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東漸愣了一下立刻追上, 氣道:“你去哪裏?”


    薑琳腳下不停, 潛博見狀也忙追上去, “薑伯伯你氣性也太大,見了薑琳也不先問問她過得好不好,抬手就打。”他半邊臉疼得都麻了,耳朵也嗡嗡的, 這要是打在琳琳臉上,還不得毀容啊。


    薑東漸加快步子,一把抓住薑琳的手臂,“行啦, 快家去吧。”他聽信傳言, 看到薑琳和潛博在一起就炸了毛,自己也覺得錯了。


    薑琳被他抓著手臂掙不脫, 便看向他,委屈道:“家去幹什麽?讓你們三堂會審我?”


    薑東漸麵皮一燙,這丫頭真是嘴巴越來越不饒人。


    “你要是不做壞事, 怕什麽人家審?”薑東漸沒好氣,聲音卻軟了一點,尤其怕人家聽見,壓得極低。


    潛博:“要不……咱們家去說?”


    薑東漸:“你這個臭小子,私奔是怎麽迴事?”


    潛博立刻大唿冤枉:“薑伯伯你這是被人家騙了, 是誰造謠的?我……”


    薑東漸卻沒耐心聽他說完, 又盯著薑琳:“你才下鄉就吃不得苦頭, 糊裏糊塗找個男人。你還沒錯?你強什麽?既然嫁給人家, 就該好好過日子,怎麽的又賣兒子私奔?你、你這是想讓咱全家沒臉見人是吧?”


    他把錢又塞還給薑琳。


    薑琳和薑東漸說話多了記憶漸漸清楚起來,薑東漸性子直、愛麵子,在工廠不是個愛多說話的,說這麽多估計真的氣狠了。乍一看見她,恨不得炒豆子一樣劈裏啪啦讓她說得明明白白的。


    薑琳想他這是對女兒的一片心,不禁氣消了許多,“我當初是吃不得苦頭,孟依依攛掇我嫁人我就嫁了。後來我想借點錢帶孩子迴來看看你們,怎麽就被人說賣兒子私奔了?”


    潛博:“我作證,我要迴城,想和薑琳結伴來著。”


    薑東漸:“你要迴來,買張火車票就行,借什麽錢?家裏還要你帶錢的?”


    薑琳看他臉色,就道:“那我寫了兩封信迴來,你們收到了嗎?”


    薑東漸冷笑:“信?你還給家裏寫信?”她下鄉這麽多年,一次都沒給家裏寫過信。


    而上班的父母,哪怕生病都不敢隨便請假,更別說請假去探視下鄉的孩子,這在領導眼裏都是犯錯誤,是不可能批準的。


    所以,這些年他們也沒下鄉去看她,她也沒迴來過,徐愛梅沒少和他抱怨閨女沒人情味兒。


    兩個月前突然得知女兒賣兒子私奔的消息,雖然不知道真假,可有鼻子有眼的,薑東漸當時第一反應想去鄉下看看。徐愛梅卻不準他去,用什麽借口請假?人家一聽就知道怎麽迴事,這不是坐實讓人家戳脊梁骨?夫妻倆商量著,信都不敢往那裏寫,免得引火燒身。整天提心吊膽,就怕鄉下革委會抓過來。孟家也話裏話外流露著孟依依被他們薑琳連累的意思,不敢隨便寫信,生怕被人家怎麽怎麽的。


    薑琳:“我和孟依依鬧掰了。她一直欺騙我,打著我的名義管你們要錢,我撕了她的臉,讓她還錢!她前些天迴來,私奔的謠言是不是她說的?”薑琳越說越來氣,“你們等著,我這就去撕爛她的嘴。”


    薑琳甩開薑東漸,拔腳就往孟依依家去,幾乎是身體的本能動作,都不需要想孟依依家到底在哪裏。


    薑東漸忙又攔著她,“撕破臉多難看?先迴家把話說清楚。”


    潛博想跟著,卻被薑東漸瞪了一眼,隻得停下,“薑琳,我還住原來地方,你有事就去喊我啊。”


    薑東漸拉著薑琳趕緊走了。


    路上遇到下班迴來的同事,有人驚訝道:“薑師傅,這漂亮姑娘是誰啊?”“哎呀,這不是琳琳嘛?琳琳迴家啦?”“不是說嫁鄉下人了嗎?怎麽迴城啦?”


