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一早,鳳鸞的胎動就開始發作。她的性子嬌氣不假,但卻是很能忍,並沒有哭天喊地的。可是情緒十分的不穩定,前世的陰影太重,一直抓住蕭鐸的手不放,緊張兮兮的,“六郎,假如我……”


    “沒有假如!”蕭鐸當即打斷,那種念頭想想都是可怕,其實心裏也是緊張,但卻不敢流露出來。隻做輕鬆不擔心的模樣,安撫她道:“從前你一次生兩個,都好好兒的沒事,這次肯定更順利。”


    道理是這樣沒錯,但是鳳鸞一閉上眼睛,腦海裏就是自己前世一屍兩命的畫麵,還有蕭鐸冷冰冰的聲音,---好怕,好怕,又是那樣永遠的離去了。今生自己除了有不一樣的蕭鐸,還有母親,還有孩子,還有外祖母,還有……,為什麽在這個時候想起王詡?他,曾經那樣親近和信任。


    一陣劇烈的宮縮陣痛傳來,讓她緊緊皺眉。


    “阿鸞。”蕭鐸緊緊抱住她,不願分離,“別怕,有我在你身邊。”


    這一刻,他不是君臨天下的皇帝,不是讓群臣仰望的君王,隻是一個無限珍愛妻子的丈夫,擔心她、心疼她,為她的一顰一蹙而揪心,怕她闖不過鬼門關,怕今生……,永失所愛。


    ----恨不得以身相代,可惜不能。


    蕭鐸不知道要怎麽和她一起分擔,她的擔心,她的驚恐,感受的到卻無法分憂,隻能這樣緊緊的抱著她,片刻不離。但是隨著鳳鸞的陣痛一次次加劇,時間越來越短,穩婆進來請示,要開始檢查開宮口了。


    “請皇上先迴避出去。”


    鳳鸞搖搖頭,抓著他的手不肯放開。


    她開始不能自控的掉眼淚,哭了起來,不是小聲啜泣,而是眼淚嘩嘩的,那氣氛悲傷的好像生離死別一樣。弄得薑媽媽和穩婆們都是不解,紛紛勸她,可是越勸她越是哭的兇,根本不像平時的為人。


    “就這麽檢查吧。”蕭鐸做了決定,扶著她,跟她一起到了床邊,“我不走,一直陪你,嗯……,別怕。”不顧周圍有人,俯身親了親她的額頭,低聲道:“阿鸞,不哭了,這一次我不會再傷你的心,也不會離開你。”


    穩婆們都是麵麵相覷,沒見過婦人生孩子,男人還呆在跟前的,更不用說眼前這位穿明黃龍袍的天子了。皇後娘娘不隻是盛寵,簡直……,簡直沒法形容!穩婆們隻要硬著頭皮,讓皇帝呆在床的那頭,這邊給皇後娘娘檢查宮口,----頭一次尷尬,後麵幾次倒是勉強習慣了。


    最後一次檢查,穩婆覺得火候差不多了,提醒道:“皇上,皇後娘娘的宮口開的差不多了,那個……,估計很快羊水就會破了。”咳了咳,“皇上,請迴避。”


    蕭鐸頭也不迴道:“朕不出去了,你們該做什麽做什麽罷。”


    穩婆們互相對視,一臉以為聽錯了了表情,就連薑媽媽聞言都是一怔。


    鳳鸞原本一直抽抽搭搭的,聽了這話,睜大了一雙明眸看著他,霧氣朦朧中,那張線條清晰冷峻的臉龐,就在自己的麵前,“你……,不出去了?”無法用理智讓他出去,反倒在這一刻縱容了自己的情緒,可憐兮兮的看著他。


    “嗯。”蕭鐸頷首,“不出去。”


    穩婆們紛紛看向薑媽媽,薑媽媽也是為難,要說皇帝珍重皇後當然是好,可是這樣是不是有點過了?皇後也不知道是怎麽迴事,以前生龍鳳胎的時候,也沒見她如此嬌滴滴的任性啊?上前勸道:“娘娘,產房血汙,皇上待在這兒不吉利。”


    “不就是血光嗎?”蕭鐸代替鳳鸞迴答,“朕上過戰場,殺過敵人,砍過人頭,見的血光比產房兇險的多,也沒見有什麽不吉利的。”頓了頓,“如果產房裏真有血光汙穢,朕……,願意用天子福澤庇佑阿鸞,和她一起承擔。”


    如果前世裏是自己棄了她,那麽今生彌補迴來。


    ----不離不棄不相負。


    “皇上……”


    蕭鐸不再理會身後的人,隻是一手輕輕摩挲著鳳鸞光潔白皙的臉龐,一手緊緊握住她的手,“阿鸞,我在這裏,是不是感覺不那麽害怕了?”


