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許過你什麽嗎?”顧廷燁繼續追問,目光如針,將曼娘釘在座位上,將謊言釘在真相上,“我說過要娶你為妻麽?我騙了你麽。”


    汗水流下曼娘的額頭,再次沁花了適才上好的妝容。


    “起初,我就說過,我沒法子給你名分。你說,隻要能跟在我身邊,無名無分也是甘願。”迴憶起當初,字字句句俱是荒唐,可笑自己還全信了,還真以為遇著了個真心真意的紅顏知己,“後來有了蓉兒昌兒,你又說,不為自己,也為著孩兒們,求進府為妾。我為著怕你們受欺負,打聽到餘家大小姐是個賢惠女子,便央了父親去求娶。誰知……”


    顧廷燁自嘲的笑了笑,對曼娘道,“你還瞧不上。”


    “二郎!”曼娘哀聲唿了一聲,撲到顧廷燁跟前,牢牢抱著他的腿,仰頭含淚道,“去餘家,那是我一時糊塗。我心裏頭害怕,怕那餘大小姐不容我,這才迷了心竅的!”


    “你從來沒糊塗過。”


    顧廷燁連手指都沒抬一下,隻冷冷的往下看著,“一步步,一招招,你都算的清清楚楚。我終究如了你的意,背父離家。若非我對你存了疑心,若非嫣紅之事,我就該如你算計的那般,帶著你遠走江湖。然後以你為妻,對罷?”字字如劍,隻說的曼娘啞口無言。


    “……那,有什麽不好?”


    曼娘眼中漫起一層奇異的光,把臉柔柔的蹭著顧廷燁的膝蓋,聲音柔美輕緩如吟唱:“當初,滿侯府的人都欺侮你。隻有我待二郎是真心真意的。我不稀罕侯府的榮華富貴,我隻要二郎,咱們遠遠的離了這兒,自己立起門戶。二郎有的是能耐,到時候,咱們一家四口,和和美美的過日子,做一對神仙般的快活夫妻,有什麽不好?”


    “說的好。”顧廷燁看著曼娘枕在自己腿上,伸手把她的頭緩緩抬起來,“你的盤算很妙。可你有沒有問我一句。我是否願意過這樣的日子?”


    曼娘唿吸陡然急促,眼神躲閃起來,顧廷燁扭過她的臉,認真注視這她,一字一句道,“我今日把話跟你說清楚,我從未有一日,想過要娶你為妻。”


    便是在當初兩人最和樂之時,他最大的願望,也不過是想好好對待這個可憐女子,叫她以後的日子能安享富貴,不再受人欺負。


    曼娘瞳孔急張,嘴巴開闔幾下,鼻孔翼張收縮,猛然間,她尖叫一聲:“你不想娶我?那你想娶誰?那些隻會家長裏短,自命高貴,又瑣碎無知的平庸婦人?!”


    顧廷燁聽了,居然笑了笑,“你說對了,我還就想娶這樣的平庸婦人。能相夫教子,能妥善理家,關照族人,裏外應酬,溫善平庸的婦人。而非你這般了得的奇女子!”


    聽得出話中的譏諷之意,曼娘生生哽住了,幾yù窒息,心中恨的幾想抓出把血來,她艱難的吞咽了一口空氣,緩過一口氣,頓坐在地上,哀戚道:“你不過是瞧我人老珠huáng了,如今的新夫人年少美貌,你變心就變心罷。說這許多做什麽?天下男子多負心,隻可憐我,一顆心全給了你,隻落的如此下場。”


    顧廷燁忍不住又笑了,他常想,倘若曼娘是個男子,定是個棘手人物,每當他下決心想把話說死說絕之時,她總能把話題岔歪,不讓談話繼續下去。


    “一顆心?嗬嗬,為著你的這顆心,我始終覺著負疚於你,處處為你著想。”顧廷燁站起身,雙手負背,麵窗而站,“可這幾年,我細想著,若當初我不出手,那你會是何等光景?”


    曼娘拿帕子捂著臉,心頭卻惶急。當初若非顧廷燁相助,自己兄妹的境況將何等不堪。


    “為了你,我多番籌謀,想給你們母子好的生活;又幾次忤逆長輩,連父親的最後一麵也沒見著。”顧廷燁在屋裏緩緩走動,然後停在曼娘身前。“我對得住你,我始終都對得住你。”


    初入江湖那些日子,他手頭再緊,寧可自己吃穿粗糙簡陋,也定要省出銀子寄去京城,給曼娘母子花銷;直至今日,他終於可以理直氣壯的說這句話了。


    曼娘聽顧廷燁的聲音越來越冷,心知今日不妙,得想法子囫圇迴來,便哀聲祈求道:“當初之事,算是我錯了。隻求二郎瞧在孩子的份上,可憐可憐他……哦,蓉姐兒……她好久不曾見昌哥兒了,他們姐弟自小要好,怎好分開他們!”


    “他們姐弟既已分開這許多年了,也不見活不下去了。”顧廷燁淡淡道,“況且,蓉姐兒又有弟弟了。”曼娘猛然抬頭:“新夫人,生了個……兒子。”


    顧廷燁眼中浮起戾氣:“沒如你的意,他們母子均安。”


    曼娘宛如被抽幹了力氣,忽的直起身子,死死抱著顧廷燁的雙腿,尖聲道,“二郎有了嫡子,便不要可憐的昌哥兒了麽?!你忘了,他小時候,你也抱過他,親過他的呀!”


    顧廷燁麵無表qíng,聲音冷硬:“我要過他的,你忘了麽。娶盛氏前,我與你好聲好氣商量過,我把昌兒接來。明蘭會好好待他,我也會好好教他。是你自己抵死不肯,這你也忘了?”


