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阮弗尚未起身,便見床榻裏間胖胖的身影快速一竄,已經落入了紗帳外邊人的懷中,玉無玦似乎帶著輕笑的聲音異常清晰地傳入阮弗的耳中,“外間的婢女沉睡若此,看來是我過多擔心了。”


    阮弗直接拿過一件外袍披在身上,撩開紗簾,看著暗夜之中不甚清晰的人影,隻曉得玉無玦在哪個方向哪個位置以及她熟悉的輪廓之外,卻是看不清他整個人,但是她似乎忘記了,她看不清並不意味著玉無玦看不清,阮弗微微皺了皺眉,語氣不太讚成地道,“你怎麽來了?”


    今日不是已經傳消息出去,讓他不必為此出手了麽?


    玉無玦的聲音帶著一抹淺淡的溫和與尋常,“不來看看你,我總是不放心。”


    他說得隨性自然,如發自內心,阮弗聽罷,卻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開口說話,他總是這樣,突然的就讓她啞言了。


    玉無玦說罷之後並不去探究阮弗的情緒,隻是轉身往另一邊而去,阮弗忙低聲道,“你去哪?”


    玉無玦迴頭,看她略微有些擔憂的雙眸,語氣似乎帶了一些笑意,“放心,我不會離去。”


    說罷他已經快步走到燭台旁邊,點起了一盞看起來並不明亮卻足以讓阮弗看得清他的燈燭,隻阮弗在玉無玦微微帶笑的語氣中,瞪了一眼那個背對著她的身影。


    待到屋中明亮了一些,阮弗才坐下來,給玉無玦倒了一杯其實已經不暖了的茶水,玉無玦似乎也並不介意,隻坐在了她的對麵,阮弗開口道,“你何時來了東楚皇都。”


    “已經來了兩日了,不過卻今日才能來見你。”玉無玦道。


    “你不知東楚皇都是什麽地方,這裏不是永嘉,也不是辰國的任何一個城池。”阮弗語氣並不好,玉無玦溫潤的雙眸放在她有了淡淡怒氣的麵容上,“你在擔心我?”


    “王爺本事通天,獨身一人也能夜闖東楚小王爺府,有何可擔心的。”阮弗語氣不善道。


    玉無玦似乎輕笑了一聲,“真是嘴硬。”


    不過他定定看了阮弗一會之後,接著開口問道,“為何不願離開?”


    說到正事,阮弗也顯得認真了一些,因著要壓低聲音免得驚動了外邊的人,兩人雖是隔著一張桌子卻也靠得有些近,“東楚、吳、韓三國,在百年前本是一家,最後不過是各分了三地,各自霸占沿海地帶自立成國罷了,我一直懷疑東方麟到底何處來的自信能夠在引誘東方麒攻打楚國的時候不怕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而後看了看這府中的物事,發現了並非產於東楚,隻有吳國貴族才能獲取的南珠,便才想到隻怕這分裂了百年的三家,要有所計劃了,東方麟雖是什麽也沒有表示出來,可他太過自信,這點,太讓人懷疑。”


    玉無玦靜靜看她,看她眼中隨著話語漸漸升起的沉思,“這是你務必要留下來的理由?”


    阮弗勾了勾唇,“我比王爺先來一步,雖是出不去,不過並不妨礙我可以知道一些東西,沿海一帶,吳在南,韓在北,東楚居中,分別掌握銷往內陸的船、漁、鹽,三家聯合,隻怕也是漸漸發現了形勢所逼,想要借此形成屏障以江河高山之力,霸占沿海一帶。”


    玉無玦似乎是歎了一口氣,“三家的確有這個打算,半年前我便已經暗中得到了消息,沿海地帶的船路皆在三家的掌控之中,他們避開陸路,以海為交往通道,確實可以瞞過許多人,隻是,以利為盟便也容易因利而分,如今哪怕是他們已經秘密商談了,卻也未必能真正結合。”


    阮弗點了點頭,倒也認同玉無玦的這番話,“既然如此,王爺打算如何做?”


