獸人已經戰敗,聯盟獲得了勝利。


    首先需要指出,這場戰爭對洛丹倫來說,並不完全是一場災難。


    曾經的洛丹倫是一座腐朽的房屋,隻要誰來踢上一腳,它就會轟然倒塌——然後獸人部落就真的來踢了一腳,但它們很不幸地踢到了鐵板上。


    盡管它們曾經一度成功地看到了洛丹倫王宮上那飄揚著的藍色旗幟,但最終這裏成為了第二次大戰的轉折點。


    泰瑞納斯借著這場戰爭帶來的機會,憑借“一切為了前線,一切為了勝利”的口號和他陰險狡詐、雷厲風行的手段,收拾掉了一些尾大不掉的貴族,再次讓貴族和教會的勢力保持了平衡,大大地改善了洛丹倫王國的治安和行政狀況,看上去,現在的洛丹倫竟然是一派欣欣向榮的情景。


    當然,這到底是中興還是迴光返照,就隻能留給時間來檢驗了。


    但戰爭的結束不是結束,而隻是勾心鬥角的開始。關於戰後的分贓,每一位國王都有著不同的打算。


    庫爾提拉斯國主戴林·普羅德摩爾希望能把所有的獸人全部趕盡殺絕。一方麵,他的大兒子、庫爾提拉斯的王儲德裏克死在了獸人和紅龍的手裏,這是深仇大恨;另一方麵,他的國家的人民普遍信仰風暴神教,也就是信仰大海。這個信仰並不要求他們對敵人要心慈手軟。


    盡管奎爾薩拉斯的王室和遊俠軍隊都讚同戴林的觀點,但是他們卻不能表態,因為銀月議會的態度也至關重要。銀月議會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貴族議會。在第二次戰爭期間,他們全都龜縮在銀月城的魔法屏障背後,眼睜睜地看著銀月城外麵的精靈平民慘遭到獸人的屠戮。


    在他們看來這樣的犧牲值得的——獸人幫助他們削弱了遊俠部隊的勢力,防止王室依靠遊俠來威脅議會的統治地位。所以,奎爾薩拉斯自己的意見都難以統一,他們便隻好旁聽人類王國的發言了。


    而泰瑞納斯則有不同於戴林的想法。首先,東部人類四國(除了研究魔法的達拉然和已經滅亡的奧特蘭克)全都信仰聖光,在泰瑞納斯手下的軍官和領主中,像烏瑟爾·光明使者和提裏奧·弗丁那樣的人可一點兒也不少。為了與這些聖光的忠實信徒們保持良好的友誼並且確保他們對米奈希爾王室的忠誠,泰瑞納斯不可能像戴林那樣直接物理清除所有的獸人俘虜。


    其次,如果把這些獸人全部關押起來,它們在將來或許還會對洛丹倫有用,比如可以發展西伯利亞土豆種植業、敦霍爾德旅遊業等等。泰瑞納斯相信,人類各國的那些王室之胄、貴族子弟們是肯定會對這種特殊的綠皮動物感到好奇的。


    再次,它們還將有助於拖垮其他人類王國的財政,確保洛丹倫一家獨大的地位。


    因此,泰瑞納斯的想法是,能驅逐就驅逐,不能驅逐就把這些獸人關押起來。


    至於其他索拉斯和吉恩,由於其國內的輿論氛圍和國王自身的情況,他們既不像戴林那樣苦大仇深,也不像泰瑞納斯那樣“慈悲為懷”,對獸人的處理意見大致在二者中間。


    ......


    在幾天私底下的爭吵不休之後,正式的會議開始了。


    瓦裏安·烏瑞恩再次來到了洛丹倫的王座大廳。


    火把在石牆的襯托下依舊暗淡,陽光透過正上方的天窗,給王座籠罩上千篇一律的虛幻感,高處的聖像依然以冷漠亙古的神態,旁觀不斷上演的生與死、悲傷與喜悅、反目成仇與把酒言歡,無聲地審判與預測著在這裏穿行的眾生的命運。


    留給他感傷的時間並不多,他必須振作精神參與各國代表的討論。他同意了泰瑞納斯和肯瑞托議會的建議,在詛咒之地和悲傷沼澤的交界處建立一個守望堡,用以監視那座暫時平靜下來、但始終散發著不祥意味的傳送門。


