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三娘慣會看人眼色,眼見打趣的差不多了,也怕明蘭真羞惱了不好,趕緊收住話題,轉而說起兒女事,明蘭忙叫人把團哥兒抱出來,車三娘看的喜歡,塞了個鼓鼓的大荷包過去,贊了又贊,最後嘆道,“……我就一個丫頭片子,還是夫人福氣好。”


    明蘭道:“姐姐年紀還輕,定能生個大胖小子的。”


    車三娘豁達的一擺手,笑道:“早年生計艱難,傷了身子,生閨女時差點送了命,大夫說了,我不能再生的。”


    她見明蘭麵露不忍之色,反過來笑嗬嗬的勸道:“我算有福氣的,他爹不嫌棄,隻說等兄弟討媳婦後,生他十七八個,給我們祧上一爐子香火就是了。”


    明蘭聽了笑道:“這倒是,都是自家人,石家大哥是真心實意的人,這最好不過了。”她早聽顧廷燁說過,石家父母早亡,石鏘由長兄帶大,兩人雖是兄弟,qíng分更像父子。


    想到車三娘年少孤苦,顛沛流離,如今終得了個好歸宿,明蘭不勝唏噓,柔聲道:“……姐姐好好保重身子,以後福氣大著呢。記得那年在船上,石家大哥還說,要給姐姐做好看的刻絲衣裳穿呢。”


    車三娘摸著自己的袖子,光滑綿密的觸感,栩栩如生的刺繡著喜鵲登枝,不禁笑嘆道:“那沒心眼的傻漢子,如今恨不得叫我天天穿刻絲衣裳。說句不怕妹子笑的話……”她壓低聲音,“這刻絲料子好看是好看,可我覺著呀,還不如還棉布衣裳舒服呢。”


    想起後世人崇尚天然的純棉布料,特意要買粗布亞麻,明蘭捧著袖子,笑的樂不可支。


    晚上明蘭請邵氏和車三娘一道吃晚飯;又叫人在外頭擺了桌簡單的酒席,石氏兄弟,顧廷燁,加上公孫老頭,四人一齊吃酒。


    四人邊喝邊聊,直到深夜顧廷燁才迴屋,竟發覺明蘭倚在chuáng頭看書,顧廷燁趕緊脫下發寒的外衣,搓熱了手才靠過去,“怎麽還不睡?仔細傷了身子。”


    明蘭慵懶的坐起來,微笑道:“適才已睡過一陣了。”


    男人撫著妻子柔軟的頭發,語氣溫軟:“都是我不好,叫你睡不踏實。”


    明蘭沒有答話,睜著又大又亮的眼睛,靜靜道:“……你什麽時候走?”


    顧廷燁整個人僵了下,才苦笑道:“我怕你擔心,想遲些告訴你,沒想你自己猜到了。”


    這也不難猜——丈夫每天晚歸,拿宵夜當晚飯吃,忙的腳不沾地,皇帝閱兵愈發勤快,沈國舅幾乎吃住在軍營了,自己雖因養胎不曾出門,可從京城市井到各武將家眷的氣氛變化,她還是能感覺到的。


    “皇上怎麽挑這時候用兵?天寒地凍的,眼看要過年了呢。”明蘭嘟嘴,心有不滿。


    顧廷燁讓她靠在自己懷裏,下巴擱在她頭頂上,低聲道:“現下先到隴西聚兵,稍事整備,待過了隆冬,糙原上食物匱乏,就該是羯奴大肆劫掠之時。咱們趕早一步守著,兵發幾路,趁羯奴熬不住出來,就能一網打盡。”


    明蘭不語。


    朝廷大軍好比正規軍,羯奴好比遊擊隊,這幫散賊匪寇總趁大軍退走後,瘋狂劫掠關外百姓,而朝廷大軍又不能永遠駐守在邊關,要決戰,最難的就是捕捉遊擊隊主力。


    “石家兄弟此次上京,也有差事罷?”她問。哪有快入冬了來北方的。


    顧廷燁點點頭,“趁內河河麵尚未結牢冰,趕緊叫先把糧糙送過去,官船不夠。”


    明蘭摸自己肚皮——預產期在明年五月,她心裏酸楚的要命,卻不能叫丈夫跟老闆請假,隻能低低道:“……你什麽時候迴來?”