    薑東漸臉色很難看,隨口敷衍著,拉著薑琳走得越來越快,生怕人家堵著他問閨女怎麽一下鄉就嫁給鄉下人,這麽墮落沒出息,又怕人家問是不是已經私奔迴來還是如何的,那簡直比把他當眾扒光還羞恥。


    到了家門口,薑琳找出一點熟悉的感覺,沒想到五六年他們還住在這裏,一個院裏住著好幾戶人家,她家住著正屋兩間,擠得滿登登的。這會兒院子裏就傳來各種嘈雜的聲音,以及鍋碗瓢盆叮叮當當的聲音。


    她果斷道:“爸,要不咱倆還是找個地方說話吧。”


    迴了家,一院子一屋子人,能好好說話嗎?更不適合說重要的事情。


    薑東漸冷靜下來,他想了想薑琳說得對,這時候迴家亂糟糟的確不適合說事情。而且閨女這麽多年沒迴家,一迴來,院子裏的人肯定會圍上來嘰嘰喳喳。


    閨女之前性子就冷和家裏人不親,他也沒多想她一迴來不急著進家門反而要和他說別的事兒。


    他讓薑琳等等他,他家去說一聲又快速地走出來,領著薑琳找個安靜的地方說話。


    路上薑琳問道:“我媽身體還好吧?”雖然心裏略有點別扭,可畢竟是父母,她還是願意培養感情的。


    薑東漸沒想到她會主動關心媽媽,麵色又和緩兩分,“好的。”


    薑東漸領她去工廠倉庫區的一角,那裏幾棵大白楊樹,唰啦唰啦地落著葉子,地上鋪了一層還沒人掃,踩上去嘎吱嘎吱的。


    薑琳如同處理什麽糾紛一樣,把原主和孟依依的所有事情,從小到決裂,一五一十、脈絡清晰地講給薑東漸聽。


    她覺得既然自己占了身體,就有義務澄清這一切,讓爸媽知道來龍去脈,而不僅僅聽別人的謠言就認為女兒如何如何。


    哪怕過去不好,她也希望解釋清楚,讓她爸媽想起女兒從前的事兒,不隻是生氣也能有一點溫情。


    如果單純為自己,薑琳並不會難過,畢竟她對這時候的爸媽沒有深厚的感情,誰也不會憑空對誰親密起來。


    薑東漸聽得已經說不出話來,目瞪口呆地看著薑琳,幾乎不認識這個女兒。


    他工作忙,家裏孩子多,從小就很少管他們。一般都是犯了錯批一頓或者打一頓,很少有那個閑心坐下來和孩子談心。


    他三兒兩女,薑琳排行四,薑東漸一直覺得這個閨女冷心冷肺的,對家裏個個瞧不上眼,說話也不熱乎。要不是她高中畢業下鄉鬧得那些事兒,他估計一直都不會單獨留意她。可他覺得自己隻是忙沒有那個精力和耐心照顧孩子,並不是不疼他們,他對孩子都是一樣疼的,知道她在鄉下過得苦,他就從牙縫裏擠出來給她匯過去。


    他怎麽也不知道,女兒竟然經曆了這麽多事情?


    他知道她和孟依依是好姐妹,卻不知道居然是這樣的,雖然閨女蠢,可畢竟是自己孩子,讓人這樣利用耍弄,他心針紮一樣。


    他半天說不出話來。


    薑琳給他時間緩了緩,“孟依依寫信跟你們要錢,我並不知道,她說你們重男輕女、就會指責我,一定要等她爸媽找你們問問情況才搭理兩句,我……我不對,我蠢,我被她騙。現在我醒悟了,爸爸,你能原諒我嗎?”


    薑東漸向來硬氣也強的男人,這會兒竟然紅了眼,閨女不對,閨女做錯事,他隻會罵她,卻從來沒想到她為什麽這樣,也沒做出努力幫她糾正。


    如果她一直不懂事,還是原來那樣,他就理直氣壯地認為她死不悔改,指責她、批評她。


    現在她自己醒悟了,成長了,他卻覺得如同被扇一巴掌一樣難過。


    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有錯。


    薑琳繼續道:“在我嫁給程如山以後我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我用很長的時間來反省自己的錯誤。雖然他五六年不在家,我也一直本本分分地守著婆婆和兒子過日子。我並沒有私奔,更沒有想賣兒子。現在你女婿迴來,雖然不是城裏人,可他顧家孝順能幹是個好男人,我現在過得很好。爸爸,你完全可以放心。”


