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夫人心中酸楚,垂淚道:“我對不住你娘,總想著好好補償……”


    長柏道:“母親在外頭養了十幾年,不曾得到父母慈愛,姨母可沒半分心疼之意。”


    王老夫人張了張嘴,駁不出理由。


    “此迴之事,姨母全然不顧親妹子安危,甚至存心陷害。”長柏麵露憤然,“外祖母口口聲聲血脈骨ròu,可姨母焉有半分念及我娘也是她的骨ròu至親?!”


    王舅父搖頭道:“大妹確是過分了。這迴連我都覺著心寒。”


    王老夫人看看兒子,再看看外孫,虛弱道:“那也不必重罰至此呀!那慎戒司……實在不能去呀。”


    長柏道:“小時來外祖家頑,有迴我和佑表弟爬樹摘山楂,辛苦半日才摘了小半簍。外祖父卻要我們將其中一半撿出來丟了。我怎麽也捨不得,外祖父卻教導我倆‘倘不將爛果子丟棄,那些剩餘完好的,也保不住——為人處世,也是這個道理’;這句話,我記到如今。”


    提起過世老伴,王老夫人肅容,艱難道:“你的意思是……”


    長柏道:“姨母早就是個爛果子了,隻會牽連家人。”


    王老夫人怒道:“你怎可如此說長輩?!”


    “這些年來,舅舅不斷替姨母收拾爛攤子。不論外祖母如可苦心教導,姨母依舊我行我素,刻薄庶出兒女,nüè待妾室通房,在內宅動輒打罵動刑,糙菅人命……這迴已不是姨母頭迴下毒了罷!”長柏看向王舅父,“為著替姨母善後,舅舅多少次豁出臉麵去求人,走路子,使銀子,做了多少不該之事,依舅舅資曆,早該調任京官,可這十幾年始終在外任打轉。”


    就算平級,京官也比外官高出半等,最早王舅父比盛紘官級高,盛紘進京時兩人打平,此時盛紘已比王舅父官品高出半級,加上他是京官,就更高了。


    想及官途,王舅父不禁黯然,王老夫人望了眼兒子,歉疚的低頭嘆氣。


    “不單舅父,還有佑表弟。元兒表妹之事,我也聽說了。”長柏更進一步,“雖說我大堂嫂文氏也是數年才得娠,可也因有旁的子息。而外祖父一脈單傳,拖耗至今,外祖母已十分對得住姨母了。”


    對得住女兒,就是對不住王家,王老夫人想起亡夫,心頭一陣陣發虛。


    “佑表弟年歲漸長,外祖母也該替王家多打算打算了。”長柏輕悠的勸著,“可隻要姨母在,王家就得繼續替她犯難。今兒殺人,明兒下毒,何時才是個頭?難道外祖母為了護著作惡多端的女兒,就不管舅父,佑表弟,還有幾位表姐了麽?他們難道不是外祖母的骨ròu?”


    王老夫人越想越心虛。


    亡夫才能卓絕,功勳彪炳,靈位被抬至名臣閣,名動天下;兒子資質中等,雖不能青出於藍,但還能守成,這些祖蔭尚可庇護孫兒王佑,可孫兒之後呢?


    眼看盛家興旺之勢逐漸明朗,子孫繁茂,各個讀書科舉,所聯姻親也大多清貴有勢,相比之下,自家愈發不如了。何況,至今孫兒還沒有子息。


    “難道……非送進慎戒司不可……?”想及老實孝順的兒子和孫子,王老夫人動搖了。


    “非送不可!”長柏斷然道,“姨母屢教不改,以前還隻關起門在內宅來作惡。現下膽子越來越大,即使不算姻親,盛家也是有頭有臉的官宦人家,她居然也敢下手。拉親妹頂罪,還有恃無恐的!姨母就是篤定外祖母會救她。這迴倘不下狠手,下迴闖禍怕更不可收拾。”


    “可是,她再也出不來了呀……”王老夫人泣淚,心意漸漸轉向。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多少清貴世家,管束子弟尤其嚴厲,就是怕禍起蕭牆。”長柏輕輕扶住王老夫人的肩,勸道,“外祖母以後多關照康家表兄,也就是了。”想了想,又加了句,“倘若不送進去,康姨父定然休妻,那時表兄表妹怎辦?”


    王老夫人無聲流淚,心意糾結為難。


    長柏湊到外祖母麵前,一字一句道:“即便拚卻二十年仕途,我絕不會留姨母在外頭的。”


    王老夫人慢慢拭幹淚水,心知外孫心意堅定,猶豫道:“你姨父也不見得會答應送慎戒司呀?”大女婿厭惡女兒已久,一旦得知此事,一定迫不及待的寫休書。


    “不,姨父定會答應。”長柏第一次露出笑容。


    ……


    “他怎麽會答應?”


    書房裏,父子倆隔桌對坐,桌上置一壺清酒,兩個冷碟,另一盤子醬香濃鬱的胭脂鴨信。


    盛紘一臉愕然,“你姨父姨母雖是夫妻,但早成水火,現下有這麽好的藉口,休妻還來不及,怎肯乖乖聽話。”


    長柏一手拂起袖子,替父親斟酒,緩緩道:“姨父房內有位姓金的姨娘,頗有手腕,不但有兒有女,且寵愛十數年不衰。”


    盛紘一愣,立刻道:“莫非,前陣子給老王爺為妾的,就是這位金姨娘的女兒?”


    長柏點點頭,放下酒壺,輕聲道:“侯爺手下有人能牽線到金姨娘身邊心腹。不論姨母是被休還是死了,姨父正房無人,必然續弦。若娶迴位年輕美貌的,這位金姨娘該如何自處?”