    這次迴應的是深深嘆息,男人語氣苦澀:“快的話,明年三四月,慢的話,不知道……我若未歸,你隻能自己生了。”


    明蘭撲哧笑了出來:“廢話。我不自己生,你還能幫我生不成!”


    說完這話,她陡然勇氣倍增,不就是丈夫不在身邊生孩子麽,有什麽了不起的,就當自己做了軍嫂(姚媽媽表示絕不同意),丈夫守邊關去了!


    她直起腰板,一手抵在他的胸膛上,一字一句道:“就三句話。第一,不許貪功,家裏不缺你加官進爵;第二,平安歸來,別給缺手短腳的;第三……”


    她恨恨道:“不許沾花惹糙,給我帶迴個異族公主,亡將妹子什麽的,看我饒你!”


    顧廷燁摟著明蘭貼在懷中,縱聲大笑,笑聲響亮的震動窗欞,深更半夜十分滲人,外頭值夜的婆子驚醒過來,麵麵相覷。


    第207迴 別後瑣事


    十一月上旬,皇帝命欽天監擇一吉日,禦駕親臨西郊燕雲台,點齊將帥,歃血祭天,隨後兵發三路,齊奔隴西而去。


    其中,皇帝特意把英國公和威遠侯分開,也不知是怕這翁婿倆感qíng太好,掌兵過慈,還是怕翁婿倆不睦,誤了大事。總之,最後顧廷燁隨英國公走北路,沈從興領段氏兄弟一路往西,薄天胄與甘老將軍居中為主。


    據送公孫老頭前去的屠家兄弟來報,西郊大營那兒聚了十數萬大軍,端的是旌旗遮天,刀甲林立,殺氣遠沖雲霄。


    明蘭隻恨無緣目睹此古代盛況,加之身邊少了他,心裏空落落的難受,沉著麵孔坐在炕上,把下頭侍立的婆子丫鬟唬的半聲不敢出。


    “我說鳳仙姑娘,你倒是說話呀。”綠枝指著下首站立的一對主僕,大聲道,“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偷雞摸狗的做耗!”


    鳳仙低頭立在那兒,隻一言不發,柔弱清麗的麵孔還殘留淚痕,她身邊的丫鬟先不忿了,嘟囔道:“我們姑娘不就是見了迴娘家人麽?有什麽了不得的,這麽喊打喊殺的……”


    明蘭淡淡一眼過去,小丫鬟立刻閉嘴。


    “早先我就立下規矩的,你們要見外頭的人,得報與我知道。”明蘭慢慢的撥弄手指,“就這麽不聲不響的,拿銀子叫婆子開了二門,偷著溜到偏角門去見人,算怎麽迴事呢?”


    鳳仙依舊不語,那丫鬟倒一副精明模樣,堆出滿臉的笑,“夫人仁厚,咱們都知道,因這府裏上上下下都要夫人操心,咱們姑娘怕饒了夫人,這才……”


    “不然,與廖勇家的說一聲也成,你們說了麽?”明蘭淡淡道。


    那丫鬟一時語賽,又訕訕道:“廖嫂子……不是也忙麽……”


    明蘭懶得再跟她廢話,朝一旁廖勇家的道:“那婆子你發落了罷,別再留府裏了,十兩銀子就叫砸開了,沒用的東西。”


    廖勇家的躬身應道:“那是舊府裏的老人,原先就是守二門的,沒想眼皮子這般淺。”


    明蘭一點頭,“侯爺出門了,家裏的門房愈發該嚴些了。迴頭你薦幾個人上來,不單夜裏要守門,白天也不該懈怠了。”


    她說一句,廖勇家的應一聲。


    明蘭看了那丫鬟一眼,“既犯了府裏的規矩,就該受罰,沒的說我年輕,屋裏沒規矩。可我也不忍心重罰鳳仙姑娘,既然你們主僕qíng深,你就替你主子受了罷。”


    那丫鬟當即傻了眼,滿麵惶恐的連叫饒命,廖勇家的叫兩個婆子上去一把拿住,冷聲道:“別仗著幾分小聰明,就到夫人跟前擺弄。府裏的規矩,哪裏是你說改就改的!”