    這是她第一次承認錯誤,從前不管錯得多離譜都不認錯。


    薑東漸再也忍不住,轉身開始擦眼淚。


    薑琳看他瘦高的個子,清臒的麵容,雖然與女兒多有隔膜,卻也有父親的關懷。她想起前世出軌拋棄女兒的爸爸,猶豫了一下,張開雙臂抱住薑東漸瘦瘦的身體,“爸爸,我是愛你和媽媽的,就像你們愛我卻不會表達一樣。”


    “琳琳。”薑東漸忙推開她,被她弄得有些窘迫,他不習慣和人這麽親近的肢體接觸。


    他又怕薑琳難過,趕緊道:“是爸爸失職,沒有好好照顧你。”


    薑琳規矩地站好,“爸爸你不要自責,我也有錯。你迴去和我媽他們說清楚,我去找孟依依。”


    薑東漸忙拉著她的手臂,“你先別去。這事兒等晚上你媽迴家再合計一下,看看是不是把孟家叫過來,說說清楚。”


    畢竟是多少年的鄰居,關係一直很好,突然這樣撕破臉,讓人看笑話不說,實在是開不了口。


    他這輩子雖然性子直,在工作中敢於得罪人,可在生活中,尤其是家門口,他從來沒主動的罪過人。而且不知道為什麽大家對他們家比較排擠,也隻有孟家和他們關係一直不錯,薑東漸實在是不想這麽公開吵鬧,把多少年的交情都葬送了。


    薑琳看他那樣子,就知道這是個麵子負擔十噸重的男人。


    她道:“爸,那我明天再來。”


    她要去找孟依依算賬。


    除了孟依依,她想不出還有誰會散布這樣的謠言。


    薑東漸這才迴過神來,“你不迴家要去哪裏?”


    他對程如山的情況不了解,隻尋思鄉下都要上工,沒那麽容易出門,自不會想到閨女會帶著一家子來城裏。


    薑琳:“我們順便來給孩子大伯看病,爺爺嫲嫲還有你女婿、倆外孫都來了,住在外麵招待所呢。”


    薑東漸原本還想讓閨女帶著女婿和孩子來家裏住,一聽還有這麽多人硬生生地刹住話頭。他道:“住招待所可貴。要不你帶著孩子來家裏,我們也想看看孩子。”


    薑琳猶豫了一下,“爸,這些事兒不急。你還是先跟我媽他們說說清楚。免得我一迴家,所有人都罵我。”


    薑東漸:“誰能罵你?你要是沒錯,誰也不罵你。先家去吃飯吧。”


    薑東漸不由分說就領著薑琳家去,生怕她跑了一樣。


    薑琳想了想,家去看看也行。


    路上薑東漸告訴她,大哥大嫂如今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二哥在她下鄉那年因受傷迴城養身體,大姐去北大荒一直有書信往來,小弟薑興磊在省城附近的城關大隊下鄉,經常迴來住。


    薑琳就想那麽小的屋子,住了這些人,“爸,咱家還沒分新房子?我看又蓋了樓,怎麽沒輪到你?”


    薑東漸歎了口氣,麵色不大好看,“僧多粥少,各家都有困難。”


    薑琳就知道他肯定是因為麵子過不去,誰家困難了求求他他心一軟就把房子讓出去,再不就是要分房子還需要跟主任以及分房負責人走動一下關係,他拉不下臉皮來,結果就被人家頂了。


    這事兒她在家的時候就有過,他們早就應該分兩套或者大房子的,結果還一家擠在二十平方的屋子裏。


    進了院子,各家都開始吃飯,有人看到薑琳好奇地想打聽打聽,薑東漸卻領著薑琳目不斜視直奔自家而去。


    大嫂宋麗娟正擺弄孩子,大閨女9歲,大兒子小科7歲,小兒子才3歲長得嬌氣細弱,她比較寵著,總要親自喂飯穿衣的。她看到薑東漸,急道:“爸,怎麽沒人做飯呐?這都要上班了。”


    薑東漸看了看,“興磊呢?”


    宋麗娟撇撇嘴,“說有急事迴去了。”說話間她看到薑琳,剛要問這是誰,一下子認出來,哎呀一聲,“你這是真私……偷偷跑迴來啦?”


