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向標再度轉了。


    最後妥協的結果是,鄒家大舅爺流徙西南三千裏,二舅爺三十大板,另罰沒泰半家產以作賠償,沈國舅受聖旨申斥,罰俸一年,並閉門思過三個月。


    其間明蘭去看過小沈氏兩迴,隻見她也嚇得如同驚弓之鳥,肚皮碩大,身子卻消瘦得厲害,鄭大夫人十分不安,隻恐將來分娩艱難。


    如此這般,待張氏之子雙滿月時,張沈兩家著意要大辦一頓滿月酒,既掃晦氣,又振氣勢,同時向外頭表示——兩家已和好如初了。


    滿月酒前幾日,張氏請明蘭過府,好詢問滿月酒的瑣碎事宜;那來人頓了頓,又說了句‘多時不見,國舅爺十分惦記顧侯’,另送陳年花雕兩壇。


    顧廷燁苦笑不已,迴頭對明蘭道:“沈兄怕是在家悶得狠了。他是奉旨閉門思過,一幹老兄弟也不好多上門。也罷,今日我與你一齊過去。”


    作為威北侯府主母,幽居許久的張氏此次決意獨自籌辦酒席,藉此重新亮相人前;酒水,飯菜,如何招待賓客等其餘繁瑣事項,由親母張夫人指點,張氏概已瞭然,隻是沈從興那幫兄弟的家眷,她一個也不熟,便提前請明蘭來說道說道。


    明蘭一一說來:段家家底如何,段夫人出自蜀中名門,小段將軍正在說親事,鍾夫人與耿夫人在‘賢惠’問題上的理念略有不同,劉正傑大人的女眷為何瞧起來這麽老,不是劉老夫人,是劉夫人,千萬別弄錯了,因為她是童養媳出身啦,十八新娘三歲郎……


    張氏認真的著,間或湊兩句,說些將京中的陳年往事,算是有來有去。張氏是大家出身,慣能將陰私之事隱晦表達,半點痕跡不露;明蘭是莊老高足,擅長將不入耳之事以經卷典故之乎者也出來,兩人倒是棋逢對手,說到有趣之處,不禁相顧一笑。


    正說著話,外頭進來個婆子,恭敬道,“稟夫人,侯爺要與顧大人吃酒,說將先前東瀛送來的竹葉青取兩罈子出來。”


    張氏道:“侯爺說那酒存的日子越久越香,埋到庫房的地下了,你請樊媽媽叫人去掘,下鋤小心些,別都弄碎了。”


    那婆子福了福,又道,“侯爺還說,要給顧大人看那柄新得的龍泉寶劍。”


    張氏道:“侯爺每早必要舞劍的,大約又掛到哥兒屋裏去了,我自叫人送去吧。”


    那婆子應聲出去。


    張氏轉頭吩咐幾句,兩個丫鬟從隔壁的嬰兒屋裏捧出一把寶劍,很快走出門去。張氏迴頭,見明蘭靜靜的看著自己,她不由得麵上一紅,沒話找話道,“那酒是不錯,酒色碧青,香氣濃鬱,還一點不上頭,迴頭我與你帶兩罈子迴去。”


    明蘭很老實的哦了一聲,繼續看她。隻見她氣色健康,麵色紅潤,雖眉頭還隱約鬱鬱,但往昔的那種蒼白單薄,已被說一不二的端莊能幹取代了。


    張氏佯怒道:“你要說便說罷,作甚麽這般盯著看我!”


