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沈氏破涕為笑,“真要那樣,我天天磕頭上山去法華寺,也是肯的。”笑了一陣,她忽想到一事,看了明蘭的臉色,遲疑道:“有件事兒……不知該不該與你說。”


    明蘭翻白眼,笑嗔道:“廢話!你素來都是該不該說,都說的。”


    小沈氏斟酌了片刻,緩緩道:“你是知道的,我們鄭氏本家忠敬侯府與韓家有親,前幾日老侯爺老夫人來瞧我公爹,幾位堂嫂也來了,世子夫人跟我嫂嫂嘀咕了好一會兒,事後嫂嫂與我說……”她麵露猶豫,“說慶昌大長公主近日要給她家三爺討個二房。”


    明蘭楞了下,“討二房?不是納小星罷。”兒子房裏納個妾,還需要公主出麵?


    “不是尋常納妾,有帖子扯文書的。”小沈氏搖頭道,“聽說那姑娘還是個教諭的閨女,不知怎的,竟給公主看上了,便討來給兒子做小。”


    明蘭驚的說不出話來,這麽大模大樣的由婆母出麵迎娶二房,不是當麵打臉麽,不由得狐疑道,“……廷燦她,不討夫婿喜歡麽。”


    小沈氏搖搖頭,壓低聲音:“我聽說,是你那小姑子脾氣太大,一個不好,就給夫婿臉子瞧。姑爺跟通房多說句話,她都要病上數日,哭成個病西施,還趕夫婿出屋。起先你家姑爺還哄哄,可到底是要讀書上進的人,哪能天天陪妻室吟詩作對,作小服低……”


    明蘭直聽的暗自苦笑——你倒是想學大秦氏,也得有那缺心眼的顧偃開捧場才行呀。


    慶昌大長公主忍了這兩年,到底捱不住了,又不願讓沒頭沒臉的丫頭奴婢生下孫子,便討了個讀書人家的女兒做二房。


    “你和你家太夫人之間……”小沈氏想不出適當措辭,“那個……不大對付,嫂嫂叫我來跟你說一聲,叫你心裏有個數。”


    自明蘭生團哥兒那日的大火後,京中各種若隱若現的傳聞就不絕於耳,眾人又見分家後,兩房人幾乎不曾來往,往來親朋便都有想頭了。


    送走小沈氏後,明蘭皺眉思索片刻,很快心中有了定論,隨即心緒大定,扶著夏荷緩緩走到裏屋,卻見團哥兒已攤成大字型唿唿睡著了。


    崔媽媽見明蘭進來,起身將她扶來坐下,又聽她喃喃什麽‘沈家姐姐真夠意思,虧得她來報我……’


    崔媽媽叫夏荷去端熱茶,蹲下替明蘭脫鞋,再寬去外頭衣裳,讓那母子倆頭挨頭一道歪著,嚴肅的臉上難得露出戲謔的笑容,“鄭家兩位太太待夫人這麽好,其中用意,夫人真瞧不出麽?”適才她一直在隔壁屋,兩人的對話她聽了個七七八八。


    明蘭轉頭訝異道:“用意?還能什麽用意。”


    崔媽媽坐在明蘭榻邊,慈愛的捋起她臉上的碎發,“我的姑娘,你是聰明一世的,居然聽不出。那鄭太太沒口子的說如何疼惜女兒,怕將來孩子無靠……說來說去,那還不好辦,找個知根知底的誠實厚道人家就是了。我看,大約鄭大夫人也是知道的。”


    說著,便把目光落到明蘭身上,再落到炕上的團哥兒,似笑非笑。


    明蘭張大了嘴巴,低頭看了看熟睡的小胖子,抬頭道:“……不會吧……?”話雖這麽想,她越想越有可能,不免一陣心裏發滲。


    “團哥兒將來要承襲爵位,他的媳婦……得能幹些罷。”不是她嫌棄小沈氏的女兒,而是……她也說不好,若是鄭大夫人的女兒,那她立馬點頭。


    咦?她的思維怎麽越來越像寶玉他娘了。


    崔媽媽見明蘭愁眉苦臉,暗暗好笑,“也不見得就是團哥兒。我看鄭太太未必願意閨女做長子嫡媳;她適才不是問夫人的懷相和產期了麽?”