    不等薑琳說話,薑東漸趕緊道:“說什麽呢,琳琳是迴家探親的,一家人來的。”


    他對薑琳道:“你們說說話,我趕緊做點飯。”


    宋麗娟提醒他,“爸,家裏口糧可是和食堂做了記號,按頓支的糧食。”


    她的意思很清楚,薑琳的糧食關係不在家,如今家裏這麽多人,迴家吃的都是提前跟單位食堂報備過,領取一定的糧食迴家,要是加個外人,那就要有人餓肚子。主要是老三已經下鄉,卻還三天兩頭迴來吃飯,家裏本來就緊張,這會兒薑琳又迴來吃,那誰不吃飯餓肚子呢?


    薑東漸被她這麽一說臉上掛不住,“琳琳也是家裏人,迴來吃飯也是應該的。糧食不夠再想辦法,去黑市買點。”


    薑琳看了宋麗娟一眼,後者對她沒有多少熱情,反而更多的是戒備和鄙夷。


    原主對大嫂本來就沒有好感,互相不怎麽打交道的那種。


    薑琳看了看,裏麵那間擺了兩張床,外麵這間擺了一大一小兩張。沒有廚房,在外麵搭出一塊棚子,把爐子安在那裏。


    屋裏擠得滿滿的,她和大姐的位置早就沒有,甚至沒有她們曾經存在的痕跡。


    這會兒她進來,確確實實像個外人,她自己也感覺是外人。


    薑琳對不高興的宋麗娟道:“大嫂你放心,我單純迴來探親的,不是迴來住著蹭飯的。”


    她這麽直白地說出來,宋麗娟頓時尷尬得很,心事被人說破總歸是臉上火辣辣的。宋麗娟忙笑道:“琳琳你說什麽傻話呢,你是咱家的人,你迴來是應該的。誰也不怕你迴來住著吃飯。”


    她又讓兒子閨女過來問小姑好。


    大侄女芹芹瞅了薑琳一眼,不熱情地叫了一聲小姑,大侄子小科瞅著薑琳,忍不住問:“小姑,你真的賣自己兒子和人跑迴來的嗎?”


    宋麗娟忙拍了兒子一巴掌,“別亂說,小姑來探親的,還要迴去的。”


    薑琳朝小科笑了笑,從包裏拿出一把糖塊來,“小科,告訴小姑,誰跟你這麽渾說的?”


    三個孩子立刻目不轉睛地盯著薑琳手裏的糖塊。


    小科喊道:“我聽小鵬說的。”


    小鵬是孟依依的小侄子。


    宋麗娟忙道:“琳琳你別在意,也不知道誰瞎嚼舌頭。我每次聽見就罵他們,咱們沒做這虧心事,當然不認這個罵。迴頭我帶你去革委會說道說道。”


    薑琳把糖給他們,對薑東漸道:“爸,我出去一趟。”


    她扭頭就往外走,薑東漸正下麵條呢,他讓宋麗娟看著鍋,他趕緊去追薑琳,“你迴來,別去鬧!晚上叫他們來家裏說話!”


    薑琳:“爸,家裏小孩子都這麽說,我還忍氣吞聲等他們來家裏說話?”


    薑東漸:“那也等你媽晚上迴來,”徐愛梅上班忙,晌午不迴家吃飯。


    薑琳想起來,又問:“我上個月和這個月都給你們寫了一封信,你們為什麽沒收到?”她迴憶一下,說了具體日期。


    薑東漸迴頭看宋麗娟:“麗娟,你有沒有收到琳琳的信?”


    雖然他們是廠子裏的,但是郵遞員基本都會到家屬區來送信,而不是把他們的和領導的一起送到廠辦公室去。


    郵遞員到他們這一片是傍晚下班前那一會兒,在家的就領,不在家的就塞進門裏,因為已經很熟悉,大家都是這麽操作的,一直都沒問題。


    而且也沒人丟過信,現在薑琳說丟了兩封信,還是第一次呢。


    宋麗娟:“爸,我天天忙得暈頭轉向,從來沒關注過信,晚上都是興磊迴來早,是不是他收了?”


