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長梧最清楚,立刻答道:“皇上登基近一年來,指揮使一級隻調了兩三個,不過同知把總都統一級的卻換了不少,提拔了許多寒門子弟,我就是其中之一。上任後,我們陸續接了許多條整頓指令,不許吃空餉,不許懈怠操演什麽的。”


    盛維神色一鬆,略有些放心的看了李氏一眼。


    明蘭又追問道:“那北疆的叛亂呢,京城出了多少人馬?”長梧約莫估計了下,道:“我們行到魯地時,我聽說,五軍都督府府撥調了大約三分之二的將士。”


    明蘭沉吟片刻,最後問了一句:“那豫中和蘇西……如何?”


    長梧知道明蘭的意思,深嘆一口氣:“這十幾年來,荊王每年迴京幾次,這一路上……唉,那幾地的衛所和宗室藩王俱和他交好。”


    明蘭忍不住微笑了:“那梧二哥哥還緊著要迴京效力?”


    長梧捶了一下身旁的案幾,悔聲道:“那怎辦?”


    文臣靠嘴皮子和案頭工作來熬資曆,可他們武官最好的晉升途徑是打仗,上迴的‘申辰之亂’就讓多少像長梧一樣非勛貴子弟出身的低級軍官上了位。


    明蘭看著長梧一臉懊惱神色,心裏暗暗替他補上想說的話:這荊王也太猥瑣了,要謀反也事先給個風聲呀,若早知道有建功立業的機會,他就不會迴來了;可現在……


    李氏忙過去撫著長梧的肩,慈心苦勸:“梧兒呀,打仗升官的機會有的是,如今外頭亂成一鍋粥了,你千萬別出去呀,你媳婦兒還懷著身子呢,你可不能有個好歹。”


    盛維雖然也希望兒子加官進爵,但到底心疼兒子,也道:“你母親說的是,人最要緊,何況……誰也不知道……”品蘭快口接上:“誰也不知道哪邊贏!”


    盛維一拍桌子,怒喝道:“死丫頭閉嘴!胡扯什麽!許你在這兒便是不當的了!”


    品蘭縮迴脖子,不說話了。


    長梧滿肚子苦水,含糊道:“爹娘有所不知,我們武官講的就是富貴險中求,將士拚命哪有不冒險的!平亂雖兇險,可比起北疆西涼那種苦寒之地,如今這陣仗已是最便宜的了。”


    盛維不禁猶豫了,太平年月能在軍中升官的大多是權爵子弟,像盛家這樣在軍中沒什麽根基的,如此的確是大好機會,且武官和文官不一樣,文官做到七老八十背彎眼花,還可以老驥伏櫪,可武官吃的是身體飯,若到六十歲還沒能混上個都統,那就……


    自從幾日前得知荊王作亂之後,長梧立刻往金陵打探消息,知道中原腹地一帶已是兵荒馬亂,長梧心急難耐的要返京效力,盛維和李氏嚇的魂飛魄散,長鬆和文氏也一道勸阻,還找了盛老太太來壓陣,當然,品蘭明蘭和小長棟也渾水摸魚的溜來了。


    盛維家裏氣氛比較溫暖和睦,且規矩也沒官宦人家那麽重,兒女在父母麵前都是有什麽說什麽;沒有如蘭扯後腿,沒有墨蘭說風涼話,也沒有王氏的猜忌,明蘭對著盛維夫婦反倒更敢說話。


    李氏還在苦勸,不願長梧去;長梧被母親纏的不行,無奈道:“娘,你不知道!京城繁華,凡是能在京畿重地衛戍部隊裏當個一官半職的,都是權爵子弟;我還是靠著叔父走動,才謀得差事的,後來‘申辰之亂’中僥幸立了點兒小功勞,才能升任把總,到地方衛所上,也能當個指揮僉事了。娘,你可知道,若實打實的在邊關苦熬,沒個十年八年的,能成嗎?!”


