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媽媽退了出去,明蘭依舊笑著叫丫鬟續茶上點心,可五老太太臉色十分難看,她今日可說一敗塗地,什麽也沒撈著還被奚落了一番,偏偏又不能生氣,不然就是認為皇帝不英明;皇帝怎麽會不英明,所以隻有她閉嘴了。


    明蘭看著她陰晴不定的麵孔,心裏很能理解:她們三個妯娌中,隻有五老太太是原裝的原配,有兒有女,兒孫滿堂,夫婿也算有功名,而太夫人是二任填房,四老太太不但是填房,更隻有一個女兒,真論起來,她的腰杆比她們倆都挺。


    是以,她做事往往少了一份算計。


    她今日來尋釁的目的很簡單,不過是看著顧廷燁的高漲氣勢不滿,想著要壓明蘭一頭,拿住明蘭的錯處,以確定寧遠侯府對顧廷燁的優勢,並且有權做出要求。


    這一點上,她看不明白,可是剛才花田兩個媽媽看清了。


    明蘭和狄二太太湊著趣,又說笑了幾句,五老太太一行人便要離開,臨行前,明蘭隻低聲說了一句:“嬸嬸,今日明蘭多有得罪,你別往心裏去;你隻想一想,為什麽整個寧遠侯府,隻有您一個人來?”


    這句話就算老歐巴桑聽不懂,希望她的兩個兒媳婦能聽懂。


    迴去途中,五老太太照例是和心愛的二兒媳婦一車的,她氣沖沖道:“哼!她還想挑撥,你四伯母是沒用的,沒兒子要瞧別人臉色,自不敢來!你大伯母卻是再好也不過的了,燁哥兒明擺著不待見她,她怎麽好意思來說他媳婦!當然隻有我來了!”


    狄二太太卻沒有附和,誰挑撥誰,這個事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顧廷燁更有勢力,對自家兒女更有幫助,……最好還是別得罪。


    煬大太太獨自在後頭的小馬車裏,身旁的貼身丫頭輕聲道:“這位新夫人可真厲害,一句句把老太太逼的無話可說,我還是頭一迴瞧見,可……可真解氣。”


    “不得胡說!”煬大太太一改適才的懦弱,沉臉斥責,又道,“你不曉得今日這位新夫人有多兇險!”看貼身丫鬟一臉不明,她低聲道:“其實婆婆去尋晦氣,並不足當由頭,真說起來,也沒幾分能說通的理由。真正要緊的是,所謂天下無不是之父母,長輩便是有錯,做晚輩的也不好直麵反斥。她一個才剛進門幾天的小媳婦,一上來便跳著腳與叔母吵鬧,不論誰對誰錯,一旦傳了出去,那就都是她的錯!”


    那丫鬟輕唿:“哦,我曉得了。這件事若燁二夫人忍下了,那老太太便做實了這錯處,拿著把柄好說話;若燁二夫人不肯忍氣吞聲,與老太太爭執上一番,便是不敬不孝!可惜,新夫人也聰明的緊,一直笑嗬嗬的,半點都沒生氣。”


    煬大太太長長吐了一口氣,抬眼仰望著車頂,自言自語的呢喃:“那人真是厲害,處處算計……”隨即她又輕笑兩聲,“不過,那位也不是好拿捏的!當初聽說要娶個庶女,她那麽高興……嗬嗬……”


    第115迴 上班迴家的男人


    送走了這三個婆媳,已是申時初刻,明蘭也不想再睡了,迴屋裏換過衣裳,小桃端了一碗溫溫的三鮮貓耳朵湯來,明蘭便一邊吃著,一邊拿著剛送來的僕役卷宗慢慢翻著。


    “我瞧著,夫人倒喜歡這種湯湯水水的吃食。”彩環跟著小桃去了梢間收拾,笑道,“虧的你會做。”


    小桃彎著腰把正午剛曬幹的散碎衣物收攏起來,一一疊起:“要說這個呀,還是咱們原府裏的裘媽媽做的最好,那麵耳朵擀的勁道有嚼頭,我不過學了些皮毛。”


    “我要學的怕還是多著呢。”彩環拿了添好木炭火的焦鬥過來,“在這裏燙嗎?”