    玉無玦自然而然道,“自然是摧毀對方的目標。”


    他說得輕而易舉,不過在這輕描淡寫的話中阮弗卻是瞬間明白了一個道理,未等她說什麽,玉無玦已經道,“辰國處於內陸,沒有海上的通道終究不太方便,原本我並不想如此快動手,要怪,也隻能怪東方麟嫌自己命太長了,如此,本王便助他一步。”


    阮弗先是意外了一下,而後細細想了一下,竟也點頭了,深深看了一眼玉無玦,“王爺可真是算無遺策。”


    玉無玦輕笑一聲,說得坦然,“何來算無遺策,隻是,本王也有逆鱗罷了。”


    這話說得可謂模糊異常,可阮弗卻是很快就懂得了,神色有些不自然,輕咳了一聲,她道,“需要我做什麽?”


    玉無玦搖了搖頭,“你若是想做什麽,便依舊做你的事情,不必為我改變,但前提是不涉及你的安危,一旦涉及,阮兒,我會即刻帶你離開,至於此事,還是交給外邊的人來辦比較好。”


    “我不會自入險境。”阮弗道,不過,對於玉無玦最後一句話,她蹙了蹙眉頭,玉無玦卻很快看明白了阮弗眼中的神色,隻道,“沿海各國中,早已安插了辰國的勢力,與其說是運籌帷幄,不若說是老謀深算,玩弄人心罷了,這世上,沒有絕對的智力與武力,隻有不斷周密的安排是提前的預算和打算,養兵千日,如今正是用兵之一時。阮兒,今日之話,我隻與你說一遍,卻盼你銘記於心,不論如何,你記住,你永遠不需改變自己,不論是為了誰。”


    眸色深深的男子緊緊地看著自己,讓阮弗覺得唿吸似乎漸漸趨於凝滯之感,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何況她並非草木也並非無情,那些道理,那些理由,那些正經得不能再正經的說辭,已經在這個男子的溫柔與體貼中越來越站不住腳。


    玉無玦從來不是一個隻會說好言的人,但凡他說出來口的話,最後必定實現。


    深夜之中的房屋,被點點燭火照亮得並不真的明亮,可阮弗卻卻覺那雙眼睛,倒映著一個小小的身影的那雙眼睛,像是一個漩渦一樣,牢牢將她吸住了,再也無力反抗。


    她輕輕點頭,“嗯,我知道了。”


    玉無玦唇角微鬆,眸光點點,燃起了一抹極少有的希望,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落在阮弗的耳邊,“為何讓東方麟傳出與你成婚的消息?”


    阮弗瞬間有些無語,因為隔得有些近,玉無玦的帶了溫熱的氣息就撲在她的麵頰上,“這不是我能阻止得了的,何況,東方麟能成功麽?”


    她的話讓玉無玦一笑,不過眼眸中卻帶了些淡淡的強硬,讓人根本反抗不了,“下次,不許再有這樣的事情。”


    這是她能掌控的麽,“王爺,嘴巴長在別人身上,難道我能在別人開口之前將人的嘴巴縫起來麽?”


    末了她又急聲開口道,“你別為此時做出什麽大動作,東方麟雖是什麽都不說,但其實一直早等你出現,傳出婚訊這件事,有一半可能就是專門為了等你出現,若是在東楚有勢力打壓這個消息,東方麟必定知道你來了。”


    玉無玦定定看了她好久,看她臉上焦急而又認真的神色,眼眸微黯,“連東方麟都知我會為你而來,可見,外人已知你在我心中分量多重,可是阮兒……便不為此事,你若還在東楚一日,我便會來,你若一日不離開,我便還在一日。”