    而在奧特蘭克的歸屬方麵,瓦裏安明智地選擇了沉默——畢竟暴風王國遠在南方,卷入其他六國的領土紛爭將是一種無益而危險的舉動。最終在其他的君主們爭執不休之後,他們終於達成了一個脆弱的共識——洛丹倫得到了土地,斯托姆加德得到了武器裝備,而吉爾尼斯和庫爾提拉斯得到了財富——冰風崗、塔倫米爾、敦霍爾德等地都成為了洛丹倫的轄地。


    議題一項項進行,終於不可避免地來到戰敗者——獸人的處置問題上。瓦裏安感到強烈的憤怒再次湧上心頭,一絲尖銳的疼痛侵入大腦,他不得不用力按壓太陽穴,使自己鎮定下來。


    首先發言的是戴林·普羅德摩爾海軍上將,“我們沒有必要再為這些怪物花費任何精力,斬草除根是對他們最大的尊重,徹底毀滅是他們最好的下場,”與上次會議時相比,庫爾提拉斯的統治者仿佛老去了二十歲。失去兒子的悲痛讓他的聲音在激昂中因扭曲而變得可怕地顫抖。


    “從他們膽敢從他們那被瀕臨毀滅的德拉諾老窩裏傾巢而出的時候開始,他們的命運就已經不可挽迴了。而且我根本就不認為這些瘋狂、愚蠢而且自毀陣腳的野獸能在艾澤拉斯結識什麽盟友。他們毫無合作的價值,也就是說,沒有任何人會為他們複仇。我們隻需要徹底地消滅他們,而且沒有人會為他們流淚。”


    泰瑞納斯國王的眉毛緊緊皺在一起。過了片刻,他開口說道:“不錯的建議。獸人本不屬於這個世界。或許應當讓他們迴到原來生活的地方去。”


    “請原諒,陛下,”卡德加插了進來,“連接艾澤拉斯與異世界的時空隧道已經非常脆弱,要保持它的穩定,兩端必須都有強大而可靠的施法人。”他的語調低沉下去,似乎在壓製激烈衝突的情感,最終在其他人察覺到異樣之前,他恢複了平靜。“總之,我們不能再冒風險。”


    “泰瑞納斯國王總是這麽以寬厚為懷,”吉恩·格雷邁恩在長桌另一頭說道,“既然您已經考驗過佩瑞諾德的忠誠——最後證明了他們對聯盟的忠誠不值得任何信任——從而得到奧特蘭克,為何不讓獸人在那裏開辟新的家園呢?改過自新也好,自生自滅也罷,吉爾尼斯不願意和這些東西再有任何瓜葛。”


    “說得很有道理,那麽,等到這些獸人重新坐大,誰又會是第二個萊恩·烏瑞恩?抱歉,瓦裏安。我不是故意......”索拉斯有些抱歉地看向了瓦裏安,後者立刻揮手表示無妨,並揮手示意索拉斯·托爾貝恩繼續發言。


    “如果我們隻是抱守著自己國家的利益,現在的討論將不會有任何結果。我保證,在聯盟能做出合理決定的前提下,激流堡將提供力所能及的支持。”他非常輕蔑地看向了吉恩·格雷邁恩,而後者聳聳肩膀,又把雙手抱在胸前。


    泰瑞納斯乘機抬起頭搶著說道:“感謝您的慷慨,索拉斯國王。也許各位都忽略了一件事:對於獸人的命運,我們都不是最有資格的決定者。暴風王國是他們殘忍行徑的第一個、也是最大的受害國,因此作為它現在的統治者,我以為,瓦裏安國王最有資格作出最終的判決。”


    顯然,泰瑞納斯的這個提議看上去非常公平合理,無論是索拉斯,吉恩還是戴林,都沒有任何反對的理由。特別是戴林,他認為瓦裏安一定會站在自己這邊。要知道,瓦裏安和他一樣苦大仇深,他的父親和王國都淪陷在了這些綠皮怪物的手中。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瓦裏安身上。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來。他強行地壓抑著內心的憤怒,緩緩開口。


