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樓一樓大堂,布達王子正坐在其中一張椅子上,神色不善。


    如意樓的掌櫃站在一邊,神色有些為難。


    食客們已經因為這些突然的變故而紛紛站起來,誰都知道這段時間是草原使節進京的時候,中原人還有一些濃重的民族觀念,表麵上沒有什麽,其實對草原人還是有些抵觸的。


    尤其這永嘉城中,十之八九,非富即貴。


    旁邊已經有人小聲議論和指點。


    落霞公主今日換了一身中原的裝扮,富貴人家模樣,一進來,未細看,掌櫃的一時以為是哪家的小姐,布達王子沒有認真看,何況他並不注意,也不知突然出現的人就是落霞公主。


    直到落霞公主的聲音響起,“堂兄這是怎麽了?”


    這聲音帶了一些笑意,布達王子卻突然坐直了身子,無端升起一些警惕,看向來人,“落霞!”


    兩人其實是在用草原話交流。


    落霞公主揚唇看了他一眼,再瞥一眼桌上的東西,“堂兄的脾氣,都從草原帶到中原了,好端端的在別人的酒樓發什麽脾氣,將這裏當成了你的帳篷不成?”


    聞言,布達王子臉色微沉,一旁的掌櫃見此,上前來,道,“原來是落霞公主,今日布達王子在小民店中用膳,店中小子手腳不太利索,弄錯了王子的菜品,並非是對王子不敬。”


    布達王子的桌子上,有一道白馬肉,草原人有忌食馬肉的傳統,落霞公主卻隻看了一眼,眸中劃過一抹異色,便轉移了視線,桌邊還有一個戰戰兢兢的小夥計,臉如菜色。


    落霞公主卻揮了揮手,用中原話對那掌櫃的道,“不過是誤會一場,既然是上錯的菜,撤下去便是,想必這是別的客人的菜,入鄉隨俗,我們草原人不吃,不過也不會阻止別人吃。”


    掌櫃的這才鬆了一口氣,但是布達王子臉色微沉,“落霞,這是對草原最大的褻瀆,你作為草原公主,竟然如今簡單放過?”


    他這麽一說,便激起了身後兩個隨行武士的憤怒之情。


    落霞公主不以為忤,“不然呢,你想要如何?見了這如意樓的東家,你是想把別人削了還是怎麽的,布達,這裏是辰國永嘉,不是你草原上的地盤,何況,你是來談判的,不是下戰書的。”


    雖然是草原話,周圍的人幾乎沒人聽得懂,但是布達王子還是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譏誚道,“我們草原何時怕過中原人,堂堂公主,把我們草原的臉都丟光了,我們是來聯盟的,但是大王在你前來辰國之前說了什麽,你忘記了麽?”


    兩人的對話,對於別人來說是一陣嘰裏咕嚕,落霞公主臉色微沉,阮弗卻在這時候走了進來,掃了一眼大堂中的境況,笑道,“如意樓的股,本妃也有一些在裏邊,道還是能說上兩三句話的,布達王子既然執意要找如意樓的東家,如意樓的東家不在,不如與本妃說說。”


    布達王子料不到阮弗竟與落霞同時出現在這裏,看到阮弗施施然走進來,方才反應過來什麽。


    他神色有些複雜地看阮弗,“晉王妃。”


    阮弗點了點頭,如意樓的掌櫃見此,也上前去,“王妃。”


    落霞公主卻道,“不過誤會,沒什麽,晉王妃也不必理會,上錯的菜,換一個就是了。”


    阮弗卻揚手阻止了落霞公主的話,“是如意樓的夥計手腳不利索,弄錯了王子的菜,犯了禁忌,便是對客人的不敬,王子有些脾氣也是應當的,這菜撤下去,換一道如意樓的八珍品上來,王子今日的膳食,算是本妃請了如何?”


    說罷,她又瞥了一眼站在旁邊戰戰兢兢的小夥計,“這小夥計看來是新來的,也還不太懂得草原的飲食習慣,掌櫃的,當帶下去教一教才是,或者,親自給布達王子賠罪,也是應當的。”


    掌櫃的看了一眼旁邊那因為這句話而戰戰兢兢的小夥計,神色凝肅了許多,“王妃說得是,是小老兒教導不周。”


    說罷,掌櫃的上前兩步,對著布達王子道,“王子見罪,今日的意外,日後定不會再發生。”


    布達王子臉色微沉,愣是再也說不出什麽。


    阮弗都已經這麽說了,這麽多人看著,即便是想要為難,布達王子也隻能幾番變幻臉色,最後也隻能笑道,“晉王妃說笑了,既然是王妃進股的酒樓,想必不會真的對我們草原不敬,一切都是誤會。”


    說吧,布達王子也笑著對掌櫃揮揮手,示意不再追究這件事。


    落霞公主這才道,“讓晉王妃見笑了,我們草原人,性情總是這般直爽。”


    阮弗見此,又看了一眼用得差不多了的膳食,輕笑一聲,“不礙事,布達王子畢竟出於對草原傳統的維護罷了。”


    落霞公主看向布達王子,“晉王妃今日請我用膳,堂兄可要一道?”