    鳳鸞含淚看著他笑,說不出話。


    他的手,溫暖厚重,像是一種強有力的溫暖護盾;他的眼,柔和明亮,像是冬日裏晴雪之上的陽光;他的話,深情動人,像是春日裏河岸拂柳的春風。


    是的,自己不那麽害怕了。


    至少這一世他沒有離開自己,沒有放棄,而是選擇陪著自己。


    一陣劇烈的陣痛襲來,鳳鸞感覺身下變得潮濕,眼睛也開始潮濕,疼痛、景物的混亂顛倒,前世的畫麵,今生他握著自己不放的手和近在咫尺的臉,所有的一切交織在一起,重重疊疊,卻又清晰的分開。


    “阿鸞,別怕……”他的聲音低沉醇厚,帶著溫暖。


    鳳鸞被疼痛猛地的撞擊著,隻知道疼痛,隻想快一點把孩子生出來,很快便聽不清他的話了,但卻能感覺到他握著自己的手。


    薑媽媽在旁邊跺腳,心道,虧得蔣太後現在中風不能起來,不然且得鬧騰呢。趕緊去拿了參片,塞到鳳鸞嘴裏,在旁邊說道:“娘娘從前是生產過的,穩住,一次次用力,千萬別泄了勁兒。”


    ----然而卻不順利。


    折騰了足有小半個時辰,孩子還是沒有露頭,鳳鸞的勁兒也快用光了,前世的恐懼再次襲來,她聲音沙啞,“媽媽、媽媽……,幫我。”眼淚簌簌而掉,“我一定要把孩子……,生下來。”


    不,不可以!今生那麽多坎兒都熬過來了,不能死在這裏!


    她緊緊抓住蕭鐸的手,眼裏滿含淚水,寫滿無助,“萬一……,千萬要把這個孩子留下,我不能……”不能讓孩子兩輩子都見不到人世,在她心裏,固執的認為這個時間重合而來的孩子,就是前世的那一個。


    “沒有萬一!”蕭鐸目光凜冽的看向穩婆,“還不趕緊想辦法?皇後有事,你們全都給她陪葬!”不,陪葬也無用,她不能有事,“快傳太醫!”


    太醫是男人,不能進來,隻能聽穩婆講述裏麵的情況,然後為難道:“皇上,娘娘這次生產怕是有兇險,這種情況……”聲音瑟瑟發抖,“要麽讓穩婆給娘娘揉肚子,把孩子給揉出來;要麽就給娘娘喝催產湯,然後剪開,隻不過……”


    說得委婉,但是意思蕭鐸卻是聽明白了。


    前者是保大人,後者是保孩子。


    今生不是前世,蕭鐸沒有任何可猶豫的,當即便要選前者。


    鳳鸞卻聲嘶力竭喊道:“給我喝催產湯……”她知道,這不理智,可是實在無法接受孩子再次死在自己肚子裏,而且就算揉肚子,也很可能揉不出孩子,母親同樣得跟著一起死。不如喝催產湯,用剪子,好歹把孩子給弄出來。


    可是自己死了,蕭鐸是不可能一輩子獨身的,誰會做孩子們的後娘?眼淚不自控的往下掉,還不敢哭,想把最後一絲力氣留給孩子。


    “不行!”蕭鐸是知道所謂催產湯的,這個時候用的催產湯,那是虎狼之藥,純粹為了刺激孕婦劇烈宮縮,再用尖刀開口子,隻為把孩子給取出來。他斷然拒絕了這種做法,別說已經有了三個兒子,便是沒有,也不能為了孩子把她葬送,“給她拿參片過來含著,揉肚子。”然後哄她,“阿鸞,沒事的,孩子會生下來的。”


    這個生不下來,以後再懷,再生,隻是這種話不敢跟她說。


    可是鳳鸞卻堅持要喝催產湯,因為她想象不出,如果孩子又死了,自己活下來要怎麽麵對?會不會日夜噩夢發瘋?不,太想看一眼那個小生命了。


    “我要喝催產湯……”她哭道。


    蕭鐸看著她哭,怕她再因為哭泣用盡力氣,而且這種時候哭也不好,便轉身朝薑媽媽遞了個眼色,“快去給皇後娘娘端催產湯,快去!”