    薑東漸第一個想法是去找郵遞員問問,看看是不是落下。


    薑琳拉住他,“爸,一封有可能,兩封肯定有問題。”


    薑東漸道:“迴頭問問興磊是不是他隨手收起來沒當迴事。”


    薑琳:“爸,我說了,要是一封有可能,兩封肯定有問題。”


    薑東漸:“興磊?不能啊,他拿你的信幹嘛?”他快步進了屋裏翻翻小兒子的東西,並沒有找到。他出來對薑琳道:“興磊不能拿,他這裏沒有。再說他也沒有拿的道理。”


    薑琳:“如果是我媽和大哥、大嫂收了,也不能不告訴爸啊。”


    宋麗娟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趕緊道:“肯定是興磊收的,就上個月他還迴家收了兩封信,一封是大姑從北大荒寄迴來的,一封是爸老家寄過來的,說不定就有第三封是琳琳寄迴來的呢。”


    薑琳氣道:“爸,我肯定要找孟依依算賬,但是自己人搗鬼我也得查清楚,否則莫名其妙的。我好好地在鄉下勞動,卻被人傳得那樣不堪。家裏人不但不替我澄清,還一副心虛的樣子,我若是不查清,那我得多憋屈?”


    薑東漸麵色慚愧:“晚上等他們迴來,我好好問問。”


    薑琳:“不用,我去找薑興磊問。他在城關大隊下鄉?爸你告訴我地址。”


    薑東漸還有些猶豫,覺得小兒子不能這樣。興磊也就是有點浮躁,不肯腳踏實地勞動,總想迴城幹點什麽,偶爾偷摸搞點投機倒把。可他沒有理由拿琳琳的信啊。


    薑琳卻等不及,她也不是為了來吃這頓飯的,就算要和爸媽家人培養感情,也需要一切清清爽爽毫無芥蒂。她既不能讓人汙蔑她私奔,也不能讓家裏人膈應她。


    這時候小科含著糖,對薑琳道:“小姑,我知道,三叔拿了你的信。”


    薑東漸不敢置信,“小科,不要亂說。”


    小科:“我沒亂說,就是三叔拿的,他偷偷塞書包裏,我問他,他說那是別人寫給他的。”


    薑琳:“爸,你告訴我他的地址。”


    這麽一看就是薑興磊知道她迴家嚇跑了,他沒地方去,肯定迴城關大隊知青點。


    薑東漸還想勸薑琳,又想說他去找,可他還得上班時間不等人。沒辦法,他隻得告訴薑琳,讓薑琳不要生氣,等晚上他和媽迴來解決問題。


    他們匆忙吃了幾口飯,薑琳離開薑家直接去城關大隊。


    她走出汽配廠的時候,竟然看到程如山站在門口,她驚喜地跑過去。


    “你怎麽來了?”不知道為什麽,這會兒看見他覺得格外親切。


    程如山看見她出來眼睛一亮,立刻迎上去:“我帶爹娘他們去醫院看了看,這會兒他們迴招待所,我過來看看你。老丈人這裏還好吧?”他看薑琳的表情就知道不大好。


    薑琳歎了口氣,有些氣惱,“還好。我要去一趟城關大隊,”


    “怎麽啦?”程如山見這會兒都上班,四周沒人,就悄悄握了握她的手。


    薑琳把信的事兒說了一下。


    程如山:“你迴我老丈人家等著,我替你把薑興磊帶迴來。”


    薑琳:“咱倆一起去吧。”


    “你不累嗎?”程如山伸出修長的手指替她順了順微微蹙起的眉頭,“不管發生什麽事兒,都不要擔心生氣,一切有我,好嗎?”


    薑琳也覺得自己有點不夠淡定,就好似那一次和孟依依撕破臉,她越說越激動給了自己一巴掌。


    最初在水槐村,魏瓊芳那些人說她賣兒子,她雖然生氣還沒有那麽憤怒。這會兒迴到城裏,見到了原身的爸爸,被他那樣誤會,她突然就倍加生氣。


    也許前世父母各自成家都不肯要她,讓她對父母的問題格外在意。


    也許是她隨著時間推移,對這個世界,對自己的身份,越來越有認同感。


    俗稱入戲太深。


    “看到你就不累了。”薑琳笑起來,心頭的陰霾一掃而空,她不得不承認,她越來越喜歡程如山。


    程如山帶他去汽配廠的辦公室,拿出工作證說明來意請求使用一下電話。


    薑琳笑道:“我怎麽沒想到?”