    布達王子笑了笑,“落霞與晉王妃請便吧,我已經用得差不多了,還有一些事情沒有做完,不打擾兩位。”


    落霞公主點頭,布達王子拱了拱手,眯眼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肴,便帶著身後的兩個武士離開了。


    大堂裏便漸漸恢複如初,掌櫃地看了一眼那小夥計,沉聲道,“先帶去後邊。”


    阮弗卻並不理會,目光最後在那小夥計的身上停留了一瞬,也不說什麽。


    想這等低級的差錯,如意樓定然不會發生,這裏邊的小夥計,哪個不是經過嚴格訓練?合格了方能跑堂,不然這如意樓的生意,穆家的商業,也不會在短短的幾年時間內突飛猛進,商業上的嚴謹,是青衣的底線。


    可熱漸漸又落座,而阮弗已經帶著落霞公主往樓上常去的雅間而去。


    待坐下之後,落霞公主的臉色還是有些不太好看。


    就阮弗所知,自打來到永嘉之後,據說,落霞公主和布達王子已經明明暗暗有過兩三次的爭吵,這會兒,也不說什麽。


    倒是落霞公主輕歎了一口氣,看向阮弗道,“讓王妃見笑了,堂兄實在有些沒事找事。”


    阮弗笑一聲,“我以為公主怎麽的,也應該護一護自己人才是。”


    “自己人?”落霞公主譏笑一聲,“不過是養在我阿爸身邊以一條白狼罷了。”


    說罷,他看阮弗,唇角又多了幾分笑意,“晉王妃是聰明人,應該一眼就能看到我與堂兄之間的關係,說實話,在草原上,我如今的處境並不太好,以前,我還隻是一個小女孩的時候,阿爸便覺得我與他不太像,那時候我還小,阿爸並沒有提防我多少,這兩年,阿爸連我也不信任了。”


    明明是做著曆代草原王應該要做的事情,可是,如今的草原王,麵對自己女兒這般頗有曆代領袖風姿的樣子,卻在暗中打壓,扶持布達王來對抗落霞公主,這關係,可實在是讓人覺得糟心。


    阮弗含笑給落霞公主倒了一杯茶,“時局艱難,既然如此,公主為何還是這樣不改前誌,九死不悔,知難而上呢?”


    落霞公主看了一眼阮弗,輕哼一聲,“這話,你還用問我麽?”


    阮弗搖了搖頭,不說什麽。


    落霞公主輕歎一聲,“我不敢說草原以後一定不會對中原如何,在我的記憶裏,中原和草原,曆來都是紛爭不斷的,甚至在大一統的時候,也有一些邊境部落與中原打仗,這是王庭也阻止不了的事情。但是,我想把草原收服,可不是為了來對付你們中原人,部落的戰爭減少了,我們草原人才能好好放牧,與你們友好通商,相互往來,我們才有更多食物,更多綾羅綢緞來買賣,繁衍生息,需要更多和平時候,你們中原人人一直說我們逐水草而居,但是我麽也需要安定地時候來放牧養羊,我不想草原上那麽多兒郎無家可歸,孩子一出生,就跟隨阿爸阿媽因為突然的戰亂跑來跑去,最後餓死在雪山,或者成為狼群的食物……還有……我想,晉王殿下和晉王妃,也不想要總是打仗,不想要不知道什麽時候,雙方就突然發動了戰爭是不是?”


    阮弗靜靜聽著落霞公主這番話,含笑道,“自然是,若是能好好的,誰想總是打仗呢,中原也烏煙瘴氣了兩百年不是麽?不過,我要如何相信,公主真的能掌握住一個偌大的草原呢?”


    落霞公主輕唿了一口氣,“隻要辰國提供援手,這也隻是時間的問題。”


    阮弗幽幽道,“不說草原那邊,如今布達王子在永嘉便有不少小動作,比如今日在這如意樓中,與其說,布達王子是對食物不滿,在我看來,倒更像是想要挑起中原和草原雙方的不滿罷了,想必在草原,布達王子留給公主的,必定也是極大的難題。”


    落霞公主抿唇不語。


    阮弗繼續道,“而且,就我所知,在草原,雖然草原王對公主頗有暗中阻擋的意思,但是,王庭之中卻還是有不少人想要跟隨公主的,隻是……我們得到的消息,卻是不太樂觀,好像,有些想要支持公主的人,對公主有些我們不太明白的矛盾。”


    落下公主苦笑一聲,“果然是什麽也瞞不過晉王妃。”


    阮弗不語,含笑看著落霞公主。


    落霞公主倒也算是爽快,倒了這時候,隻是輕唿了一口氣,“四年前,本公主在奇爾哈林腹地地雪山受傷了。”


    阮弗眉頭微動,雖是一點也不意外她提到奇爾哈林的雪山,前幾日她與玉無玦剛剛聽玉無寒講了一段故事,隻是……受傷……


    對於阮弗的不意外,落霞公主倒是一點也不在乎,道,“因為那次受傷,大夫斷言我日後將會難以……產子。”