    “尊敬的各位,感謝你們的公正和開明,讓我得以與各位一起討論敵人以及我們自己今後的道路。正如我感謝各位的犧牲,將暴風王國,以及所有的人類、矮人和精靈,從部落的殘暴和不義中解救出來。”


    他抬眼看向樓座,出現在那裏的一抹金色的頭發讓他安心了幾分。阿爾薩斯正躲在這裏悄悄地給他打氣。


    “決定一個族群的生死並非易事。我們可以用無數種方法迴溯他們的動機、探尋他們嗜血力量的來源,從他們身上獲取各種正麵或反麵的經驗,挖掘他們最後的利用價值,或者直接賜予他們死亡的解脫。各位的出發點無疑都是為了聯盟的未來,那麽怎樣的選擇,才不背離聯盟成立的初衷;怎樣的選擇,才是人類之所以為人類、矮人之所以為矮人、精靈之所以為精靈關乎本性的抉擇,而非向利益、仇恨或者彼此傾軋妥協的產物?”


    戴林·普羅德摩爾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瓦裏安的聲音起初有些遲疑細弱,但隨著奔湧的思想在腦內成型、被納入邏輯的框架並成為他情感的支柱,他的話語變得越來越流暢而自信。無數個夜晚他徹夜不眠地思索,審視從周圍環境到他自身發生的種種變化,試圖在荊棘和泥濘中開辟出一條道路。


    “如果被打敗、被征服令我們蒙羞,那麽重塑我們尊嚴和驕傲的方法,顯然不是將一度毀滅我們的暴行,加諸我們曾經的侵略者身上。獸人的罪行是出於瘋狂和無知,如果我們迴以同樣的行徑,則是出於純粹的邪惡——它總是假複仇之名,誘惑我們拋棄堅忍、寬容、博愛這些曆經千年才形成的美好品德,誘惑我們以輕率的、不負責任的態度,任由偏見主宰我們的理智。”


    戴林·普羅德摩爾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瓦裏安已準備好迎接自己的命運。並未毀於戰爭的暴風王國將在他的統治下重新崛起,正如他幸存了下來,但舊的瓦裏安·烏瑞恩的靈魂已經死去,在他親手殺死第一個獸人的時候,在他初抵洛丹倫、為逝去的一切哭泣的那天,或者早到他不願迴憶的時刻——刺客在他眼前挑起他父親仍在跳動的心髒。


    “偏見不會放棄任何一個機會,假借其他力量實現它卑劣的目的。而在智慧與遠見、仁慈與決斷麵前,它的偽裝將無所遁形。人類和精靈在數千年前建立了魔法的同盟,而甚至在更早的時候,和矮人的貿易關係已經初現雛形。我們的祖先難道沒有對與自己不一樣身形、體態和語言的種族產生恐懼和敵意?顯然是更深遠的考慮讓我們將衝突放在一旁,那麽,又有什麽理由不相信,對於獸人,我們今天的局麵和我們的祖先麵對異族時完全一致呢?”


    戴林·普羅德摩爾的麵容逐漸地扭曲。


    “我們不應忘記他們暴行的事實,但同樣不應武斷地認為,他們沒有改變的可能。他們需要的是反省,是用時間洗除暴力的痕跡。暴風王國將力促這一目標的達成。”


    戴林對瓦裏安·烏瑞恩失望至極。


    這個天真而又愚蠢的無知小子!虧他以前還非常欣賞瓦裏安,甚至想要把自己的寶貝女兒許配給他!


    瓦裏安掃視著四周,他看到了泰瑞納斯的讚許、戴林憤怒而又失望的眼神、索拉斯的不知可否以及吉恩心有不甘卻又無從發作的表情。他無所謂,因為他不得不這麽說。


    但是當他再次抬起頭看向上方時,卻發現那個躲在樓座的金發小男孩已經離開。瓦裏安感到渾身顫抖發冷,他虛弱地坐迴到自己的座位上。


    最終,在瓦裏安國王的全力支持下,盟主泰瑞納斯免除了所有侵略者的死罪。作為代價,他們必須在收容營裏度過餘生。在這之前,他們要被裝進囚車在城裏遊街,接受洛丹倫市民的羞辱和捉弄,然後再關進臨時棲身的地牢裏。最後,它們才會被關押到收容營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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