    程如山抬手在她腰上輕輕地撫摸兩下,“你這叫關心則亂,被他氣到。”


    薑琳檢討自己,“我以後會更加淡定的。”


    薑興磊下鄉就是去混日子,尋摸著城裏有招工的機會就去試試,萬一碰上就能迴城進廠。他下鄉是花錢走了關係的,沒去遠處,而是留在省城邊上的公社,甚至都沒下大隊直接在公社知青點。


    程如山撥電話,要了薑興磊下鄉的公社電話,轉過去以後說找薑興磊。


    很快有人說薑興磊還沒迴去,讓程如山留口信。


    程如山道:“我是省軍區的,找他調查關於兩封信的案子,請轉告他立刻迴家,否則後果自負。”


    因為對方是公社通訊員,程如山盡量保持語氣平和,可對方還是感受到很大的壓迫感,立刻大喇叭吆喝薑興磊讓他趕緊迴家。


    程如山掛了電話,跟辦公室的人道謝。


    辦公室的婦女主任範慧媛瞅著養眼的小兩口,笑眯眯的,“這位同誌貴姓啊?聽口音不是省城人啊。”省軍區的啊,看這身板就是。


    程如山看了薑琳一眼,對範慧媛笑道:“範主任您好,我叫程如山,今天陪媳婦兒迴娘家。”


    “如山同誌你好你好,我一看你就是軍人,保管沒錯。”範慧媛趕緊和他握手,又和薑琳握手,“你娘家哪裏啊?”她是薑琳下鄉以後從外麵街道調過來專門負責汽配廠婦女工作的,不認識薑琳。


    薑琳報上自己姓名和爸的名字。


    範大姐:“哎呀,那不是薑師傅家……你就是薑琳啊。”她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看著薑琳,那眼神就格外耐人尋味。


    她看向程如山,好奇地試探:“程如山同誌,你……真的是薑琳的丈夫?”


    程如山蹙眉,麵色嚴肅起來,“當然,我們有介紹信和戶口簿的。”


    他立刻從隨身挎著的軍用書包裏掏出自家的戶口本,因為要和家人住招待所,他特意帶著以備不時之需的。如今戶主是程如山,妻子程琳,父母、兒子,都一一在列。


    範慧媛看看程如山,這樣俊秀高大的男人,看看薑琳,這麽漂亮的女孩子,咋就被人說得那麽不堪。


    她很生氣。


    保險起見,她又問程如山和薑琳好些問題,問得薑琳有一種要冒汗的感覺,程如山卻坦然自若,並沒有半點不自然。


    “你現在是軍區運輸隊啊,小夥子,能找到這樣的工作真了不起。”她越看越歡喜。


    程如山笑了笑,“都是為人民服務。”


    範慧媛一副我懂的表情笑了笑,“小夥子有前途。”她又對薑琳道:“你那個弟弟不正幹,被你爸媽慣壞了。”


    偏生薑東漸和徐愛梅兩口子一直覺得自己一視同仁不重男輕女也不偏心哪個孩子,她就有些看不慣。


    薑琳心下一動,“範主任,您也是咱們汽配廠的領導……”


    “你叫我範大姐,不要客氣嘛。咱們是一家人。”範慧媛熱情得很。


    薑琳:“……範大姐,我小時候有些不太懂事,和我弟弟差不多吧。也犯了一些錯誤,可人都是會成長的嘛,我已經用馬列主義武裝自己,知錯就改,好好地進步。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咱們廠裏流傳一些關於我不實的謠言。”


    比如賣兒子、私奔這種事兒,就算原主有過打算卻也沒做出來,憑什麽就要被人從鄉下傳到省城來?


    範大姐心知肚明,之前聽人家嚼舌頭,她還尋思薑東漸家那小閨女還真是不怎麽檢點。雖然這幾年不在汽配廠,可從前的事兒還有不少人說呢。尤其家裏有小年輕的,女孩子嫉妒,男孩子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以前傳得最多的就是薑琳和紡織廠主任家的小痞子呂航以及一個叫卞海濤的男同學,現在傳得最多的就是薑琳賣兒子私奔要迴城。有些小年輕看著人模狗樣的,那嘴巴特別髒,讓範大姐這樣的中年婦女都十分不齒。


    這麽看,純粹就是嫉妒人家長得漂亮嘛!