    你若還在東楚一日,我便會來,你若一日不離開,我便還在一日。玉無玦的話,猶如灌了風的風鈴一般,在這昏暗的夜色中在阮弗的耳邊久久不息,她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情,那是從未有過的安心,好似來到東楚皇都之後掩藏在鎮定表層之下的那份不安,瞬間就被撫平了。這麽多年來,便是青衣與盼夏的緊護相隨,也未必能讓她如此。這個男人,永遠不會讓人覺得咄咄逼人,也再沒有當年對陣時候的盛氣淩人之勢,好似一塊璞玉,終於被時光雕琢成一方溫潤的玉,用他無可撼動的力量,在每一個細節,伴她如影隨形。


    玉無玦看她突然的沉默,搖頭笑了笑,卻從身上取下了一些東西,將一支並不顯眼的釵子插入阮弗的發間,將零散的小型的木頭物件放在阮弗的手中,“這是你慣用的東西,放在你身上,我也能放心一些。”


    阮弗用手握了握,知道是貫虹弩,不過卻並不多說什麽,玉無玦繼續溫聲道,“明日,你的院子裏將會進來我的人,你可以完全信任,記住,不要做讓我擔心的事情,否則,你若是傷了一分一毫,我便會疼上千百倍。”


    阮弗心中相識突然被什麽擊中了一般,猛地抬頭看向玉無玦,她知道玉無玦說的是同情蠱,可卻也知道他說的並不僅僅是同情蠱。


    玉無玦隻笑了笑,伸手撫了撫阮弗的長發,“可你這幾日,依舊讓我寢食難安,阮兒,你說當如何是好?”


    阮弗並沒有躲開他的觸碰,隻是突然麵對這樣的玉無玦讓她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麽辦,昏暗的室內,男子一身黑衣利落的裝扮,可那雙眼睛,卻帶了點點光芒一般,如玉如月。


    玉無玦卻笑道,“不過,阮兒不必愧疚,我不會怪你,隻需一點補償便好。”


    輕柔的聲音如同春風入耳,阮弗尚不知他所言的補償是什麽,隻下意識抬眼看他,眼中還帶著一些疑惑,似乎忘記了,她何必愧疚,又何必補償。


    隻是在她抬眼的瞬間,玉無玦卻直接越過了榻上的小桌子,極快地在阮弗的唇邊印下輕輕一吻,在阮弗隻感到一個冰涼的觸碰的時候,唇邊隻留下了那一瞬間的觸感罷了。


    可她很快反應過來,下意識抬手碰下了一下自己的嘴唇,雙眸瞪著玉無玦,耳尖已然泛紅,玉無玦聲音微啞,“補償已得,相思已解,今夜也該離去了,你萬般小心。”


    這話雖是輕柔卻也稍快,阮弗還沒有來得及做出反應,便見窗戶一開一合之間,玉無玦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了,隻是,唇邊的那一抹冰涼卻尚未完全消失。


    她就著抬起的手撫了撫自己的唇瓣,良久之後,突然無聲笑了一聲,而躺在一邊的胖胖,隻懶懶翻了一個身子,好像陷入了唿唿大睡之中。


    阮弗將雪白的團子抱迴懷中,往床榻而去,似乎黑夜將一切情緒都掩埋了一般,這一刻的她,再也不是豎起屏障的那個阮弗。


    今夜的好眠,才剛剛開始。


    天色尚未完全亮,可必須早起的玉無修卻是收到了一封信件,原本還煩躁卻也帶了平淡的神色在看完了信件中的內容之後,忍不住不顧形象地當場大罵,“瘋子!”


    而後猶不解氣一般,再來一句,“兩個瘋子!”


    逸王妃聞聲趕來,拿起逸王手中的信件展開一看,也不禁容顏失色,不過卻不像逸王那般情緒激動,良久之後,逸王妃才開口道喃喃道,“為一人傾一國,隻怕今後天下人再也無人敢打孟長清的主意了。”


    玉無修憤憤地道,“所以才說他是瘋子,看起來人模人樣的,做的每一件事情卻都不是人做的!”


