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應該啊,老師說過,太極拳是清末才大規模流傳開的,而且是在一代宗師楊露禪將老架太極拳中的一些高難度動作改動,讓拳架姿勢較為簡單,動作柔和易練,這才具備了廣泛流傳的基礎。而這個年代的軍營在招兵的時候往往就地取材,抓到誰是誰,怎麽能保證那些昨日還握著鋤頭的鄉民能練成高難度的拳法?


    抑或···陳伯就是傳說中萬中無一的絕世高手?


    不對!鄧迅速開動大腦,想起在後世看到的一本閑書,講到過太極拳的源流。


    太極拳並非一種拳法,而是武術的一大拳係。太極拳究竟為何人所創、何時所創,其實已經很難定論。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後世流傳的太極拳很多招式能從《紀效新書·拳經》中看到。


    《紀效新書》,是戚繼光編寫的兵書。其中的拳經,又被稱作戚家拳。


    鄧源覺得汗毛孔又炸了。


    抱歉,作為一名熱血青年,他的毛孔太容易炸裂了。


    鄧源來不及披上外衣,便光著膀子開門走了出去。


    陳伯發覺了鄧源的動靜,停了下來,向正房這邊走來,迎上鄧源笑道:“哥兒,擾到你睡覺了?”


    “不擾,不擾。”鄧源快步上前:“陳伯,你說你以前當過兵?”


    陳伯迴答:“是啊。”


    鄧源一臉激動:“你是戚家軍的老卒?”


    院子在那一刻靜了下來。


    陳伯臉色一連數變,既有意外,又有些憂鬱傷感,又帶出一絲絲的傷心。


    “您怎麽知道的?大掌櫃來過了?”


    “沒···”鄧源正要解釋自己是從他的拳法中猜到的,但猛然間從陳伯話裏抓取到另一個關鍵信息,便反問道:“我···我父親,在昆山?”


    陳伯方才的第一反應很奇怪。鄧鼎城自然是知道他來曆的,若是鄧源也知道了,並不奇怪。親老子沒必要在這件事情上瞞著兒子。但他說“大掌櫃來過了”,而不是“大掌櫃什麽時候告訴你的”,那便是他清楚鄧鼎城以前並未告知鄧源,故而下意識地以為鄧源是今日才知道的。而且鄧源知道的途徑便是“大掌櫃來過”,並且告訴了鄧源。


    那麽大掌櫃現在應該在昆山,否則陳伯不會這麽順理成章地認為他來過。


    不過鄧源的反應也告訴了陳伯,鄧鼎城並沒有來見過鄧源。


    兩人都沉默了,大眼瞪小眼。


    良久,陳伯尷尬地笑笑:“我是出身於義烏兵。您怎麽看出來的?”


    戚家軍的主體是義烏籍的礦工、農夫,故而世稱“浙兵”或“義烏兵”。所謂“戚家軍”,是民間及後世對這支紀律嚴明、戰功卓著的軍隊的敬稱,但在官麵上,大家都是朝廷的軍隊,即便戚大將軍在世時,也不敢說自己麾下的部隊是“戚家軍”。就衝陳伯這措辭,那也妥妥的是根正苗紅戚家軍。


    “你的拳法。”


    陳伯舉起雙手看了看,有些疑惑:“戚家拳,並未外傳。”


    鄧源隻好說:“以前有幸見過。”


    陳伯有些興奮:“您見過其他義烏老卒?”


    “沒有,我見的那人···年紀不大。”鄧源隨口扯了個謊。


    陳伯失望地點了點頭:“當年的老兄弟,怕是不剩幾人了。哥兒,您是什麽時候遇到那人的?可知道他住在何處?”


    鄧源隻得用另一個謊話掩蓋以前的謊話:“呃,是在來蘇州的路上,流民群中。萍水相逢,也沒有深談,不知道對方是哪裏人。”


    陳伯又點點頭:“世道不好,大夥兒都不好過。”


    鄧源此時顧不得關心他那個便宜老爹身在何處,反而對陳伯很感興趣:“你們為何都離開了軍隊?”


    陳伯神色黯然:“還不是因為那件事。”


    鄧源疑惑:“哪件事?”


    陳伯更疑惑:“哥兒當真沒聽說過?”


    “聽說過什麽?”鄧源知道自己又遇到短板了,因為他對戚家軍的了解有限,過去僅從影視劇和小說中看道戚家軍抗擊倭寇、抵禦蒙古、抗日援朝的功績。至於這支無敵軍團的老卒為何離開軍隊,則一時沒有頭緒,隻好老老實實發問。但是想來不外乎朝廷不公,政治腐敗,官場黑暗之類的。如果沒記錯,曆史上的戚大將軍就是鬱鬱而終。那麽他去世後手下軍隊星飛雲散也不奇怪。


    陳伯臉上流露出濃重的悲哀:“當年大掌櫃便說過,很快這件事便不會有人記得,官老爺們照樣該吃吃該喝喝。看來,大掌櫃懂人心啊。”


    “當年發生了什麽事?”鄧源小心翼翼地問。


    陳伯走到台階邊坐下,沉默了片刻,講出一個讓鄧源三觀炸裂的故事。


    三十四年前,萬曆二十三年,陳伯還是戚家軍中的一名哨長。


    當年戚家軍駐守薊州,那時戚大將軍早已去世,戚家軍的主將是副總兵吳惟忠。


    也就在那一年,發生了著名的“薊州兵變”,而戚家軍便是“作亂”的一方。


    “兵變”的原因,說來可笑。萬曆二十年日本豐臣秀吉侵略朝鮮,大明作為宗主國出兵討伐倭寇。初戰不利,便調素有能戰之名的戚家軍入朝。戚家軍表現非常搶眼,奮勇登先,一天一夜就奪迴了被倭寇占領的平壤城。


    取得平壤之戰頭功後,本該發下來的賞銀卻沒了下落,就連最先登上城頭的“先登”之功,到最後也沒有消息。


    這也罷了,可不對迴防薊州之後,就連日常的餉銀都開始拖欠。


    陳伯雖隻是個哨長,但也知道自從戚大將軍去世之後,戚家軍在北方作為“南兵”其實是不受待見的。而當時的薊鎮總兵王保,更是一名鄉土觀念很濃重的北方軍衛出身的主將,很是自覺地把自己定位為戚家軍的後媽,將這群沒了親媽的孩子視作眼中釘。


    吞沒賞銀,拖欠軍餉,隻是鋪墊。他真正的目的,不可與人說。


    最終,在萬曆二十三年,戚家軍兵卒的不滿情緒到了頂點,決定做點什麽。可即便如此,他們也萬萬沒有“兵變”的意圖,而隻是想推舉幾人代表大夥兒去找主將“討個說法”。


    這事被王保知道了,這名久經戰陣的宿將,此時把孫子兵法中“先發製人”四個字發揮得淋漓盡致,搶先通知戚家軍到校場集合,說是要交代一下軍餉的事。滿心歡喜的戚家軍集合來到了校場,但等待他們的是漫天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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