    範慧媛道:“我最看不慣這種無緣無故汙蔑人的,迴頭再讓我聽見,大喇叭批評他們。你放心,隻要你行得正坐得端,範大姐絕對站在你這邊。”


    薑琳便跟她了解一下,發現汽配廠關於自己賣兒私奔的流言,其實是從兩個月前開始的。那時候孟依依迴城探親又迴鄉下,告訴原主卞海濤的消息,然後原主就蠢蠢欲動。


    這麽說,肯定是孟依依寫信過來跟人造謠,小科也說小鵬說過,定然是他們在家裏說,小孩子聽見了。


    既然你孟依依不仁不義,那我自然也不客氣。


    本來薑琳隻想讓孟依依還錢,迴城就迴城,以後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哪裏知道,孟依依居然還搞這麽多陰私之事,分明就是想置她於死地。


    流言殺人於無形,還找不到真兇,是死得最窩囊不明不白的一種。


    薑琳對範大姐道:“範大姐您是婦女主任,有件事我不知道是應該去派出所報案,還是先給您說說看。”


    範大姐一聽能去派出所的事兒,那自然是大事兒啊,這樣才能顯示自己工作的份量。


    “你先說給我聽聽看?”


    薑琳猶豫了一下,尋思反正程如山大部分都知道,讓他聽見也沒什麽,頂多就是之前太蠢還有利用他。


    程如山俯身對她道:“我去路上看看薑興磊什麽時候迴來。”他拍拍她的肩頭,跟範大姐告辭先出去了。


    薑琳一怔,沒想到他會這樣體貼。


    她迴頭把孟依依的事兒抓重點給範大姐講一下,側重哄她和呂航處對象換取留城機會,下鄉嫁程如山換取輕快工作,乃至騙錢幾個方麵。


    她一副迷途知返的沉痛表情,這是做思想工作的領導們最喜歡看到的,“範大姐,我以前太蠢,自己想起來都恨不得抽我自己。像您這樣思想堅定,工作優秀的幹部,一定會瞧不起我。”


    你孟依依能裝,難道我就不會麽?


    範大姐已經被她感動得不行,畢竟浪子迴頭比優秀的人一直優秀更能打動人心。


    “薑琳啊,知錯就改還是好同誌啊。再說,你也沒犯大錯,並沒有搞男女關係,下鄉以後也好好反省,爭取進步。倒是這個孟依依……”她翻動著薑琳提供的證據,有各種信件,以及匯款單,還有知青點幾位知青寫得文件,孟依依的簽名和手印。


    可謂證據確鑿。


    她氣道:“實在是品德敗壞!應該予以嚴懲!”


    薑琳跟她道謝,來之前也是做過準備的,就是提防著孟依依反咬一口。


    其實這種流言很好澄清,隻需要薑琳和程如山公開露麵就可以。可很多流言就是很明顯的謊話,人們卻不管真假,隻尋求刺激,傳播得不亦樂乎。


    辟謠的真相,永遠不如謠言飛得更快。


    範大姐嚴肅道:“這個事兒,我要跟孟凱平夫妻倆調查一下,要是他們態度好,咱們就私下調解,要是不好,我就上報工廠革委會,開會點名批評!”她又示意薑琳把證據保存好。


    告辭範大姐,薑琳就出去找程如山。


    他靠在一棵白楊樹上,行道樹都是二三十年的白楊,修剪得筆直、高聳挺拔,他站在那裏,幾乎與樹幹融為一體。


    薑琳快步跑過去,他聽到動靜迴頭看她,緩緩露出一個笑容。


    “你真的不用先迴招待所嗎?”薑琳問。


    程如山點點頭,“不用,咱爹娘也不是見不得世麵的,有錢和糧票知道帶著文生大寶小寶吃飯,餓不著的。”


    他想握她的手,卻又怕在這裏給她造成不好的影響,便克製住。說實話,他不是很想呆在這裏,這個汽配廠是她少女時代成長的地方,這裏沒有他,這裏有另外兩個男人和她的糾纏。


    雖然她的從前他沒法參與,可現在她是他的女人,讓她因為過去的事情被人非議,他依然很不爽。


    既然認定她是自己的媳婦兒,自然就要保護她。


    隻要不是無法挽迴的錯,不管現在還是從前的,他都願意都一筆勾銷。


    他也不允許,再有人拿那些來詆毀傷害她。


    薑琳:“那……要不咱們先去你老丈人家,等你混賬小舅子迴來咱們男女混合雙打收拾他。”


    程如山又笑起來,忍不住抬手揉揉她的頭發,索性握住她的手,“走。”


    走了兩步,薑琳還是把手抽迴來,注意影響,免得被人逮著查問男女關係。


    進了汽配廠,程如山對薑琳道:“你先走,我去跟範主任打聽點事兒。”


    薑琳想他應該是不想她聽見,便點點頭前麵先走。


    程如山去找範慧媛。


    範慧媛看他進來,立刻高興地起身:“如山同誌,還有什麽能幫你的?”


