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皮島,一陣海風吹過,已經有了一絲絲刺骨的寒意了。海浪翻卷,湧上沙灘,暗灰色的天空下,夾帶著一股雨腥的味道。


    烏雲滾滾,低壓在皮島上空,仿佛隨時都會暴雨連珠,雷鳴如鼓。


    是啊,暴風雨就要來了!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


    水何澹澹,山島竦峙。


    樹木叢生,百草豐茂。


    秋風蕭瑟,洪波湧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漢燦爛,若出其裏。


    幸甚至哉,歌以詠誌。


    建安十一年,東北方的大患烏桓,攻破了幽州,俘虜了漢朝子民十餘萬戶。同年,袁紹的兒子袁尚、袁熙,又勾結遼西烏桓,屢次犯邊,這就逼得曹操不得不在建安十二年北上,征伐烏桓。


    八月,曹操終於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在得勝迴師經過碣石山途中,寫下了這首四言詩,《觀滄海》。


    “大人,天要下雨了。”孔有德拿了一件披風,披在了毛文龍的身上,“您這身體也不同於前了,還是需要時刻注意才是。”


    毛文龍的眸中射出一道閃電,扭頭看向孔有德:“別以為老夫自稱老夫,就真的老了,老夫今年也不過五十二歲而已!”


    五十二歲,在舊時,就不小了。古人壽命不高,人到七十古來稀。


    五十二歲,可以自稱老夫了。


    想當初,杜甫才四十六歲,就有了“晚歲迫偷生”之感,隻因“世亂遭飄蕩,生還偶然遂”,故有“妻孥怪我在,驚定還拭淚”。


    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迴。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萬裏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台。


    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


    杜甫寫完這首號稱千古第一的七律《登高》後,三年就去世了,也不過五十八歲。


    蘇軾,享年六十四歲,算是壽命不低了,不過在他三十八歲時,也早已自稱上老夫了。


    《江城子·密州出獵》:


    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


    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所以,毛文龍五十二歲自稱老夫,沒有什麽不恰當的。他說今年不過五十二歲,那隻不過是他不服老的表現。老夫之老,有時候,也是一種心態,是一種對世間看穿的圓熟。


    “瑞圖,宋先生醒了嗎?”毛文龍還是披上了披風,問道。


    毛文龍口中稱的這個宋先生,正是江湖上人稱宋矮子的宋獻策。自從八月初做了那個奇怪的夢後,毛文龍便時刻等待著十八芝的船到來。如果宋獻策再隨船而來,他要求孔有德,一定要把此人留下,好給他卜上一卦。


    然而,在九月初一時,宋獻策並未隨船而來,為了請他,孔有德便在那個月,親自隨著十八芝的迴船,沿海南下。


    當孔有德找到宋獻策時,他正在媚香樓的畫舫船上逍遙快活呢!


    為了請到宋獻策,孔有德把宋獻策那幾日在媚香樓花的銀子,全都給結清了,這才讓宋獻策再一次隨著十八芝的船北上,來到了皮島。


    十月初一日夜,也就是昨天夜裏,宋獻策才到,所以此刻正在軍帳中唿唿大睡。


    “毛將軍、孔將軍,您二位起得早啊!”


    隻見一個相貌堂堂、渾身精壯,二三十歲年紀的黑漢子,邊吃著烤魚,邊說著話,向毛文龍和孔有德走來。


    這個人,渾身的放蕩不羈,一身短打扮的布衣,胸口大開,褲腳挽起,這個天氣,趿拉著草鞋就出來了。


    果然年輕!十月份的遼東,又是海邊,還敢這麽穿,就不怕凍感冒麽?


    毛文龍看著此人如此打扮,又想了想自己,立刻把身上的披風丟掉,扭頭問向孔有德:“此人是誰?”