    “不,咱們出去燙。”小桃放低聲音,抱著一大堆衣裳輕手輕腳出去,直到耳房才停腳。


    這時彩環才道:“咱們都出來了,叫夫人一個在那兒可不好呀。”


    小桃拿起一件雪綾緞的中衣,慢慢鋪平:“這是咱們姑娘的規矩,除非有客在旁,否則隻她一人待著時,她不愛旁人在屋裏走來走去的。”


    彩環牢牢記下,又問:“那她若要個茶水甚的,怎辦?”


    小桃接過焦鬥燙起衣裳來,邊道:“是以平日裏,我們中總有一個留在隔壁屋裏,姑娘若要什麽會叫我們的;我們趕緊燙完衣裳,就去梢間裏罷。”


    彩環猶豫了半響,覺得這規矩有些古怪:“那……若老爺要什麽呢?”


    小桃很奇怪的抬起頭來:“老爺要什麽,關我們什麽事?”


    彩環被頂了一下,尷尬一笑:“這倒是,咱們先是夫人的丫頭,再是這府裏的人。”


    快到傍晚時分,忽然烏雲滾滾,天空無端暗下半邊,接著一道炸雷從遠處響起,豆大豆大的雨珠鋪天蓋地的砸了下來,bào雨嘩啦嘩啦的,好似倒水一般瞬間澆濕了地麵。


    看著外頭雨水如注,明蘭轉過頭,拍著小桃的肩膀連連誇獎:“幸虧你午後就收了衣裳,果然料事如神。”小桃不懂謙虛,居然點頭道:“奴婢覺得夫人說的很對。”


    明蘭很耐心的教她:“不對,你要說‘這都是您教的好’才對。”


    小桃很受教,還舉一反三:“都是夫人教的好,主要是夫人料事如神!”


    明蘭笑眯眯的點頭表示嘉獎。


    “那你可料到你男人會淋雨?”


    一個戲謔的男聲在門口響起,主僕倆一道迴頭,隻見顧廷燁渾身濕透的站在門口,一身朱紅貯絲羅紗的麒麟補褂朝服還淌著水,滴的地上濕了一片。


    明蘭嚇了一跳,把這個濕嗒嗒的男人上下看了遍,驚訝道:“料,料到了呀;我午晌就覺著今日悶的很,是以叫小順子帶了傘具過去了呀。”她覺得自己簡直太賢惠了。


    顧廷燁臉黑了一半,瞪了她半響,才悶出一句話來:“……我騎馬上朝的。”


    明蘭眨眨眼睛,腦袋轉了一圈半後,才想到騎馬不比騎自行車,不流行一手牽馬韁一手打傘,她滿臉羞赧,低低的哦了一聲,然後善意的提示:“要不……下迴,你還是坐轎子去罷,颳風下雨咱都不怕了。”


    顧廷燁聽了,剩下那一半臉也黑了。


    他不再說話,邁步進到裏屋去,明蘭立刻吩咐道:“小桃,你去把夏荷叫……”顧廷燁頂著一張黑臉迴轉過來,一把扯起明蘭:“自己男人不會服侍麽?叫什麽叫,還不給我進來!”一邊說,一邊拖著明蘭進了裏屋。


    明蘭張口結舌,隻好趕忙迴頭一句:“小桃,準備熱湯沐浴,還有,去把薑湯端來!”