    盛紘緩緩接下去,“是以,這位金姨娘最願見到的,就是你姨母這位正房夫人名存實亡,既免了新夫人進門,她又能在內宅當家,兒女受惠。”


    長柏道:“送姨母進慎戒司,對外隻說是去莊子養病了,可保三家顏麵。”


    盛紘笑了下,瞬即皺眉道:“可你姨父想休妻不止一日了,肯聽妾室勸說麽?”


    “肯的。第一,金姨娘之女在王府頗受寵,姨父好些事得靠老王爺。第二,姨父會被如此告知——為了姨母下毒之事,王盛兩家已吵翻了天。王家決意要保住姨母,而盛家……”長柏微微一笑,“快被說服了。”


    盛紘了悟,笑道:“你姨父若不答應送人進慎戒司,這事就會被大事化小。”


    長柏道:“而父親會說,老太太畢竟醒了過來,休妻會禍及幾個外甥,到底不忍心。”


    “既不能休妻,到時,隻怕你姨父還會賣力叫我不可忍讓,定要將人送進去!”


    康姨父沒有人證物證,巴不得快些擺脫康王氏,隻能入殻,盛紘撫掌而笑,誇道:“想不到我兒竟有陳平之才!”又調侃道,“你對康家內宅怎這麽清楚?”


    長柏正色道:“康家是禍患,遲早出事。舅父和父親屢屢相助,我總覺不妥,早留了心。”


    這麽麻煩的事得以解決,盛紘高興的連飲兩杯酒,然後不忍的嘆道:“到底是你嫡親姨母,若非你妹子鬧得這個地步,我也不願如此狠心。”


    誰知長柏肅穆道:“父親此言差矣,哪怕妹子不鬧出來,我也非要追究。”


    盛紘愣了愣,扯動嘴角:“……這是為何?”


    “莫非父親想一輩子受要挾麽?”長柏再為盛紘斟了杯酒,“這件事,此時發作,理在我們;以後再說,父親也不免落個‘怠慢嫡母,涼薄忘恩’的名聲。虧得此時鬧開來,不然,待祖母百年之後,有人拿這說事。我們不死,也惹身膻。”


    “此事已被捂住,誰會再提。”盛紘不解,康姨媽和王家巴不得把這事埋了呀。


    “徐家可大有人在。”


    盛紘失笑:“老太太和娘家斷絕已久,徐家怎會來抱不平?”


    “若是有人在後指使呢?”長柏淡淡道,“花紅月好時,自無人提。可若盛家有了關口呢?若是我,就留著這把柄,要緊關頭再插上一刀。”


    盛紘笑聲戛然而止,細想下,不由得冷汗淋淋——記起件往事,自己會試時那年,元閣老和宋閣老爭奪首輔之位,兩人旗鼓相當,先帝也好生為難,此時忽有言官上奏,參元閣老吞沒亡兄家產,氣死寡嫂。


    其實元家長嫂素來體弱多病,又無兒無女,哀毀過度而亡也是有的,可她娘家跳出人來喊冤,還拿出許多似是而非的人證來。賊咬一口,入骨三分,元閣老就此敗北。


    “這事根本捂不住。”長柏沉聲道,“別說康姨媽,她身邊知道的人也不少。那些個管事,婆子,一天就能叫六妹妹拷問出來。何況有心人有意圖謀。”


    盛紘少年時就發宏願要光大門楣,倘若將來兒孫有出息,位極人臣,怎能卻叫此事拖累?聽了兒子這話,越想越驚懼。


    “不止如此。還有康姨媽,倘她將來以此要挾父親呢?到時物證人證已不複可查,姨母咬住是母親下毒,父親為了官聲名望,枉顧事實,掩蓋真相。”


    盛紘拍案大怒:“刁婦豈敢?”


    “她連到親戚家下毒都敢了,何事不敢?”


    在長柏看來,康姨媽早就神智不清了,歹毒瘋狂至不可思議,按照她的狂妄邏輯,凡是得罪她的人都得吃苦,凡是擋在她路上的都要消滅,幾年前就該關起來了。


    “為長遠計,就要快刀斬亂麻。到內務府過一趟,將來有人提起,父親就都有底氣了——禍首已伏法,太太也在家廟懺悔多年,老家眾人皆可為證。然後外祖母再拿了身契,把姨母身邊的人清理幹淨,此事妥帖矣。”


    盛紘呆呆看著兒子,心裏又欣慰又驕傲。愈看兒子愈像過世的老泰山。平素跟鋸嘴葫蘆似的,可一旦說起來,又如頭頭是道,qíng理俱通,直叫你心服口服外帶佩服。


    雖說跟次子長楓更氣味相投,但他最倚重信任的還是長子。無論做人為官,論老練精幹,兩個小的都遠不如老大,將來自己歸老,家族還要靠長子支撐。無論王氏有多少不好,能得這麽個能幹兒子總是大賺。


    “是以,父親決不能讓步,這幾日一定要頂住。”長柏反覆叮囑。


    盛紘堅決心意,重重一拍桌,咬牙道:“非要將康王氏關起來不可!”


    長柏緩緩鬆了口氣。他了解父親遠勝於父親了解自己,盛紘在感qíng上從來左搖右擺,隻有實際利益,才能最堅定他的決心。


    從書房出來,迎著夜晚的涼風慢慢走著,不知不覺踱步到母親院落前,長柏思忖片刻,搖手叫沿路丫鬟婆子噤聲,輕輕走到母親窗前,正要開口叫,忽聽裏頭有低低的哭聲。


    “……我的好太太,別哭了。”劉昆家的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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