    “大人,昨夜您睡得早。此人正是這次十八芝派來貿易的船主,渾三。”孔有德低聲答道,“別看此人如此打扮,我隨船來的時候,宋先生可是跟我說了,他可不是一般人,乃是當年洞庭湖楊幺的後人,楊老鴉的高徒,水上功夫一等一的好。您看,他腰間的匕首,就是當年楊老鴉心愛之物,龍鱗魚腸匕。”


    洞庭湖的楊老鴉,在江湖上也是有一號的,毛文龍自然知曉。


    不過,渾三不是拒絕了十八芝入夥的邀請嗎?此刻怎麽成了十八芝來皮島的船主,給十八芝做起事了?


    這都要從渾三把那遂發槍給了徐拂後說起。


    本來這遂發槍如渾三所說,是十八芝從西洋人手裏購來的,有三五百支之多,由於填彈複雜,在海上不如強弩管用,給到徐拂也不打緊。


    不過,這渾三不知道的卻是,這燧發槍雖然在十八芝眼裏不算什麽,但是在內陸,卻是個稀罕物。這也就是為何,人間佛耳朵中了一槍之後,大駭,說出了上帝神使的話,並迴到敦煌九層樓,親自去問上帝的原因。


    天啟七年,荷蘭船隻開始在明王朝的沿海露麵,並一度占領台灣。為此,鄭芝龍與駐台荷軍發生了一場激戰,大敗荷軍,從此聲威大振,得到了朝廷的注意。


    鄭芝龍在這一年,也一直和許心素搶奪海上霸權。到了崇禎元年,也就是渾三把燧發槍給到徐拂前後不久,鄭芝龍正好打敗了許心素,開始正式獨霸海上。


    不巧這年,閩南大旱,饑民甚眾。


    兔子不吃窩邊草,十八芝在福建的名聲向來不差,身為福建泉州府南安縣的海盜組織十八芝,麵對如此大旱,怎能坐視不管?


    鄭芝龍招納漳、泉災民數萬人,人給銀三兩,三人給牛一頭,並把願意離家的災民,用海船運到台灣墾荒定居。


    這樣就解了閩南大旱之災。


    一個海盜組織,能有如此聲浪,都得益於當時的福建左布政使、右僉都禦史熊文燦的支持。


    這一來二去,熊文燦就和鄭芝龍熟絡了起來。


    事後,十八芝首領鄭芝龍,向福建官府表達了願意歸降朝廷的意願。經過熊文燦做媒,朝廷授鄭芝龍海防遊擊,任五虎遊擊將軍之職,令其坐鎮閩海,剪除夷寇、剿平諸盜。


    招安時,鄭芝龍有部眾三萬餘人,船隻千餘艘。既然是招安,那就所有物品都要清點,這燧發槍,自然也在清點之列。


    沒想到,這遂發槍,朝廷甚是感興趣,這三五百支槍,要求一個不差都要清點入庫。可是,清點來清點去,這實際數目一直和鄭芝豹提供的清單差一個,這時,鄭芝豹才想到,當初有一把遂發槍送給了渾三把玩。


    可是渾三這槍,早就給徐拂了,於是渾三對鄭芝豹謊稱,燧發槍丟了。


    槍丟了,此事可大可小,正好趁此時,鄭芝豹有了再次拉渾三入夥的理由。他跟渾三說,此槍是火器,如果找不到,朝廷必然震怒,朝廷一震怒,恐怕十八芝招安之事就泡湯了,免不了要和朝廷兵戎相見,到了那時候,必定生靈塗炭、哀鴻遍野。


    當渾三傻嗎?


    渾三也知道,鄭芝豹想借此機會再次邀他入夥。一想,這一年多來,在南京雖然是給十八芝做事,但畢竟住在鄭芝豹府上,事少錢多離家近,還管一天三頓飯,再不答應,確實有些說不過去了。


    於是,渾三便順水推舟,暫時加入了十八芝。至於那少一把遂發槍的事,鄭芝豹使個幾十兩銀子,便擺平了。


    這就是為什麽,渾三成了十八芝來皮島船隻的船主。


    可是,既然十八芝都被朝廷招安了,為何還要和毛文龍做生意?難道,就不怕朝廷知道,動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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