    李氏結巴了,為難的看著在座的家人,最後衝著盛維大聲道:“他爹,你倒是說話呀!”


    盛維不是不想說話,而是不知說什麽,他的眼光從家人的臉上一一掃過去,李氏,長鬆,文氏,品蘭……他們的麵色或有困惑,或有為難,盛維眼光一轉,上首端坐的是盛老太太,一旁是明蘭和小長棟。


    盛維朝盛老太太一拱手,恭敬道:“嬸嬸見多識廣,吃的鹽比我們吃的飯還多,侄兒請嬸嬸指教。”盛老太太看了眼長梧,心裏也猶豫著,擺擺手,緩緩道:“我一個婦道人家,如何知道軍國大事;要是你兄弟和柏哥兒兩個在,興許能說出個子醜寅卯來。”


    盛維忍不住瞄了明蘭一眼,迴頭又瞧了瞧長梧,長梧知道父親的意思,父親不便說的話自然兒子來說,便道:“明妹妹,你覺著呢?”


    明蘭一直低頭站在盛老太太身邊,聽了這句話,很謙虛的迴道:“這般大事,大伯和哥哥們做主便是,祖母伯父伯母在上,我一個小女子如何知道。”


    盛維溫和道:“侄女兒,你就說說吧;你們姐妹幾個,小時候是與柏哥兒一道讀書的,那莊先生的學問那般好,你也說說。”


    盛維經商二十餘年,於官商經濟之道頗為精通,官場上的派係,世家之間的脈絡,他也能說個一二來,可於這軍國大事,他真是摸不著邊了,剛才要不是明蘭那一連串明確犀利的問題,他還未必能明白外頭局勢的厲害。


    這不能怪他,這時代沒有初中高中曆史必修課,更沒有鋪天蓋地的網絡曆史軍事普及貼,信息閉塞的古代,他一個商人和幾個內宅婦人哪裏知道這些。


    明蘭見盛老太太朝自己微微頷首,躑躅的走出來幾步,想了想,才道:“梧二哥哥的意思明蘭知道,怕失了這為國報效的機會。可二哥哥想想,此去京城,必然途徑皖,蘇,豫,魯和晉這幾地,而這幾處地方,如今怕是兵亂四起了,那些個蟊賊山匪自不會閑著,沒準也瞅機會出來發一把財。二哥哥如今身邊沒有人馬,了不起帶上些家丁鄉勇,可這未必夠呀。”


    李氏聽了連連點頭,連聲道:“明姐兒說的好!梧哥兒,娘就是怕這個!”


    長梧試問道:“若我布衣喬裝,隨百姓一路輕騎小路而去呢,未必會遇上禍事?”


    明蘭點頭道:“這也有可能。”李氏臉色驟變,長梧倒有幾分欣喜,誰知明蘭下一句就是:“可二哥哥怎麽知道定能報效成功呢?”


    長梧不解。


    明蘭朝中間的huáng銅大暖爐又走近幾步,好讓身子暖些,微笑道:“前頭北疆作亂,後頭荊王就舉了反旗,也不知是荊王伺機而動呢,還是隨機應變的,不過如今反軍一意北上,靠的就是‘快’字,隻消皖,蘇,豫,魯和晉五地都無甚阻礙,若能趁著京畿空虛,等一舉拿下皇城,改天換日,這事兒便成了一大半。”


    皇帝對這個跋扈的五哥早看不順眼了,連著削了荊王好幾項特權,不能開煤礦了,不能鑄錢幣了,還要消減年俸,縮編府兵;荊王心存反意久已。


    再說的陰暗些,再陰謀論些,再匪夷所思些,搞不好北疆變亂就是皇帝自作的魚餌,不過明蘭覺得是自己無厘頭軍史小說看多了,這世上沒幾個腦抽風的皇帝敢拿軍隊造反來做陰謀詭計的。


    李氏嘴唇發白,驚懼道:“那……荊王能成事?”


