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虎堂的館主鄧坤是個年近六十的大胖子,雖然體態肥碩,但走路卻絲毫不顯顢頇,反而相當矯健。當他在院中笑嗬嗬地向鄧鼎城父子走來的時候,鄧源甚至感覺到了地麵在抖動。


    “哈哈哈,大侄子有心啊,一年三節,次次不落,我老頭子怎麽生受得起喲!”這個靈活的胖子迎到鄧鼎城麵前,一雙蒲扇大的手握住了鄧鼎城的雙手,用力搖晃。雖然鄧鼎城並不瘦弱,但鄧源仍擔心這老家夥把鄧鼎城搖散架了。


    一眼瞥見旁邊拎著禮物的鄧源,鄧坤眼睛一眯:“這位小哥是···”


    “是小兒鄧源,早些年一直在老家讀書,最近才來蘇州的。這不,我便帶他來見見叔公。”


    鄧坤的小眼睛頓時睜開:“喲,是侄孫啊,我這雙老眼可真該挖出來了,這爺倆不是一個模子出來的嘛,我竟沒認出!”伸出手又要去拉鄧源的雙手。


    鄧源趕緊把禮物轉交到身後的下人手中,伸手與鄧坤相握。


    習武之人就是不一樣,鄧坤的手指像小胡蘿卜一樣粗,但是掌心卻很柔軟。他練的是黑虎拳,鄧源原本以為雙手會粗糙地像砂紙一般,誰知竟大出意料,看來這個年代的武術和後世所見、所想還是大有不同。


    “侄孫初次登門,我這個做叔祖的竟沒準備見麵禮,你看這事鬧的!”


    鄧源趕緊哈腰道:“侄孫原該早些來給叔祖磕頭的,今日才來,已是無禮,叔祖不要見怪才好。”


    鄧坤詫異地眨眨眼,抬起一隻手指著鄧源,對鄧鼎城說:“知書達理,會說話,這個後生,我喜歡,哈哈。”


    鄧鼎城笑道:“這孩子還算伶俐,以後要在蘇州長住,萬事還要靠叔父關照。”


    鄧坤又一眯眼:“我關照?有你這麽一個富可敵國的大財主,我就是想關照,也插不上手啊,哈哈。”


    三人邊走邊說,進了武館正堂。


    這裏比鄧宅的正房還要高大寬闊,中堂之下,兩邊整整齊齊擺了十六把花梨木的高背椅,而鄧坤的主位則是一把顏色深紅的寬大太師椅——若是尋常尺寸的椅子,怕是坐不進去。


    鄧鼎城坐了客位,而鄧源則在鄧鼎城這一邊隨便選了一張花梨木椅子坐下。


    兩位長輩聊天的功夫,鄧源偷偷打量了一下這位天上掉下來的叔祖。估摸了一下,這老家夥體重應該是二百斤往上,花白的頭發已經沒剩下多少,挽了個小辮倔強地翹在腦後。他聽說過這種發式,叫做蠍子尾巴,頭發裏應該裹了鐵絲,才能翹出這種效果。胡子也修得很醒目,連鬢絡腮胡子,下巴刮得光溜溜,上唇的胡子倒很濃密,也不知是不是吃飯的時候怕沾上飯粒才如此修飾。上身穿的是玄色棉布短衣,最上麵的三粒紐襻沒有係,胸毛若隱若現;一巴掌寬的板帶係在腰間,下身穿玄色燈籠褲,褲腿紮在小牛皮的短靴裏,顯得很是硬朗。


    他並未因鄧鼎城來訪而特意換一身待客的裝束,鄧源不知道習武之人不拘小節,還是因為鄧鼎城常來常往所以沒有當外人。但看兩人相談甚歡的樣子,應該是後者。


    再向外看去,正堂前麵是一片開闊的演武場,地麵由青石鋪就。兩邊擺著兵器架子,架子上是刀槍棍棒;地上還有些石鎖、石鼓、沙袋,幾十名精壯後生正在練武。有的是對打,有的是單練拳架,忙得熱火朝天。


    鄧鼎城並未耽擱太久,一盞茶的時間,便起身告辭。


    鄧源在一旁聽著,似乎老爹又向鄧坤要了十名打行,而且鄧坤保證給的都是敢見血的。至於價格,兩人沒提,應該都是按照以前談好的行情去操作。


    臨走時,鄧坤又拉著鄧源的手好好誇了一迴。聽鄧鼎城說鄧源已經有了秀功名的時候,鄧坤更是誇張地倒吸一口涼氣,直說“不得了,咱們鄧家祖上有德,竟是送來個文曲星。”弄得鄧源好尷尬。


    最後鄧坤還是給了鄧源一份惠而不費的見麵禮——一麵黑虎堂的認牌。這牌子是木雕的,塗了黑漆,正麵是一指栩栩如生的虎頭。尺寸握在手心裏剛剛好。這算是黑虎堂的信物了。鄧坤說:“這牌子你不要看著不起眼,隻有我親傳的弟子、嫡脈的徒孫才有,外麵的人見了,就知道你是我鄧坤的晚輩,江湖上的朋友也會給你幾分薄麵。”


    鄧源聽了有些猶豫要不要收下。畢竟這東西有點超出他的知識範疇了。


    鄧鼎城在一旁微笑著說:“長者賜,何敢辭焉?”


    鄧源這才謝過鄧坤,收起了認牌。


    出門上了馬車,鄧源問:“爹,您是不是也早就料到這位叔公會給我一麵認牌?”


    鄧鼎城笑道:“他為人極是愛麵子,我帶了你登門,不會讓你空手迴去的。但他武館開銷大,雖然掙錢不少,但花錢更多,一時也尋不出什麽好物件給你。那麽送你一麵認牌,最是順理成章。”


    鄧源又摸出虎牌把玩了一下:“這東西,真像他說的那麽好用?”


    鄧鼎城點點頭:“這倒沒有吹牛,黑虎堂的認牌,在蘇州一府數縣還是有些名氣的,尋常市井混混都會給點麵子。且不說現下武館裏養著百十個打行,就說這些年武館教出來的徒弟,怕也有上千了。而且確實如他所說,這牌子大多為其徒子徒孫所有,送給外人的還真不多。”


    鄧源趕緊把牌子塞迴懷中:“那我得保存好了,關鍵時刻興許能保命。”


    鄧鼎城笑著看他:“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若是遇到黑虎堂的仇家,那就是催命符了。”


    鄧源一愣,苦著臉說:“那以後我若是碰到黑道找麻煩,是不是還得先問一句,和黑虎堂什麽關係唄?”


    鄧鼎城笑而不語。


    鄧源覺得無趣,便撩起車廂窗簾向外看,剛好馬車駛過一座城門,鄧源遠遠望去,城門上兩個隸書大字“葑門”。因“葑”字不常見,便多看了幾眼,忽然想起一事,便問道:“有一位馮夢龍老先生,是不是住在這附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一品奸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盛京滄海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盛京滄海並收藏一品奸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