    逸王妃笑了笑安撫道,“王爺如何如此生氣,想必四弟的打算也不是猛然升起的,咱們隻需要好好配合就是了。”


    可是不管是不是偶然升起的,這也是大事啊。


    永嘉皇城,禦書房裏。


    玉無臨一撩長袍,跪在大殿中央,“父皇,阮弗自迴京之後,隱瞞既有身份,先以白飲冰之名在永嘉掀起風波,以致留守在永嘉的學子蠢蠢欲動,言論激烈,幾番針對朝堂政事引發議論導致民間輿論大變,後以孟長清之名行事,父皇,此乃欺君之罪!”


    玉無臨剛剛說完,十一皇子玉無岐似乎也不堪示弱一般,“父皇,隻怕這件事還與右相脫不了幹係,阮弗既是右相女兒,右相怎會不知?五年前人人皆道阮大小姐重病宜養鄉間,可她離開永嘉之後孟長清便現於世間,再迴想孟長清做過的事情,難說並非沒有企圖!”


    兩人齊齊跪在大殿之內,自從這個消息被突然傳迴,諸皇子早已過了震驚的時間,震驚過後,自然是想著該如何應對,如果孟長清隻是一介布衣,自然沒什麽,可是當她不僅僅是一介布衣,而是一個女子,並且是右相的嫡女的時候,就需要重新考慮了。


    元昌帝坐在上首之位,看著地下的兩個兒子嚴肅認真的神色,聽了一早上抨擊阮弗的激烈言辭之後其實他並沒有什麽表示,可就是因為沒有什麽表示,才讓這些人越來越著急。


    因為在元昌帝的桌案上,除了收到孟長清與阮弗關係的消息之外,還有另外兩封加急的信件,一封是玉無玦傳迴來的,一封是玉無修傳迴來的,兩封信件相隔的時間並不久,但是所述的內容卻大不相同。


    “瞧五哥說的,好似阮大小姐做了什麽萬惡不赦的事情一般,孟長清之名早就出現,世人早已認同,何以到了五哥這兒就變成了欺君之罪了,何況,為弟還不知五哥如此體察的民情呢,學子言論自由曆來有之,招賢館內從未出過亂象,何以有民間輿論大變之說,孟長清在北方,取得了玉峰山一戰之勝,助四哥拿迴了元陽城,怎麽到了五哥這兒就變成了大逆不道?”自從進了禦書房之後便極少說話的玉無凡在這個時候突然笑了一聲,挑眉看著跪在大殿之中的玉無臨道。


    玉無臨微微側頭,“六弟如此推崇孟長清至此,難道是覺得欺君之罪可不追究麽?”


    “五哥不必給我扣這麽大一頂帽子,欺君之罪不可犯,隻是,人也總要就事論事,人在外行走,誰還沒有個化名了,若是一有個化名被父皇知道了都能與欺君扯在一起,我看,午門的血,要流不幹了。”


    “六哥這是在強詞奪理!”玉無岐憤憤地道。


    玉無凡聳了聳肩,“比起強詞奪理我可比不過十一弟呢。”


    “拋開別的不說,可有一件事,六哥是不是忘記了,東楚那邊,可已經傳得紛紛揚揚,東方麟欲要迎娶孟長清為王妃了呢?”玉無鏡突然道。


    進入禦書房之後一向冷靜觀察尚未發言的玉無寒在玉無鏡開口之後,聲音緩緩響起,“阮大小姐在敵軍襲營之後被劫持,如今在東楚更是身不由己,究竟如何誰也不知,傳出的這等消息也不過是東方麟的心理之戰罷了,八弟咬住這一點,是想要表達什麽,說孟長清叛國麽?”說到後麵兩個字,向來清雅的玉無寒語氣也難免重了一些,甚至微微帶了一絲不容反抗的寒氣。


    玉無鏡何曾見過這位向來清雅的三哥如同此時此刻一般發脾氣,眼中不免升起一抹驚慌,但又馬上反應過來,語氣有些強硬地譏諷道,“難道不是,四哥將阮弗帶入了軍中,據說一應軍務皆有阮弗參與,難免她不會知道一些軍中的事情,如今人在東楚,不管是為了什麽目的,難免不會將軍中的消息提供給東楚!”


