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斤對八兩而已,端看七妹妹更喜歡學問地位,還是銀子元寶,反正我是沒差;以我們這樣的門第和家風,不致於拿女兒去攀附權貴,不會由著嫡母折騰庶女故意許嫁太次,但條件所限,爹基本可算是白身,一切差不多都註定好了,有什麽好爭的。


    偏七妹妹想不開,從容貌打扮到學問教養,處處跟我別苗頭,並獲得了壓倒性的勝利。


    姨娘恨鐵不成鋼,日日追著我念叨,我被纏煩了,忍不住反過來教育她:做庶女的要那麽出挑做什麽,跟嫡女爭風豈不找抽,就好比你們做姨娘的,要是表現的比正房太太還賢惠,還能幹,還多才多藝聞名遐邇,還跟老爺qíng深意重生死相許——那估計離死也不遠了。


    姨娘說不過我,隻能捶胸頓足地罵我不上進:“你到底是著了什麽魔,死心眼地不上進。”


    我表示不敢不敢,我不過是善於觀察而已。


    祖父那輩上出過兩位極有名的庶出姑祖母,其中一位不但嫁得風光顯赫,且把夫婿吃得死脫,跺跺腳朝堂都要抖三抖的老顧侯對她死心塌地了一輩子,據說從姑祖母進門那日起,他連隻母馬都不肯再騎了。那年姑祖母染病不起,眼看不好,據說幾十年沙場鐵骨的老顧侯哭地好像死了爹——當然,他爹早死了。


    都六七十歲的人了,至於麽。


    這樣專寵,原不免惹京城權爵人家非議,偏姑祖母為人很好,從英國公府的內眷,威北侯府,到鄭家,薄家,伏家,段家……許多高門貴眷都跟她要好,人皆隨眾,又有哪個嘴皮子生癢的婦人敢多嘴什麽,況且事實證明,我這位姑祖母旺夫又旺子,一口氣生了四個兒子都很出息,成材率比我祖父還高。


    顧府最小的四舅舅既不學文也不習武,還不肯成婚,走遍大江南北,於三十六歲那年完成的《江山全輿誌》,進獻聖上,轟動天下。將兩京一十三省的風土人qíng,旖旎山河繪錄成冊,文字清雅生動,栩栩如生,使讀者仿若生臨其境,一時洛陽紙貴;其繪圖著色迤邐夢幻,尺度精確,站在四五人寬高的圖前,大好山河仿佛撲麵而來,觀圖之人連氣都喘不過來——其中風土篇已掛在幹清宮正堂內壁上,而軍事篇則秘藏於兵部。


    因被喜好駕船出海東遊的三舅舅搶了先,四舅舅隻好西行,沿著當年漢使張騫踏過的古道,一路huáng沙關山,震撼人心的荒漠夕陽,埋著白骨的貧瘠沙土上,卻能長出動人的花朵,驕傲倔qiáng地昂首挺立,千年不改——素來沒心沒肺的我讀到這段時,也抑製不住流淚不止。


    四舅舅最近的消息是,貌似他以不惑之齡迷住了遙遠西域某國王的獨女,打算留在當地老牛吃嫩糙了,招駙馬順帶繼承王位。


    因受了三舅舅四舅舅的激勵,天下有誌兒郎無不以效仿為榮,紛紛東渡西遊,闖dàng寰宇。


    對盛家女孩們來說,這位姑祖母是的偶像,是榜樣,是前進的方向,無論庶女嫡女都恨能不沿襲她的傳說。可惜,至今沒有。


    正所謂善戰者無赫赫之功,這位姑祖母的閨閣生涯既平凡又低調,才名,賢名,仁名……從未什麽特別出色的,隻聽說極孝順,跟高祖母qíng意甚篤,幾次跟祖父搶奪奉養高祖母,卻被祖父數次擊退,忿忿惜敗。到了她自己做祖母時還賊心不死,所幸祖父也老當益壯,左擋右劈,成功留住高祖母終老斯處。


    ——從傳聞來看,這位姑祖母在閨閣中似乎全然默默無聞,這又該如何學習起呢。


    女孩子家能有什麽出頭露臉的機會,隻能在學問上下功夫了,最受寵愛的五堂姐那迴費了一整年做了六十行的‘詠梅’長詩給祖父賀六十大壽,誰知卻隻得了祖父半句簡短的‘閨閣女子治學應以修身養性為要’,五堂姐當時就紅了眼眶。


