫度。


    她的身體上的血痂逐漸掉落,露出新生的皮膚。


    屬於她的力量在釋放。


    那張平常的相貌也在解放之下變得異常精致,美麗地顫動時光,如同神靈精心雕刻的作品。


    “我隻求你,不要離開我。


    不要死。”


    越來越多的光華在她的凝結,幾乎形成實質,純白色的蓮在各處盛放,包裹住白楊的身體,緩緩對那副殘破的骨骸進行修複。


    但是不論使用多大的力量,那副軀幹上的活力還是在不斷衰退。


    殘燭即將熄滅。


    歸猗終於走到白楊的身邊,將淡金色的骨骸抱在懷中。


    她知道了,屬於她的力量,拿迴了被隱藏的記憶。


    極致的治愈和毀滅,潛藏在她的靈魂深處,直到覺醒之時,這種力量才能在身體中徹底解放。


    此刻她的身體便就是治愈的聖藥,在摒棄毀滅的力量之後,治愈的奇跡便愈發膨脹,甚至她的一滴血,都能使死人複生。


    “保護了我這麽久,你卻沒有任何抱怨,甚至看到那樣恐怖的我,還願意在我的身邊。”


    她笑著流下眼淚,“為什麽這麽傻啊,你明明可以自己離開,為什麽要保護我……”


    歸猗看著骨骸,將嘴唇輕輕貼在他的額頭。


    “我會救你的,不論怎樣,我死了也沒有關係。


    我的英雄,我的雄鷹,你應該飛往天空。”


    她將手腕劃破,那純白色的,充斥著奇跡,代表著希望的血液便流淌而出。


    一滴血便可以藥白骨,如今這一份純白的奇跡,卻在不計其數的流入白楊的身體。


    滋潤著他的骨幹,催動著血肉生長,再造殘破的身體,洗去詛咒和惡疾,帶來瑰麗的賜福,以至於,牽引那冥冥之中已經前往虛界的靈魂再度迴到現世的身體。


    這便是聖人的力量,這便是萬中無一的,救贖一切的力量。


    她要救他,這一份意念如此堅定。


    ·


    暗室之外的迴廊中,空氣灼熱,隻有間隔四米才有的壁燈照明。


    這裏是黑曜石城的禁地,以十名煉金術士合力編織出的多重大型封印陣法禁錮,用於囚禁那些即將處死或者流放虛界的極惡之人。


    “艾恆在哪裏?”


    小貓辨別著那些破舊門扉上的銘牌,那些銘牌上記錄著囚禁者的身份。


    “一會就到了。”


    尼勒的聲音極度微弱,如果不是小貓仔細聆聽,他根本無法聽到。


    尼勒坐在一隻飛毯上,緩緩移動。


    小貓質疑地轉過頭,看著越發虛弱的尼勒。


    這到底是偽裝出的,還是真實情況?


    他停下腳步,試探說道:“現在的你真的沒問題嗎?”


    話剛說完,尼勒身體一歪,躺倒在飛毯上,眼睛圓睜,看著汙穢的牆壁。


    沒有唿吸,沒有心跳,失去了一切生命特征。


    他死了?


    不,惡魔的生命並不能通過生命特征判斷。


    “nelee”


    他輕聲吐出惡魔的真名。


    但是意料之外的,並沒有任何迴應。


    似乎他真的死了。


    小貓眉頭緊皺,站立在飛毯旁,期待著異常出現。


    僅僅隻是二階的他需要尼勒的力量來破除禁錮,隻有這樣,才能使白楊脫離險境。


    等等,命運契約……


    他的腦海閃過恐慌的思緒。


    這是否代表著……


    小貓停止了思緒,雙手緊握。


    “不……”宛如野獸一般的嘶吼從他的喉嚨發出。


    然而他並沒有因憤怒而發泄,他維持住了冷靜,既然現在無力改變,便隻能期待奇跡的出現。


    不知過了多久,小貓的腦海即將被海量的愧疚和後悔淹沒之前,尼勒的手指動了一下。


    很快,他恢複了正常,似乎隻是剛才睡了一覺。


    尼勒打著哈欠,“真不巧,又去見了我的祖父一迴,我還以為我要死了,真遺憾,祖父沒有吃了我的靈魂。”


    小貓一陣沉默。


    “走吧,我帶你去。”尼勒悠然跳下飛毯,手一伸,飛毯迅速縮小,迴到他的手中。


    小貓點頭。


    不過五分鍾,兩人便已經站在一扇已經完全變成黑色的門前。


    標記著“艾恆”的銘牌已經腐爛,落在地上。


    尼勒推開門,隻覺得房間內異常刺眼。


    金色的鳶尾生長在房間各處,甚至連跪在地上的艾恆的心髒處都長出瑰麗的花朵。


    艾恆的身旁有一攤黑色的汙漬,金色鞭子已經失去了往日的光輝,墜落在地。


    “我打聽到艾恆的審判結果,等待沙盤的問題解決,再詢問不出任何問題,他就會被處以極刑,在正午處以置閏之刑。


    不過以我對他們一族的了解,這樣是無法殺死他們的,即使滅絕形體,也會在深淵重生,還不如一直囚禁呢。”


    小貓走到汙漬的旁邊,沉默著拾起破損的鞭子,珍而重之將其放在腰間的口袋。


    尼勒看他做完這一切,繼續說道:“你想怎麽做?”


    小貓以行動迴應,他走到艾恆的麵前,直接用手將艾恆的另一隻眼球取出。


    隨即摘掉了眼球對應的眼睛,將黑眼裝了上去。


    他拿出口袋中預先準備好的滅除數種深淵汙染血清,鎮定注射在體內。


    即使汙染的種類不同,也能起一些延緩作用。


    經過安裝在腦中的特殊裝置,催動眼球中具備的汙染,就像是拿著一隻充電器去往遍布插座的房間,隻要能夠結合,便能夠和具備汙染的另一方進行溝通。


    ·


    黑暗之中,白楊似乎覺得自己已經停止了下墜。


    耳邊忽然出現小貓有些沙啞的聲音。


    “你感覺如何?”


    白楊撓著頭,“本來我以為我已經死了,但是現在我發現好像不是這麽迴事。


    倒是你,怎麽一開始就沒聲音了。”


    “出現了一些變故,我會將其解決。”


    白楊略作思考,提出一直困惑內心的問題:“這所謂的演出到底是什麽情況?


    故事就是如此發展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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