    位上的元昌帝聽到此處,似乎終於反應過來點什麽,抬眼看了一眼看起來有些義憤填膺的玉無鏡,“這麽說,此事跟老四也脫不開關係了?”


    玉無鏡脾氣本就衝動,聽到元昌帝這麽問,立刻拱手道,“父皇,四哥聰明一世,此次卻沒有查清阮弗的身份便隨意帶在身邊,難免有失察之過。”


    “如此說來,朕是不是也該治老四一個欺君之罪?”元昌帝淡淡的聲音響起。


    大殿之中卻是因此瞬間安靜了下來,玉無鏡突然臉色一變,“父皇,兒臣……兒臣並非此意。”


    原本跪著的玉無臨與玉無岐見此對視一眼,卻是紛紛沉默不言了。


    元昌帝輕哼了一聲,丟下手中的筆,似乎有些不耐煩,“安成,禦書房外吵吵嚷嚷的,是在做什麽?”


    “陛下,是右相大人親自前來禦書房說是要與陛下請罪。”


    “請罪?阮嵩有什麽罪過要來自請的?”


    安成斟酌猶豫了一番,才道,“右相大人是代女請罪。”


    聽了安成的話,元昌帝瞬時沉默了,可是了解他的人便會知道他此時此刻的心情並不好,果不其然,元昌帝掃了一眼先前還在吵吵嚷嚷地極為兒子,揮了揮手,“你們退下。”


    “父皇!”玉無岐還要說什麽,但卻被玉無臨一個眼神製止住了,便也隻好作罷。


    元昌帝抬眼看了一眼,“還有什麽要說的,這辰國,是你們做主還是朕做主,翅膀硬了,敢明目張膽教朕如何做事了?”


    “兒臣不敢。”


    “不敢,朕看你們還有什麽不敢做?一個一個,有閑心在這裏叫朕處置一個礙不著你們孟長清,不如把自己手頭裏的事情做好。”


    “父皇教誨,兒臣銘記,兒臣告退。”


    吵鬧了大半日的禦書房終於又安靜了下來,良久之後,安成才開口道,“陛下,右相……”


    “既然他如此愛請罪,便跪著吧。”元昌帝冷聲道。


    安成小小地咽了一口口水,忙低下頭不再說什麽,總之,外邊的事情也礙不著他什麽事兒。


    隻是良久,元昌帝握起的筆卻遲遲沒有落到折子上,空蕩蕩的大殿裏,隨著金筆擱置在案頭落下的聲音響起的,還有元昌帝一聲沉重的歎息,“玦兒雖是智絕,可此番對東楚計劃,隻怕是因為那個女子而起的。”


    元昌帝話裏的情緒,倒是是什麽樣的,即便是跟在元昌帝身邊幾十年的安成其實也不敢揣測,隻是聽到元昌帝如此一歎,心中卻是升起了一抹小小的警鈴。


    “帝王可多情,卻不可專情,此是成帝成王者之大忌。”


    永嘉城內風起雲湧,而身在東楚皇都的阮弗卻全然不關心這一切,東方麟到底在忙什麽,阮弗知道得並不真切,但他依舊隔三差五地來看一次阮弗說一會兒話,看起來兩人說的都是沒有什麽用的廢話,可其實因為相互試探的關係所說地話卻是常常費腦十足。


    由此可見,東方麟至始至終都不敢信任過阮弗,甚至是萬般提防,可卻一定要將阮弗囚禁在這小王爺府中,阮弗喝下一口溫熱的茶水,在這初冬的天氣中,覺得身上漸漸多了一些暖意,她似乎是笑了笑,“小王爺這般前後顧慮,言語試探,可見並非信任我。”