    其實詩詞最好的還要算四堂姐,那年在福陽長公主府開的賞jú宴中以一首五言絕句得了不少誇讚,迴來後卻叫祖母訓了一通,被罰抄了三個月佛經和女戒。


    ‘人家公主擺明了是想叫自己閨女出風頭,特意請那書呆子的三皇子來聽,好叫表哥表妹好做飯,她去搗什麽亂’——素與四堂姐不和的三堂姐得意洋洋地說。


    祖父最不喜女孩子吟詩弄畫,而祖母最不喜女孩子在外招搖出風頭,緣因我家那位同樣有名的另一位姑祖母——當年她因不滿曾祖父給定下的親事,居然自己出門去找郎君,眾目睽睽下不知檢點,雖最後成就了婚事,卻至今還偶有人拿出來磨嘴皮子。


    最後她也沒落好,一氣生了五朵金花,朵朵都低嫁。之所以我會這麽清楚,全因當年梁家姑祖母滿天下找女婿而不得好人選,便想把女兒嫁迴娘家,我爹和三個伯父,四祖父家的三位叔父,鬧得闔府皆知,還是全被婉拒。


    隻這位姑祖母的嫡親兄嫂勉為其難接收了一個,還是個庶子,不過聽說夫妻感qíng倒蠻好,如今跟著老家的大房堂伯父學做生意去了。


    盛家女兒既已如此多彩多姿,熱鬧非凡,就不用我湊熱鬧了,每日吃吃睡睡,女紅寥寥,學問也不甚用心,知道李白和李太白是同一個人,李廣和李廣利是兩個人,就算差不多了。


    到了九歲時,對門的七妹妹越長越窈窕修長,小小年紀已十分俊俏,腰是腰腿是腿,而我卻越長越圓,因骨架子小渾身又都是ròu,胖嘟嘟的活似隻小豬。


    姨娘對著我yù哭無淚,認為我辜負了她的一番美貌,自bào自棄自甘墮落自取滅亡——姨娘統共就會那麽幾個成語,還是當初在書房服侍爹時邊調qíng邊胡學的,全用在我身上了。


    我耐心的繼續反教育:女子十幾歲出嫁,然後服侍公婆,討好小姑小叔,相夫教子,處理後宅妾侍通房,別人吃飯她看著,別人坐著她站著,心裏再苦,臉上要笑……這樣熬上幾十年,直到自己做了婆婆,終於可以欺負別人家的女兒來出氣了——可若是頭上婆婆還沒死,那就還不算完,繼續熬。


    女子這一生真正舒坦的也不過就是做閨女時這麽些年,我雖為庶出,但有幸祖母嚴明,大伯母也治家有道,僕婦們不敢看人端菜碟,便是庶出的也無需為吃穿用度而費勁爭寵,既如此,我為何不好好享受這難得的日子呢。


    像七妹妹,明明喜歡吃蘇油糕喜歡得要死,卻死死忍著不敢吃,任憑傷心的口水倒流迴肚腸,眼睜睜看著我一口一口抿下去,她兩隻眼睛都快噴出火來了,臉色發青,鼻孔一張一翳,好像一隻餓著肚子的大青蛙。


    還是那句話,何苦來哉,以後嫁人了,搞不好想吃都沒的吃了。


    姨娘辯我不過,就說我是歪理,我依舊我行我素。姨娘見我不受教,隻好把一腔熱qíng全部投入巴結我爹生兒子的大業上。


    十歲那年,祖父的故交好友齊國公終於結束十幾年的外放生涯,奉旨返京入六部為閣臣,他和祖父是自小的朋友,同窗,同年,外加同僚,qíng同兄弟。


    那年元宵,因齊家的兒孫和媳婦們都還未從外地迴來,老公爺就到府與我家一起過節,祖父便叫闔府的兒孫來給老公爺磕頭行禮。


    我照例穿著喜慶的大紅襖子,裹得跟個ròu粽子般,胸前是所有姊妹都有的金鎖,頭上梳著兩個圓圓胖胖的鬏鬏,用紅珊瑚珠串簡單地纏著——姨娘不是不想給我梳髻戴釵,可一張ròu團團的小臉怎麽看也不搭,隻得放棄。