    反正都是湯藥,端上來,她哪裏喝得出來是怎麽迴事?隨便弄點什麽就好了。


    很快,薑媽媽端了一碗“催產湯”迴來。


    鳳鸞大口大口的喝了,又讓人用剪子,薑媽媽在蕭鐸的搜意下拿了剪子,在她身下瞎比劃了一陣,然後說道:“好了,好了,剪開了。”


    “怎麽不覺得特別痛?”鳳鸞喘息道。


    薑媽媽忙道:“是真的剪開了。”一狠心,把自己手上給紮了個口子,抬手給她看血跡,“娘娘你瞧,是真的。你不覺得痛,那是因為陣痛太厲害,已經痛過頭,所以感覺不到其他。”


    “好了。”蕭鐸心裏又急又慌又亂,“快給她揉一揉,讓孩子平平安安生下來。”


    鳳鸞掙紮道:“你們小心一點,別太重,會弄疼他的。”


    這種時候,她還在心心念念擔心孩子。蕭鐸心裏難受的一酸,緊緊握了她的手,安撫她道:“我讓她們輕點兒,啊,別怕,不會弄疼孩子……”


    鳳鸞卻有些昏迷不醒的症狀,嘴裏還有聲音,卻聽不清,好似被什麽噩夢給纏住了。


    生產的時候,產婦不能正確的用力,更是兇險!周圍的穩婆們都慌了,這皇後娘娘要是一屍兩命,不用說,這屋裏的人都活不下來。


    蕭鐸輕輕搖她,“阿鸞,你醒醒。”


    鳳鸞嘴裏咕咕噥噥的,眉頭緊皺,似聽不見,根本就沒有迴應。


    這要怎麽辦?蕭鐸心裏也是慌亂,喊了太醫,“皇後有些昏迷,怎麽辦?!”


    太醫聲音顫巍巍的,“皇上,不能再拖了,大人和胎兒隻能保一個。”隻能選擇保一個,而且還不一定保得住,“……是保大人,還是胎兒?”


    鳳鸞陷在前世的噩夢中難以自拔,但是太醫這句話,卻像是警鈴一般,在她的耳邊響起,在她的腦海裏麵迴蕩。疼痛、恐懼,前世今生,將她捆得沒有力氣睜開眼睛,但是黑暗中,聽覺卻是十分敏銳。


    一瞬的靜默過後,是蕭鐸震怒的聲音,“胎兒?”他怒聲反問:“難道要讓朕看著皇後去死?!這還用問嗎?趕緊把孩子給弄出來,一定要確保皇後無事!”


    ----他選擇了自己。


    哪怕鳳鸞早已經猜到今生他會做出這個選擇,但在真的聽到以後,還是一顆懸著的心落了地,或許……,自己不應該再糾結前世了。


    “露頭了,露頭了!”穩婆欣喜的聲音響起。


    鳳鸞在疼痛和無力的情況下睜不開眼睛,發不出聲音,但還用最後一絲理智,讓自己跟隨著宮縮一起用力,一定一定,要把孩子生出來!


    “來!大家幫著皇後娘娘用力……”穩婆們圍了上來,還有宮人們忙著端盆倒水,進進出出的聲音,周圍一陣喧嘩嘈雜。


    “阿鸞!你聽的見嗎?”蕭鐸的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慌亂,甚至惶恐,他俯身在她耳邊,哽咽說道:“……就在剛才,我突然想明白了。”有溫熱的液體跌落在她的麵頰之上,“你錯了,是你理解錯了。”他聲音低啞難過,“你想……,如果我厭惡你,又怎麽會留下那個孩子?留下孩子,讓人們一輩子都記住,這個孩子是怎麽得來的嗎?一定是你沒有聽完……”


    這話別人聽不清,就算聽清了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鳳鸞卻陡然間就明白了。


    是啊,如果前世的蕭鐸十分厭惡自己,急於擺脫醜聞的話,那麽他不僅要賜死自己,還會連孩子這個證據也一並處理。否則的話,隻要孩子活在人世間一天,就永遠都是那樁宮廷醜聞的證據!


    所以真正無情的蕭鐸,應該是胎兒和母親都不要留下。


    自己當時隻聽到“胎兒”兩個字,就誤以為他是選擇胎兒,不要自己,其實這個邏輯是根本不成立的!竟然是自己沒有聽完,自誤了。


    蕭鐸的眼淚再次跌落,哽噎道:“阿鸞,我沒有……,我從來都沒有厭惡過你,你明白嗎?所以,你……,一定要平安活著。”


    “我要活著。”鳳鸞在心裏大聲喊著,她的眼淚,伴隨著他滾燙的淚水,一起從她的臉上滑落,交織在了一起。


    “哇!”一聲清脆的嬰兒啼哭,在產房裏麵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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