    東方麟也不否認,“王妃聰慧過人,本王實在是擔心一不小心就受了王妃欺騙,到時候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阮弗唇角泛起一抹冷笑,“小王爺以為吳韓東楚三家聯手就能將沿海一帶牢牢握在手中了麽?魚鹽之力以江河為懼,如今,東辰大軍可已經跨過沔水了。”


    東方麟眯著眼定定看了一會兒阮弗,“王妃真是雙足不出門,盡知天下事,怪不得讓中原諸國如此畏懼,沒錯,辰國是已經跨過沔水了,不過那又如何,沔水邊城之後,再難進展,辰國是北方內陸民族,江河本就少,更是缺少江河水戰的經驗,跨過了沔水,南方的戰場,就當由南方人主導,若是有王妃在辰**中,本王或許還擔心,可如今……本王倒是想要看看,玉無玦究竟要如何以通天智慧讓一群北方旱鴨子攻進我南方的戰場。”


    東方麟說得確然無錯,阮弗道,“看來小王爺打得一手如意算盤,大戰拖住了東楚皇的兵馬人力,不知王爺打算何時起事?”


    “你不擔心?”東方麟反倒是意外了,他以為說出這麽一番話,阮弗至少也要為辰國的士兵擔心,可如今她的反應出乎了自己的意料。


    “擔心又有何用,誠如小王爺所言,我並不再辰**營中,縱然心中有千般心思,又有何用?”阮弗毫無情緒地道。


    東方麟其實並不敢確定阮弗的話的真假,即便如今已經都知道了孟長清就是出自辰國右相府,可據這些年孟長清做事的風格,一時半會之間卻也讓人摸不清她的心思究竟將多少分放在了辰國上,還是有著更大的謀劃。


    東方麟離開之後,阮弗的眸中漸漸升起一層凝肅,誠然,東方麟所言並沒有錯,辰**不善水戰的確是一個硬傷,南北之間的較量,其實很大程度上也是水軍的較量。


    不過……東楚無論再怎麽布防,都不至於成為辰國的威脅,但是,東楚一帶江河密布,不少江河都能據險以守,如此下來,辰國是否會在南方耗費掉整個冬日,若真是如此,那麽戰線也實在是長了一些。


    在東方麟的府邸被軟禁了十幾日之後,一件本該在意料之中卻又遲遲尚未發生的事情終於在這突然的一天到來了。


    今日的東方麟並不在府上,將近午時之時,東楚皇宮中傳來旨意,東楚皇要阮弗入宮覲見。


    為何她來了東楚如此久,甚至因為東方麟的原因而早已弄得人盡皆知,但是東楚皇卻遲遲沒有下旨說要見她,以孟長清的名字來看,其中有很大的一部分原因,乃是受到了東方麟的阻攔,而剛好,據她所知,東方麟今日早早就出府了。


    果然,傳旨的公公剛剛傳完了聖旨,一直站在阮弗身後的侍女便站出來,“公公,今日王爺並不在府中,是否待王爺迴來再帶王妃入宮?”


    傳旨的公公也不是一個好相與的,瞥了一眼說話的丫鬟,“放肆,皇上有旨,你敢讓皇上等?”


    丫鬟並不懼怕,“畢竟王爺今日不在府中,王爺說了,要時時刻刻保障王妃的安全,此番出府,我等也實在不敢放鬆。”


    “哼,有何不敢放鬆,皇上派了禁軍護衛接送,難不成還能出事不成?”