    明蘭反she般的捂著肚子,驚疑不定,“……就算這胎又是哥兒,可比她家丫頭小呀。”


    崔媽媽笑道:“差個半年一載的,也沒什麽大不了;小兒媳可比大兒媳好當呢。”


    明蘭傻掉了。


    她做夢也想不到,長子不滿兩歲,次子還沒出生,她就要開始考慮媳婦人選了。


    崔媽媽噗嗤笑了出來,拍著明蘭勸慰道:“夫人不必急,我看鄭太太也不見得非要跟夫人做親。哥兒大了會怎樣,品性如何,有出息麽,誰也不知道,人家做娘的且得瞧呢。”


    明蘭彷如夢裏霧裏,半天才緩過神來:“……這麽說來,她跟威北侯夫人忽和好了,不單單隻是想明白了,怕也有這個心思在裏頭罷。”


    張氏的兒子比小沈氏的女兒大半歲,不但年歲更合適,且是姑表之親,張氏品性正直,不會為難兒媳。


    崔媽媽笑出聲來:“夫人真聰明!”


    聽得這句話,明蘭頓時悲從中來。


    話說自打小桃拍拖以來,她已經很久沒聽到誇獎了——所以才變笨了麽。


    第213迴 張良計與過牆梯


    小沈氏的qíng報異常準確,才過去兩日,這日上午明蘭發畢對牌,正逗著胖糰子學作揖,綠枝就火急火燎的奔跑進來,道太夫人來了。


    崔媽媽抱團哥兒的臂膀明顯緊了緊,繃臉望向明蘭,明蘭緩緩站起身來,道:“媽媽把哥兒給辱嬤嬤罷,小桃服侍我到榻上去,綠枝,……去請大夫人。”


    最後五個字仿佛含著異樣口氣,綠枝響亮應聲,當先一個出門去了。


    過不片刻,邵氏神色慌張的匆匆而來,一踏入院中,便見明蘭身邊丫鬟們進進出出,或燒水燉藥,或戒備的站在庭院中,尤其幾個大丫鬟,那神色如臨大敵般。


    邵氏走進裏屋,隻見明蘭縮躺在榻上輕泣,崔媽媽和小桃坐在chuáng邊不住低聲勸著,邵氏大吃一驚,忙道:“我的天爺,這是怎麽了?”


    崔媽媽滿麵愁容,起身迴她道:“今兒一早原本好好的,誰知夫人一聽太夫人來了,就嚇的什麽似的,死活不肯見人。”


    邵氏呆了呆,快上幾步到chuáng邊,握著明蘭的手,柔聲道:“好妹妹,哪裏身子不適,跟我說說,可別驚著肚裏的孩子。”


    明蘭緩緩從被褥中抬起頭,臉色發白,又是驚懼,又是戒備,她顫聲道:“嫂嫂,我怕……我不要去見她。”


    邵氏愣住了,她原在屋裏看花樣子,聽到太夫人來了便起身整裝打扮,想著大約得出去行個禮,誰知綠枝麵帶慌張的來報明蘭有請,她卻怎麽也想不到會是這樣。


    她忙勸道:“這怎麽成?好妹妹,若你身子不得勁,請太夫人過來看你,也是一樣的。”


    明蘭直直坐起,眼睛睜的大大的,透著一股奇異的神氣,竟有幾分懷崽母láng的兇狠,“我不去見她……她又想來害我了,我絕不見她!”