    “二郎好狠的心,便是新人勝舊人,也不能生生拆散我們母子呀!”曼娘哭的聲嘶力竭,“既那盛氏夫人這般好心腸,為何不能容下我!”


    “是我信不過你。”顧廷燁冷冷道,“你已叫我做了一次鰥夫,還想叫我做第二次麽。你這次進府來作甚?還敢抱著孩子去撞夫人,當我不知你的用意!”


    曼娘無話可說,隻能哭道:“實實是盛夫人要燒死我呀!”


    “要燒死你的,是秦氏太夫人!”顧廷燁斷聲喝道。要不是他在廷煒院處放了把火,太夫人自顧不暇,估計他們母子就叫燒死了,“你明明看見向媽媽帶人過去放柴薪的,這當口了,居然還不忘栽贓別人,真是蛇蠍心腸!”


    “二郎!二郎!”曼娘扯著顧廷燁袍服下擺,苦苦哀求,“我是不好,可昌哥兒到底是你的親骨ròu呀。你忍心叫他流落在外?我不進府也成,叫昌哥兒認祖歸宗罷,我隻要每月,不,每年見他一次,不不,不見也成呀!”


    “不行。”顧廷燁背過身去,斬釘截鐵的拒絕,“如今你鬧了這麽一場,叫明蘭再如何教養昌哥兒。”而且他也信不過昌哥兒,七八歲的男孩子,想鬧怪容易的很,自己七歲時已會往廷煒小chuáng上丟蒼耳棘了。況且他此時性子也定了一半,若有仇恨,怕也埋下了,待他一日日大了,如禍患在臥榻之側。說句涼薄的話,他是不會拿嫡子去冒險的。


    曼娘不哭了,一把抹幹眼淚,冷笑道:“張口明蘭,閉口明蘭!她如今可是你的心肝寶貝了,你又怎知這迴沒瞧錯了人!沒準又是個能做戲的!”


    顧廷燁笑著轉過身來,“你以為我還是當年的二愣子?我是怎麽查你的,就是怎麽查明蘭的。我信她,不是因她三言兩語,是看她行事。要論聰明,她不在你下;端看這陣子,其實她有的是法子整治那幫賤人。”


    想起明蘭,他不由得心頭發暖,深吸氣道:“非她不能,而是她不願。她跟你不一樣,她心底有根線攔著,知道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似你這般傷天害理?哼。”


    早在成婚之前,他就細細查探過盛家內宅,對明蘭而言,最有想像力的陰謀,大約就是在父親麵前裝裝哭,或者乘人不備扔塊豬油在姐姐座位上。這樣的品性,也許迂腐牽扯了些,可是正直可敬,叫人滿心信任。


    聽男人說話的字裏行間滿是qíng意,曼娘又妒又恨,心頭火熊熊燃燒起來,正想發幾句狠,顧廷燁忽蹲下身子,對著自己道:“當初,是你替昌哥兒作的決定。你是知道我的,說出口的話,就不會收迴。此生此世,昌哥兒都不會入顧氏族譜,叫他自己另立門戶罷。”


    “你,預備怎麽處置我們?”曼娘木木道。


    顧廷燁站起身,思忖片刻,道:“京城你們不能再待著了。我會著人將你們送迴你綿州老家。到那裏,你們可以置辦田產,重新過日子。我會跟地方官吏打招唿,不會有人為難你們母子的。昌哥兒,便當沒我這個父親罷。”


    “那……我呢?”曼娘泫然yù泣,“我這輩子,就這麽完了麽?”


    顧廷燁麵帶譏誚:“當初我叫你把昌哥兒給我,然後自去好好嫁人。可你說自己都這個年紀了,也嫁不了什麽好的,若連兒子都沒了,就再無依靠了。為了這句話,我才留昌哥兒在你身邊的。怎麽,又變卦了?”


    曼娘抬起頭,怔怔的看著男人:“你就這般厭棄於我?連見都不想見我了。”


    “說實話。”顧廷燁看了她一會兒,靜靜道,“我是怕你。”


    心機,耐性,堅忍,曼娘就好像常嬤嬤故事裏的蜘蛛精,織下一張張又黏又密的網,鎖定目標後,便將之活活困在其中,怎樣也掙脫不得。若再叫她糾纏下去,他甚至覺得,隻有殺她一途了。離開她,仿若逃出生天。


    “我今日給撂下句話。”顧廷燁走到門邊,忽迴頭,看著猶自坐在地上的曼娘,“你若有急難之事,可叫人來通傳於我。昌兒到底是我的骨ròu,我不會坐視不理,但倘若……”


    他麵冷如霜,目含戾氣,緩緩道,“你再敢踏入京城一步,或藉故尋上門來,不論何事,一次,隻要有一次,我就叫你永生永世也見不到昌哥兒!”


    後麵一句話他沒說出來,但曼娘知他甚深,深知若真到了那步田地,帶走昌哥兒之後,就是他處置自己的時候了。


    說完這話,顧廷燁用力打開門,一腳踏出去,頭頂是耀眼的日頭,後山林子吹來的清風,怡人醒腦,他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明日要早朝,叫備好車馬。”


    郝大成恭謹的應下:“小的領命。”


    顧廷也微微轉頭,遠遠望向萱芷園方向,冷笑道,也該收拾他們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曼娘也是一種很有趣的古代典型。


    作為社會底層人物,她其實很要qiáng,而且從來不以自己的出身為卑賤,她是站在平等的地位上去找顧廷燁談戀愛的,楚楚可憐隻是她的手段。


    這個人,很難說是好,還是壞。說好聽的,是現代精神,突破封建腐朽,說難聽的,是癡心妄想。


    還是老曹同誌總結的好,身為下賤,心比天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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