    明蘭道:“沒什麽,不過覺得國舅爺這習慣真好。孩兒打小就熟刀劍,將來必然也是個小將軍,真好,真好。”


    張氏怒目,明蘭迴以很純良的目光,張氏很快就泄了氣,苦笑道:“恁是九天玄女,到了這凡塵世間,怕是也當不成仙女了。”


    產後第四日,丈夫頭一迴踏入屋裏,夫妻俱是死過一迴般,身心俱疲,兩人默默對坐了許久,也顧不上媽媽的告誡,自己撲在丈夫懷裏狠狠哭了一場——不知是在哭自己無可奈何的妥協,還是在哭天下女子的宿命。


    明蘭沉默了半響,“是呀,這世上,哪有真的仙女。”


    ……


    從張氏屋裏出來,明蘭沉沉的往外走著。


    適才張氏與婆子短短幾句對答,透露內容十分豐富——沈從興現在每夜都歇在張氏處,早上起來到院子裏舞劍一迴,然後拎著寶劍去看兒子,邊哄邊逗之際,隨手將寶劍掛在兒子屋裏的牆上。夫妻和睦,父子qíng深,如此,皆大歡喜。


    比起在傲氣的堅持中枯萎凋零,還不如在圓滑的妥協中好好生存呢。


    明蘭嘴裏發苦,都不知道自己在鬱悶什麽。


    走到一扇垂花門口,忽聞前頭一片爭吵怒罵聲,仿佛聲音還有些熟。在明蘭身旁引路的婆子有些尷尬,笑道:“前頭有些不幹淨,咱們往這邊走罷。”


    明蘭點點頭,她也不yù多事。


    剛挪轉了腳跟,唿啦啦的一群人擁到跟前,當頭一個衣衫淩亂的年輕婦人似是想往前頭沖,後頭一群婆子丫鬟賣力攔著她。


    “……你們誰敢攔著我,我就死在這裏……!”那年輕婦人拿一根簪子對著自己的喉嚨,發出悽厲的唿喊,“我要見侯爺,你們誰也不許攔我!……放開……放開我……”


    明蘭定睛一看,竟然是小鄒氏。


    不能怪她眼力不好,以前的小鄒氏總是濃妝艷抹,本就看不大清本來麵目,而如今她不但頭發散亂,滿身láng狽,嘴角也破了,原本嬌嫩的臉頰上浮著兩大片紫色疤痕,有點像青春痘擠破後結下的硬硬的疤。不過明蘭知道,這應該是臉頰被嚴重打腫打破後的痕跡。


    樣子十分難看,算是毀一半的容。


    “顧……夫人……?”小鄒氏終於辨認出了來人,隨即撲了上去,大聲嘶吼道,“顧夫人,你救救我家哥哥吧!他們要弄死他呀!”


    明蘭的胳膊被箍得生疼,“不過是流徙和杖責,何曾要他們性命?!”


    “那西南瘴氣遍地,哪裏不要人命呀……”小鄒氏還待接著說,明蘭連忙打斷道,“鄒姨娘慎言,顧家與鄒家非親非故,便是該做什麽,哪裏輪得到顧家?傳了出去,豈不叫人恥笑顧家越俎代庖,不懂禮數!”


    小鄒氏也發覺自己亂說話,又扯著明蘭的胳膊道:“……我家侯爺當顧侯如親兄弟一般……請顧夫人幫我說幾句話罷!”


    跟在明蘭身邊的翠微拚命想推開小鄒氏,一眾婆子也拉的拉,扯的扯,可小鄒氏便如生鐵般死死拽住明蘭的手臂,倒把明蘭弄疼了。


    小鄒氏一隻手還捏著簪子,揮舞著十分危險,眼看自己要遭池魚之殃,明蘭連忙叫眾人都停手,對小鄒氏道:“鄒姨娘,你可還記得當日我與你說的那駙馬公主和妾室的故事?”


    小鄒氏有些茫然,明蘭道,“我早說過,倘有個萬一,倒黴的必然是你,你怎麽不聽?!”


    “可那日……”


    明蘭幹脆道:“別那日這日的了,你若有心退讓,就事不至此。”


    小鄒氏緩過神來,如救命稻糙般巴在明蘭胳膊上:“昔日姐姐一番好意,苦心提醒我,顯見姐姐是心疼我的。如今便請……”


    “你弄錯了。”明蘭再次打斷,“我不是為你,是為了沈家。國舅爺乃國之重臣,操勞國事。可如今為了你,終日煩擾於家宅瑣事,為了鄒家,三天兩頭受彈劾。”


    小鄒氏被說的張口結舌。


    明蘭板著臉,毫不留qíng,“還有,別叫我姐姐,你是沈家的姨娘,不是顧家的。一個不好,傳出去又不知多少閑言碎語,聽得我滲得慌!”