    那丫鬟猶自哭叫:“……我們……我們是甘老將軍送來的呀!”


    廖勇家的冷笑:“與你一道送來伺候鳳仙姑娘的那個,叫什麽蹁躚的,如今在哪兒了?我早就勸過你,別太拿自己當迴事,死都不知道怎麽死!”


    邊說這話,邊拿眼睛看鳳仙,目光不掩譏誚警告之意。


    那丫鬟被拖出去後,鳳仙終撐不住了,抬眼望明蘭,qiáng自鎮定:“夫人預備拿我怎麽辦?”


    “侯爺與我說過,當初甘老將軍將你送來時,曾說‘此乃罪臣之女,尚有幾分顏色,性qíng也算乖巧,可供都督灑掃消遣’。”明蘭漫不經心的側過身子,讓小桃換邊揉捏抽疼的小腿,“姑娘讀過書,你說這‘灑掃消遣’,是個什麽意思。”


    屋裏僕婦均一陣輕輕譏嘲嗤笑,廖勇家的先道:“奴婢們沒讀過什麽書,倒也知道這個。灑掃麽,當是個正經活計,消遣麽……嗬嗬……就是個玩意兒東西!可惜喲,夫人一沒叫姑娘拿笤帚,二沒拿姑娘消遣,還好吃好喝供著,綾羅衣裳四季換新。”


    四周的目光猶如針芒刺骨,鳳仙的臉色漲紅,又陡然慘白。


    明蘭看了她一會兒,揮手叫眾僕婦下去,隻留小桃和綠枝在屋裏,才道:“你問我預備拿你怎麽辦。我倒想先問問,你有什麽打算?”


    鳳仙猛地抬頭,雙目含淚,哀淒道:“……我雖由甘家從教坊司贖了身,可依舊是官奴戶籍,如何到外頭尋常度日。隻盼夫人憐憫,給我口飯吃,我一定忠心伺候夫人和侯爺……”


    不待她說完,明蘭已搖了搖手:“這種廢話以後不要再說了。”


    見鳳仙滿眼絕望,淚水簌簌而下,明蘭直言道:“你到府裏已四五年了罷,我進門尚不及你早。若侯爺有心收你,何必等到今日?你既是罪臣之後,又是甘家送來的,侯爺不會要你的。要納個好姨娘,哪裏找不到了,幹嘛非要你?”


    鳳仙跪倒在地上,她知道大凡罪臣之女,多沒入教坊司受辱,運氣好的,叫商戶人家贖去做妾,運氣不濟,甚至有被賣入煙花地的。


    有頭臉的人家多不會納教坊司出來的女子做姨娘,當初甘家也不過把自己當個玩意兒送來的,再何況顧甘兩家彼此忌憚。可起初,她還想著,若能叫顧廷燁喜歡寵愛,先當個通房,生下一兒半女後,以顧侯功勳威望,總能慢慢將她抬舉起來的罷。誰知……


    她不禁淚如雨下,自己都二十餘歲了,自父親獲罪,全家被抄,便如一蓬浮萍,無處落腳安身,“……夫人……難道我這輩子,就這麽完了麽?”


    明蘭嘆道:“常嬤嬤說,你還是個知羞恥的。這些年我冷眼瞧著,你還算老實。如今你麵前,有三條路。”


    鳳仙連忙抬頭,滿心希冀的望著。


    明蘭道:“第一,若你還有可靠親戚,我放你去投奔,將來走遠些,嫁個莊戶人家也好,全當我發嫁了個丫頭。第二,如今車太太就在咱們府裏,我請她幫忙,要麽尋個老實的低門小戶嫁了,要麽給富戶為妾,越南邊的越好,天高皇帝遠,以後也沒人提起你的來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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