    說完這句,她就抱著肚子,朝裏躺下,顫著身子,低聲哭泣起來。


    邵氏yù待去扳她身子,再好生勸導一番,卻叫崔媽媽攔住並拉起身來,隻聽崔媽媽道:“您瞧見了,夫人是叫上迴給嚇著了。也是一般挺著肚子,也是一般侯爺不在,太夫人是長輩,夫人隻有叫收拾的份兒。隻求大夫人念著往日qíng分,到外頭去招唿太夫人罷。”


    邵氏僵在當地,還沒想出要迴什麽話,已被眾人推搡簇擁著到前頭廳堂去了,發現太夫人已坐在首座喝著茶了,她見隻邵氏一人出來,眉頭一皺:“老二媳婦呢?便是分家了,難道我就不是她長輩了,她就恁般尊貴,連見都不得見了。”


    邵氏慌慌張張的斂身行禮,支吾道:“弟妹……她,她……身子不適,怕不能見您……”


    太夫人怔了下,冷笑道:“好好好,我來了,她就病了。不能出來見我,那我去見她!”說著抬腳便要往裏沖,誰知廖勇家的領幾個健婦堵在當口。太夫人大怒,罵道:“不長眼的奴才,也敢攔我的路!”


    邵氏聽了這話,微微驚奇,記憶中的太夫人從來都是溫文和氣,舉重若輕,雖在府中說一不二,權柄極重,卻從不疾言厲色——怎麽今日這般兇神惡煞,火燒火燎的?


    她縮在一旁,偷眼去看,隻見太夫人穿著首飾一如往日端麗高貴,隻是氣色不好,麵皮發huáng,身子明顯消瘦許多,神qíng中更是說不出的焦躁。


    廖勇家的不慌不忙,恭敬道:“侯爺出門前定下的規矩,沒夫人點頭,任她是誰,都不能隨意往裏闖。”她挑眼看了下太夫人,又笑笑補上一句,“夫人身子重呢,出事就不好了。”


    太夫人氣了趔趄,指著廖勇家的半天說不出話來,她一跺腳,轉身朝邵氏,厲聲道:“好!你們這兒如今是金鑾殿,我闖不得,怕衝撞了裏頭那位天仙!你這就進去跟她說,我有要事商量,要麽她出來,要麽我進去!不然,我就不走了!”


    邵氏這輩子都沒跟太夫人頂過嘴,哪敢不從,聞言後轉身就走,一路匆忙的奔至嘉禧居裏屋,顧不得喘氣,趕緊將太夫人的話與明蘭說了,誰知明蘭怕的梨花帶雨,哭叫道:“有什麽可見的?!難不成還叫她放一把火,燒死我才好!”


    邵氏啞口無言,沒勸上兩句,又叫崔媽媽使婆子推了出去,聽身邊丫鬟連聲催促自己去前頭打發太夫人,她隻覺得頭皮發麻。一邊是嬌貴不得驚動的弟媳,一邊是威嚴素著的婆母,兩邊都得罪不起,兩邊都應付不了,邵氏宛如熱鍋上的螞蟻,進退維穀。


    站在原地楞了半響,邵氏還是想不出如何是好,茫茫然的溜迴自己院落,走進裏屋。


    嫻姐兒正伏在炕幾上寫字,見母親失魂落魄的進來,問道:“娘,怎麽了?不是說太夫人來了麽,你怎麽迴來了。太夫人要見我?我早換好衣裳了,這就能去。”


    邵氏聽了這鎮定的語氣,好似忽然找著了主心骨,抓著女兒的小手一頓急訴,好容易才將適才之事說了個七七八八,她著急道:“我的兒,娘怎麽攤上這事兒了?!這好好的,跟我什麽相幹,怎麽會……?!”


    沒頭蒼蠅般的急了半天,她忽想起什麽,低聲道:“你說……你二嬸,是不是裝的病?”


    嫻姐兒靜靜的聽著,放下手中的玉管青鬃小筆,“是不是裝的,有什麽打緊的。二嬸的意思清楚的很,她不想見太夫人,連照麵也不願打,還要娘去出這個麵。”


    邵氏急的都快哭出來了,捂著帕子發急:“你你你……這可怎麽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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