    說罷,落霞公主有些無奈地搖頭。


    阮弗眉頭一皺,卻見落霞公主唿出了一口氣之後,又有些雲淡風輕的樣子,“以晉王和晉王妃的思慮,肯定也想到了如今我草原的狀況為何如此複雜,不過是因為大家覺得,我這個頗有領袖風範的公主,將來可能不會有自己的孩子,一個沒有孩子的領袖,必定會因為繼承的問題而再次引起鬥爭,所以,自然還有人搖擺不定。”


    阮弗想過許多種可能,卻想不到是因為這一層關係。


    她微微抿唇,落霞公主卻已經道,“不過他們都太小看我落霞下了!晉王妃,你可知道我的本名叫做什麽,娜仁托婭,娜仁托婭翻譯成你們中原話,是霞光的意思,但是,我阿爸給了我這個封號,可就算是這個封號,現在我依舊把草原中部掌握在手中,這一次,與你們辰國聯盟而成,迴去之後,晉王妃便能看到,王庭內部必是我說了算,我阿爸做不到的事情,由我來做。”


    阮弗揚了揚唇,“我明白了。”


    兩人說到此處,廂房外邊剛好傳來上菜的地聲音,阮弗道,“我們相信公主的能力,今日既是來用膳的,公主可先盡情享受。”


    落霞公主也一改剛才的模樣,笑著應下了。


    一段飯倒是吃得順心,飯桌上兩人也不提及政事,用過午膳之後,落霞公主又拉著阮弗在永嘉城各樣的首飾店、衣料店大逛,直到太陽將近落山的時候,阮弗才將人送迴驛館,迴了晉王府。


    玉無玦正在房中拿著一本書看著,見到阮弗迴來忙放下手中的書站起來迎上去,眉頭微微皺起,“怎麽這麽久才迴來,累不累?”


    阮弗笑著搖了搖頭,“還好。”


    玉無玦卻已經揮手,讓盼夏下去傳菜了,一把攬住阮弗,阮弗驚唿一聲,人已經被他打橫抱起。


    所幸是在自己的院子裏,她便也心安理得放下心了,“不就是兩三步麽,我哪有這麽嬌貴。”


    玉無玦把她放在榻上,道,“今日碰見布達王子了?”


    阮弗點了點頭,“一些小事而已,沒什麽。”


    玉無玦顯然是已經知道了的,也點了點頭,道,“是個不安分的,這兩日,暗中與冷崖見了一麵。”


    “冷崖?”阮弗忽然頓住,挑了挑眉。


    那不就是玉無驚帳下的人。


    玉無玦點了點頭道,“當初高車族的事情發生之後,冷崖暗中冒著風雪去了一趟北方,最近才剛剛迴來。”


    阮弗眉頭微皺,玉無玦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道,“放心,沒什麽大問題,我會讓人暗中看著。”


    阮弗自然相信玉無玦,隻點了點頭,倒也沒說什麽,玉無玦卻皺眉捏了捏她的小腿,道,“先用膳,過後再去溫泉池泡一泡,我給你捏捏腳掌,下次別再跟落霞公主出去了,要出去,讓她跟三哥出去。”


    阮弗有些哭笑不得,看他這樣認真鄭重的模樣,也不想反駁他了。


    在飯桌上,阮弗與玉無玦說了一番今日與落霞公主出去的事情,聽完之後,玉無玦道,“若是如此的話,落霞公主迴到草原,最好的事情,便是成婚,隻要成婚了,許多問題都能解決,不過……如今草原王還在,即便是想要成婚,隻怕事情也不好打算。”


    阮弗歎了一口氣,倒也不說什麽了。


    不過晚膳還沒有用完,外邊無琴便匆匆而來。


    “王爺,王妃,驛館中,布達王子與落霞公主吵了一架,弄出了不少動靜。”


    玉無玦放下筷子,“不少動靜?”


    “不過並沒有傳到外邊,隻是,看守驛館的人,受到了一些牽連,如今已經沉寂下來了。落霞公主命人將布達王子禁閉在室內,著人看管著,隻是,布達王子帶來的武士,隱隱之中與落霞公主的人有些衝突。”


    玉無玦點了點頭,道,“既如此,派些人去保護一番,公主遠道而來,可別傷在辰國了才好。”


    無琴沉聲應下,而後便又匆匆離去了。


    阮弗輕笑了一聲,“果然不是個省油的燈,不過這麽直接插手,真的好麽?”


    玉無玦動作閑閑繼續給阮弗布菜,“沒什麽,也要看看落霞公主如何對待了,她若是能解決好了,我們就相信草原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能掌握在她的手中。”


    阮弗也點點頭,算是了然了,“兩國比試切磋的事情父皇定下日子了麽?”


    “就在三日之後。”玉無玦道,“如今正逢草原多事之秋,落霞公主不會離開草原太久的。”


    阮弗點頭,“比試之後,六弟與青衣那邊,商業上也該做一些準備了。”


    “你別操心那些,自有他們處理。”


    阮弗莞爾一笑,卻也不反駁,點頭應下。


    然而,此時的玉無玦和阮弗哪怕已經有了準備,最後,原本一場雙方意在友好的切磋,最後卻並非那麽順利,反倒是引起了一些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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