    看著七妹妹一身精緻的灑金繡折枝花的桃紅束腰長襖,鬢邊婉轉地垂著一支小小珠釵,秀麗的好像一隻百靈鳥,姨娘再看看我,懊惱地幾乎想哭了。


    擠在兄弟姊妹中給齊國公行過禮,上頭祖父和老公爺正拎著幾個堂兄說學問,我開始犯困,慢慢地,不動聲色地往不起眼的角落處挪。


    “那大紅衣裳的胖丫頭,過來我瞧瞧。”


    聲音蒼老清朗,像一陣清風吹散了滿屋的濁氣,眾人的目光齊齊向我看來。我猛打一個激靈,立刻醒了,被人推著搡著來到前麵。


    我怯怯的抬起頭,先看看祖父——祖父的神色很複雜,皺眉看了看身側的好友,若有所思。齊老國公卻很慈祥,拍著我的肥豬蹄,一句句問我多大了,讀什麽書,愛吃什麽,待知道我行六時,老國公尤其高興,連聲道:“好好,六六大順,好!”


    好什麽好,家中女孩多,是以沒有正經起名,不過按著齒序叫‘五娘,七娘’雲雲,愛玩笑的二堂姐見我和氣,很少生氣,就叫我‘小六子’來打趣。


    我是典型的窩裏橫,除了教育姨娘時,在外頭我其實不大會說話,老國公問一句我答一句,又呆又木,偏老公爺待我極耐心,笑眯眯地聽我磕磕巴巴的說著傻話,一旁的五堂姐眼珠子都快爆出眼眶了——明明她才是闔府最伶俐最會說話最能討人喜歡的女孩兒!


    老國公臨走前,還掏了塊巴掌大的羊脂玉牌給我,玉牌通體剔透,潔淨溫潤,我雖不識貨,但從身旁三伯母的倒抽氣聲來判斷,應該相當值錢。


    那日後,三堂姐很是尖酸刻薄地說了我幾句,什麽‘醜人偏作怪’,什麽‘這樣肥蠢,簡直丟盡了盛氏的臉’,連還算和氣的四堂姐都不理我了,至於五堂姐,故意去和七妹妹好,時不時指桑罵槐。我心裏很難過,我明明沒做壞事,準確的說,我什麽都沒做,卻得受欺負。


    姨娘很高興,連連說齊老國公是慧眼識珠,半天前她還覺得我是‘豬’,這會兒就成‘珠’了,權勢和財富真好呀,什麽都能改變。


    姨娘問我老公爺長什麽樣兒,我答不上來,當時我隻顧著怕了,怕不得體沒禮數受責備,後來迴想起來——齊老國公和祖父歲數相仿,也是白麵長須,清臒中帶著一股威嚴。


    可也不全一樣,祖父素來不苟言笑,眼神嚴肅淩厲,可老國公卻多了幾分飄逸,微笑起來,含笑的眸子輕輕一揚,宛若河岸邊上流動的清風,吹拂在臉上又清慡又舒服。


    我從不知道,一個老人家也能這麽漂亮。


    顧家二舅舅也很俊美,可性子全隨了祖父,要麽不說話,一張口必沒好話,實在bào殄天物,年紀越大行事越厲害,多少三四品的大官見了都膝蓋發軟,更沒人敢注意他的長相了。


    後來我聽偶迴娘家的二堂姐說,齊老國公是當年的京城第一美男子,至今無人能出其右——那口氣好生悵然,似是遺憾自己晚生了幾十年,沒能得見當年這位絕世美男子的風度。


    屋裏眾姊妹吃吃輕笑,引得二堂姐夫十分不悅,大步穿過屏風,捉著老婆連夜提溜迴家去了。


    此後同在京城為官,齊老國公時不時會來府中尋祖父下棋評詩,每迴來必要見我,每見我必要給見麵禮——嶺南的紅犀角筆管,拇指大的海南珍珠,範大成製的紫雲石硯台,關外雪嶺的大東珠……連我爹都少見這樣的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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