    進得裏屋後,顧廷燁在屏風後張開手等著,明蘭摸摸鼻子,低頭過去給他解扣,脫下濕淋淋的衣裳,露出精壯挺拔的軀體,他接過明蘭遞來的長袍子披上,入淨房沐浴去了;水聲嘩啦,不一會兒,他一身雪綾緞的幹淨中衣出來,端正的坐在chuáng沿,修長的十指搭在膝上,沉如山嶽,一聲不響的冷眼看著明蘭。


    明蘭無知的迴看過去,呆了一小會兒,趨吉避害的本能終於覺醒,明蘭捧了塊幹帕子過去,乖乖幫他擦拭濃黑的濕頭發,顧廷燁鼻端幽然馨香,如蘭似麝,隻幹幹淨淨的,他攬住小妻子纖細的腰肢,把半濕的臉頰貼過去,心頭一陣舒服熨帖。


    “別氣了罷。”明蘭隔著幹絨布輕輕揉著他的頭發。


    顧廷燁攬著明蘭的腰肢,讓她坐在自己膝上,渾厚的長臂圈她在懷裏,一雙幽黑的眸子看著她:“你道我為何不悅?”


    明蘭小心翼翼的試探道:“我應當使人駕車轎過去迎你,對吧。”


    顧廷燁看著明蘭迷茫的眼睛,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罷了,淋幾滴雨死不了的;今日你怎麽樣?府中一切可好?”


    麻煩話題結束,明蘭大鬆了一口氣,連忙從案頭拿起一疊紙張,捧到顧廷燁麵前,道:“你瞧,這樣可好,我聰明吧?”


    顧廷燁翻看了幾頁,不由得失笑:“你倒想的出來。”抬眼看著明蘭,頗有幾分好笑。


    明蘭知道他心中定在暗暗笑她,扁扁嘴辯駁:“我不樂意使喚不清楚根底的人。”


    顧廷燁隨手翻了最上麵的幾份,笑道:“嗬嗬,咱府倒也臥虎藏龍,居然連前頭令國公府的採辦和匠工都有?哦,這幾個廚子次了些,都是二灶的……賴媽媽的幾個兒子竟已都脫了身契了?花媽媽倒是越混越迴去了;四嬸很大方嘛,把田婆子一家都送了過來……”


    看過幾份後,顧廷燁漸漸笑不出來了,不得不承認明蘭的做法很有針對性,簡單的履曆上能反映很多事,出身來曆,獎懲狀況,家人們的去向還有曆年的差事,寥寥數語,幹脆利落,卻暗含深意,台前幕後許多事qíng,都浮出水麵了。


    “這個法子好!”他簡短道,眼神暗帶狠厲,“府裏一定要弄幹淨,沒的亂七八糟,口頭手腳不幹淨,你要罰要打還是要發賣,都無妨!若有人閑話,你統統推給我便是!我看哪個不長眼的敢算計到我府裏頭來!”


    明蘭聽他言語有異,知道今日朝堂上怕有些風波,但她也不好多問,隻連連點頭,並輕問道:“有人……要算計你?”先給個心裏準備吧。


    顧廷燁皺了皺眉,對於明蘭剛才最後一個字眼微感不滿,沉著一張臉道:“若不當心些,頭天晚上說的話,第二日便都傳出去了。如今外頭事qíng多,不可後院起火。”


    明蘭頗興味的看著他,其實她今日的最大收穫,不是這一眾奴僕的底細,而是這個男人的行為模式,嗯,十分有趣。


    早從幾日前起,明蘭就覺著顧府內宅行事頗沒個章程,人事混亂,僕役懈怠,管製很沒條理,明蘭一番查問下來,發現與其說是僕役們的問題,不如說是顧廷燁的問題。


    他立府一年多來,似乎根本懶得理睬府中事務,隻安了幾個管事料理日常運作,然後從軍營裏調了一隊親兵嚴厲看守府院大門,幾把一眾僕役當人犯來看管。隻要他們不犯錯,不生事,沒有可疑舉動,其餘什麽吃食穿戴生活質量他一概是不管的。


    在庫房大門上押上幾把重重大鎖,明明裏頭賞賜成山,珠玉滿箱,他也懶得擺放出來;任憑府邸裝飾簡陋的好像破落戶,把公孫先生的小院看的死緊,門口日夜有人看守,就差設兩暗號,進一趟外書房比進天牢探囚還難,進出要搜兩迴身。


    明蘭思忖了半日,忽然想起了長柏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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