    程如山:“謝謝範大姐,我想了解一下孟依依一家的情況,她的家人。”


    範慧媛笑道:“小夥子細心,正好在我工作範圍內,我給你講講。”


    等程如山出去的時候,天色暗下來,薑琳並沒有走遠,而是在不遠處等他。程如山快步過去,握住她的手,“走吧。”


    薑琳之前想好幾個招數要收拾薑興磊那臭小子,不過這會兒已經冷靜下來。


    她和程如山沒急著往薑家去,而是在汽配廠轉轉。


    等下班時間才去家屬區,有人看到他們,因為男人太高大女人又身材窈窕,很引人注意,便一直盯著瞧。


    有人終於認出來,“哎呀,這不是老薑家琳琳嗎?這是……迴來啦?”


    薑琳也懶得去細想這是誰家,反正就是爸的同事他們家附近的街坊就是。


    她笑道:“您好,我迴來探親。”


    那人就好奇地看程如山,難不成這就是私奔的男人?


    程如山看她眼神帶著難掩的興奮和八卦,立刻道:“你好,我叫程如山,是薑琳的丈夫。”


    那人立刻明白程如山看穿了她的心思,頓時有些訕訕的,忙掩飾道:“哎呀,還是第一次見呢,歡迎你們啊。”


    程如山笑起來,用一種調侃的語氣道:“我和琳琳迴城探親,事先沒通知爸媽,看起來有點像私奔?”


    “沒沒,怎麽可能呢,小兩口真是登對,郎才女貌的!”那人趕緊恭維兩句,被程如山那雙黑幽幽的眼睛盯著感覺有很大的壓力。


    她得趕緊去跟常閑話的姐妹兒們知會一聲,人家男人跟著來的,可不是聽說的私奔什麽的,免得她們一個不小心亂說讓人家聽了去打嘴巴。


    到了家門口,一路上薑琳已經應付了好幾撥好打聽的鄰居。


    程如山不厭其煩地自我介紹一遍,順便給他們灌輸一下他對私奔這個說法的憎恨,嚇得人家趕緊澄清,從來沒有這麽認為過。


    一頓飯的功夫家屬區就流傳著一個說法:老薑家那個下鄉的二閨女帶著一個又高又俊、又兇又悍的農村丈夫迴城探親,那氣勢能嚇死人。


    鬼扯的私奔喲。


    當然也沒人懷疑他是私奔的那個,這時候私奔的是不敢光明正大說丈夫的,一個電報、電話就能確認,要是被查出是私奔的,那是要被批d坐牢的。


    程如山陪著她故意走得慢,還多繞兩條巷子,等他們到家的時候,正好薑興磊鬼鬼祟祟地迴來。


    他接到消息以後嚇得直哆嗦,要不是沒有足夠的錢和糧票,他能直接逃北大荒去投奔大姐。最後不得已,他跟著進城的車迴來,畢竟省軍區的人找他,他可不敢大意。


    沒想到冤家路窄,正好在路口就碰上。


    巷子裏沒有路燈,隻有院子裏的燈光和巷子口的路燈光射過來,光線昏暗。


    薑興磊就看著對麵一個高大的身影從黑暗裏朝他走過來,每走一步就好像踩他心髒上一樣嚇人,撲通撲通,他沒有逃跑的勇氣,心髒要被踩爆了!


    “公安同誌饒命啊!我再也不敢了!”薑興磊嚇得趕緊把信掏出來雙手遞上。


    信的確是他拿的,他聽薑東漸說二姐迴來,當時下意識的念頭就是媽呀已經暴露快逃!


    程如山接過信,抬手搭在薑興磊肩頭上,輕輕地拍了拍,薑興磊撲通跪地上。


    “公安同誌,我交代,我……我拿了信去威脅孟凱平要點錢花,我……我真的沒幹別的壞事,別抓我坐牢啊!”他以為是自己敲詐的事兒暴露,要被抓起來。


    程如山:“……”


    他蹲在薑興磊跟前,淡淡道:“我叫程如山,薑琳的丈夫,你的二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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