    阮弗並不出聲,隻是靜靜看著雙方人馬在此處對峙,而她其實能夠感覺到,東方麟府中,尤其是她院子周邊的人已經有蠢蠢欲動之勢,大有若是宮中的人將她帶走便會出來廝殺一頓的可能。


    果不其然,一個健壯的身影在沉默的氣氛中出現在阮弗的院子中。


    阮弗眯了眯眼,即便那一日是在昏迷中,卻也知道,將自己帶走的人便是眼前這人。


    “匡寅放肆!”傳旨的公公尖聲道。


    匡寅不為所動,但意思很是明顯,不讓阮弗離開王府。


    劍拔弩張的氛圍已然在彌漫,不過一個突兀的聲音儼然打斷了這樣的氛圍,匆匆從外步入府中的,是一個身披鎧甲的中年將領,氣質剛硬品貌不俗,阮弗隻稍看一眼,心中便有了猜想,果然見傳旨的公公恭敬地迴頭對著身後走來的男子道,“大將軍。”


    果不其然,在東楚能稱之為大將軍的也隻有一個人了,那便是東楚大將唐敬之,唐敬之一出現,阮弗便感覺到了院子裏氣氛微妙的變化,唐敬之對傳旨的公公點了點頭之後便將視線放到了阮弗的身上,如同每一個見到她的人一樣,眼中總是先劃過一抹意外與驚訝。


    他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眼阮弗,眼中並沒有什麽淫邪之意,雖是對著傳旨的公公說話,可眼神卻是看向匡寅,“公公傳完了旨,也該走了。”


    這話說完,院子裏又是一陣反應,匡寅想要上前,唐敬之腰間佩劍一動,“誰敢阻攔?”


    最後阮弗隻得跟著傳旨的公公以及在大將唐敬之的護衛下不得不進入東楚的皇宮。


    雖然外邊早就傳言東楚皇荒淫無道,不務朝政,隻顧享樂,東楚內政早有搖墜不穩之態,阮弗雖是早有聽說,可畢竟不曾真的見過,心中所能想象出來的畢竟還是有限的,直到真的進入了東楚皇宮,一路行來,方才隱隱有這等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衰敗之感。


    東方麒並不在皇宮的禦書房,更不在勤政殿之類的地方處理國事,傳旨的公公將阮弗引去的是皇宮中一處用於避寒取暖的暖閣,這是南方皇宮特有的構造,南方多雨,一到冬日,便是寒冷而又濕潤的天氣,讓人無法忍受,皇宮之中會專門建築一座宮殿用於皇帝冬日處理政事而用,但是顯然,這裏,這一處宮殿,已經被東方麒挪為他用了。


    尚未走到宮殿處,阮弗的耳邊便傳來了陣陣絲竹之因,在微冷的初冬裏,一絲一縷地飄了過來,宮殿的門口站著兩位大臣,想來已經是站了許久了,上了年紀的大臣在冷風中瑟瑟發抖,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視線皆往阮弗身後的唐敬之身上看過去,顫著身子上前,“大將軍,大將軍勸勸皇上了,辰國大軍已經攻占沔水邊城了。”


    老大臣的聲音帶著無盡的焦慮,無聲的顫抖,唐敬之看了一眼兩人,卻是微微搖了搖頭,有那麽一瞬間的時間,阮弗似乎看到了身後這位曾經煊赫東楚的大將,如同一把落了鏽跡的寶劍被歲月的煙塵埋在了時光之中。


    老大臣的視線放到阮弗的身上,眼中既有些驚訝又有些疑惑,阮弗隻目不斜視,拾級而上,朝著那散出靡靡之音的宮殿走過去,每踏上一步,她似乎感覺到自己正踩在一座已經崩塌的裂土之上。


    這應該算是阮弗第一次見到東楚皇,這個隻不過比東方麟大了五六歲的東楚皇帝,看起來竟然是一副老態龍鍾的模樣。


    唐敬之在東方麒地耳邊輕聲說了一句什麽,阮弗便見周邊的樂音慢慢淡下去,東方麒揮了揮手,整個大殿之中歌舞的宮女便紛紛退了下去,東方麒坐在寬大的龍椅上,眯著眼睛打量阮弗,“你就是孟長清?”