    明蘭歪著腦袋,迴憶道:“當年莊先生與我們說史時,曾說過,自古以來王爺或藩鎮造反,打的都是‘清君側’的幌子;可如今這位荊王倒好,一氣指向皇帝。可當今聖上明明是先帝冊了儲君,爾後敬告天地太廟才登的基,隻這一條,荊王便名不正言不順了。”


    一般農民起義才會直接攻擊皇帝是壞蛋,例如張角同誌的著名口號‘蒼天已死,huáng天當立’,如果是臣屬造反的話,即使厲害如中斷了盛唐基業的安祿山,他也不敢說都是李隆基的錯,隻能說老楊家好壞呀好壞,荔枝老貴的,還拚命吃,勞苦大眾們,咱們一道去打jian臣吧,於是安史之亂了。


    “再加上梧二哥哥適才說的那些,足見那荊王也是弱點不少。”明蘭補充道,“且聖上對京畿軍備整頓的十分得力,京城又城牆高厚,未必能攻的下,隻消拖延些時日,四地的勤王軍隊趕來,那荊王就沒什麽戲好唱了。”


    長梧喜上眉梢,更是著急的大聲道:“妹子說的對,所以我才要趕迴去呀!”


    明蘭又輕飄飄的潑了盆冷水:“那也未必準贏,當年九王的軍隊物資民力均數倍於太宗武皇帝,誰曉得不過短短一年,就叫武皇帝一舉剿滅了。”


    品蘭急道:“你到底什麽意思呀?反過來複過去的說廢話!”


    盛維瞪了女兒一眼,也疑惑的去看明蘭,隻見明蘭也是一臉苦笑,攤著兩隻小手,為難道:“我也不知道呀!這種事qíng誰能說明白呀。”這好比搖色子,沒開盅之前都不知道。


    長梧黑著臉不說話了,明蘭在盛維麵前站好,斟酌道:“侄女的意思是,京城變數太大,能不能到京城不一定,到了京城局勢怎樣也不一定;但梧二哥哥又不好幹坐著,不如……去金陵吧,到金陵都尉府去效力。”


    長梧奇怪道:“妹子弄錯了吧,荊王的軍隊都北上了,南邊沒有戰事呀。”


    明蘭搖頭:“是沒有戰事,但有流民,有匪患,甚至還有渾水摸魚的賊兵。”


    長梧輕吸一口氣,沉吟起來,明蘭一字一句道:“莊先生說過,哪兒有兵亂,哪兒就有流民。金陵繁華富庶,離皖地又近,這迴梧二哥哥去打聽,不是也說那兒軍備鬆懈,將士空缺麽?不論如何,保家護城,安一方百姓,總是沒有錯的吧。”


    李氏終於高興起來,臉上有了些紅暈:“對,對,金陵離這兒不過一個時辰的車馬,一家人在一塊兒也有個照應!”宥陽在金陵以南,又安全些。


    盛維也覺得可行,轉頭與長梧道:“金陵都尉府你識得不少人,你拿著中威衛的腰牌和文書去,為父給都指揮司的劉經曆寫封信去。”有盛紘那個專職告狀的禦史叔父在,想必金陵都指揮司也不至於貪了長梧的功勞。


    此言一出,盛家人都鬆了一口氣,各個都轉頭勸說長梧去金陵,長梧被說的暈頭暈腦,對明蘭遲疑道:“真的會有流民嗎?”幾天前他去的時候,金陵看著還很和諧呢。


    明蘭掰著手指數了數日子:“這個嘛……等等看吧。”


    長梧瞪著小堂妹,明蘭很無辜的看迴去——狗頭軍師的確是個好職業,隻負責出主意,采不採納是別人的事,說好了功勞有一份,要是不好,那是老大沒判斷力,幹嘛隨便聽信;軍師說什麽你聽什麽,他讓你跳樓你跳不?


    眾人散去後,盛老太太抓著明蘭到跟前,輕聲道:“剛才你說的,都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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