    小鄒氏大怒,“你……!”


    就在這當口,明蘭瞅準機會一下把胳膊抽出來,小鄒氏顧著發怒,捏簪子的手鬆了,周圍婆子們趕緊一擁而上,奪簪子的奪簪子,擰胳膊的擰胳膊,抱腿的抱腿,終於把人拿住了。


    當前一個管事打扮的婆子道:“鄒姨娘,侯爺都被你累得閉門思過三個月,我說你也消停些罷,這成日的鬧,不是連累我們麽!”有幾個婆子趁亂還在小鄒氏身上狠狠擰了幾把。


    “我不迴去!我不去……你們又想把我關起來……”小鄒氏瘋狂的掙紮,仰著脖子尖聲哭叫,“……侯爺,侯爺……你對得起我姐姐麽!我姐姐為你吃了多少苦……你便是為著她也不該……我要見大哥兒,大姐兒,你快來呀,你姨母快叫人作踐死了!”


    那一邊,翠微心疼的替明蘭揉著胳膊,幾個婆子連聲賠罪。


    明蘭輕輕揮手,頗覺好笑的轉頭道:“鄒姨娘可知,原本國舅爺請立世子的批文已快下來了,因此一鬧,宗人府卻將此事給扣住了。你真要把大哥兒叫來麽?你也有臉見他。”


    小鄒氏頓時啞了。


    明蘭喟然:“倘若令姐地下有靈,知道兄弟姊妹不利自己孩兒,你說她是會怪你們,還是怪國舅爺?”


    小鄒氏慢下了掙紮,目中滿是絕望,頹軟了身子,任由婆子們將她往裏拉扯,眼見堵路的總算走開,明蘭再度往外走去,剛走出幾步,後頭又傳來小鄒氏淒涼尖利的哭叫聲——


    “……姐姐呀,你若活著就好了!天底下都是沒良心的,人一走,茶就涼,哪個還記得你的qíng義!你若不是為著照料皇後母子,怎會落了快足月的孩兒,又怎會送了性命?!如今侯爺有了新媳婦和小兒子,哪裏記得你墳塚淒涼,他早把你忘了……姐姐呀,你為何要對姓沈的掏心挖肺呀……倘若你留著性命,如今榮華富貴,還不由著你享……”


    聲音漸漸輕了,想來人已拖遠。


    明蘭腳步滯了下,心頭仿佛悶的喘不過氣來。


    翠微見她麵色不對,輕聲道:“夫人,可覺著不適?”


    一旁的婆子也十分機靈道:“大約天日太熱,夫人叫暑氣給衝著了,不如去前頭亭子歇會兒。我給夫人端個冰碗子來。”


    明蘭隻覺得胸口煩悶yù嘔,揮手道:“不必,我還是家去歇著。”


    快到門房時,顧順上前幾步道:“夫人,侯爺還在裏頭陪國舅爺吃酒……”


    明蘭不耐煩道:“我先迴去了,你們等著侯爺罷。”


    顧順見明蘭麵色不善,也不敢多問,隻一路快跑去前院廂房,見顧廷燁還在與沈從興推杯換盞,便湊上前小聲道:“侯爺,夫人似是悶熱得厲害,先迴去了。”


    顧廷燁一點頭,顧順退下。


    沈從興聽到幾個字眼,指著他笑道:“瞧你如今這樣兒,哪有半分當年橫刀立馬顧二郎的氣概!如今人家都說,顧侯夫婦是同進同出的,不論吃酒串門,你都要送夫人迴府,好好好,我知道,溫柔鄉是英雄塚……”


    顧廷燁臉皮頗厚,淡淡道:“倘若鄒氏嫂夫人還在,怕沈兄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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