    阮弗微微頷首,神色之中不見任何鋒利,卻也並無親近和十足的恭敬之感,“見過皇帝陛下。”


    “嗬嗬,怪不得東方麟三番五次推脫不讓你進宮……不過……也是了,朕聽過你的名字,四年前,就是你讓即將開戰的南方三國平息下來的……”東方麒的聲音有些內虛。


    似乎是呢喃了一兩句之後,東方麒突然道,“若你為東楚逃過這一劫,朕給你千金,以相國之位以待。”


    阮弗一路走來,在腦海裏也曾想過見到這位東楚皇的時候對方會與自己說什麽,是想要殺了她還是想要從她身上套一些什麽話,可她沒有想到,迴是這樣直接而意外的一句話,以致於讓她一開始有一些微微愣住。


    而後,她搖頭笑了笑,“陛下,我無法為東楚逃過此劫。”


    東方麒眯了眯眼,“你是孟長清,你怎麽會不能?還是你以為你是孟長清朕會因惜才而不對你動手?”


    “就是殺了十個百個孟長清,也無法改變當前的局麵,陛下的心中自己清楚。”阮弗神色平靜地道。


    東方麒忽然就有些頹喪地站了起來,一步一步走下了高高的階梯,可走了不到一半,他就沒有一個皇帝模樣的坐在了階梯上,整個人似乎也像是失去了一層力氣一半,“東楚沒救了……朕就知道……祖宗留下來的江山基業,就這麽毀在了朕的手裏……”


    阮弗微微皺了皺眉,並沒有打算去打破東方麒的異常,這位皇帝,或許,與外人傳言似乎也不太一樣,東方麒忽然嗬嗬地笑了幾聲,看向阮弗,“東方麟那個傻子,他以為他鬥得過朕麽?江山毀在了朕的手中,也不可能毀在他手中得到重生!”


    阮弗強自鎮定住,因為她如今實在猜不透東方麒的腦子裏想的究竟是什麽,這個狀況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而隨著她進來從未離開過的唐敬之,卻如同一尊雕像一般站在不遠處,一點也不為眼前的景象感到任何的詫異。


    直到午時過後,阮弗才被帶離了皇宮,此番入宮地目的究竟是什麽直到離開了東方麒的皇宮她還是想不通,因著這一個時辰的時間裏,東方麒似乎是在自說自話,一會兒說起自己曾經也想過做一個好皇帝,一會兒說東方麟的野心太大了,一會兒有說太後的不是,一會兒又道東楚活在大國邊緣遲早要被吞並掉。


    他的話,時而有理時而無理,隨口而來不知真假。


    阮弗坐在馬車上,有些疲憊地揉了揉額頭,至少她以為東楚皇找她進宮之後再離開也會費一些勁,沒想到……


    正想著,突然聽見外邊響起突兀的驚慌的聲音,接著刀尖相撞的聲音便齊齊響起來,阮弗即刻下意識伸手入袖袋撿起前些日子玉無玦留給自己的貫虹弩,隻一瞬間的時間便聽見外邊響起護送的唐敬之高喊的聲音,“保護馬車!”


    阮弗神情戒備,透過車簾的縫隙,隻見外邊的街道上不知從何處出現了許多蒙麵之人,往她的馬車而來。


    打鬥的聲音越來越激烈,阮弗明顯地感覺到了周邊有兵馬響動地的聲音,但是顯然黑衣人的人數也在一瞬間變多了,吵鬧之中她隻覺得馬車一動,感覺到有人已經登上了馬車,而她手中貫虹弩一伸一縮已然成型,在對方即將拉開車簾子的時候正要朝著對方****而去。


    但是對方的動作顯然比她更快一步,已經先一步握住她手中的貫虹弩拉開到一邊,低沉而熟悉的聲音同時傳入阮弗的耳中,“是我。”


    言罷,阮弗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便見聽見馬車邊的打鬥聲音越發激烈也越發接近,隻是一瞬間,阮弗隻覺得自己被身上暖厚的風帽遮蓋住了,而後身子一輕,人已經被帶離了馬車,耳邊隻有一陣風聲。


    本書由瀟湘書院首發,請勿轉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盛世絕寵之王妃傾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西青先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西青先生並收藏盛世絕寵之王妃傾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