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袁術的大軍出現在洛水南岸的時候,金墉城上,張衝和於禁、楊茂、荀攸等人正好在城頭上看得分明。


    張衝是前日夜就縱馬趕迴京都的。


    彼時泰山軍依舊和袁紹大軍對峙於洛水,當時楊茂和於禁還對張衝表達過擔憂,覺得袁紹這麽久都不采取總攻,是不是有什麽謀算在裏麵。


    但張衝卻知道,袁紹這是犯了他的老問題,那就是多謀少斷。在小事上他這人精明果斷的不行,可在大事上卻左右兼聽,但不能速斷。


    所以張衝對二帥說了句:


    “這就是袁本初,不足為慮。”


    之後的兩天他就一直在金墉城中閱讀這些天的情報,他西進的十餘日,無論是北麵還是東麵都有大量的情報匯集到他這裏,需要他及時批複。


    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關羽那邊來信了。


    他說在黑夫的河濟兵團抵達後,他與曹操又進行了一次野戰,此戰小勝。雖然還未能將曹軍趕出魯中南,但卻在奉高等地憑借汶水構建起了防線。


    經過一次大敗後的關羽在軍報中很是清晰的表達了自己此戰的方略:


    “堅壁硬砦,以護田兵襲擾敵補給線,以待京畿勝負之分。”


    張衝閱此,大是高興,對荀攸道:


    “雲長僅此蹉跎,未來不可限量。”


    之後張衝就聽了於禁和楊茂二帥對現在局勢的陳辭。


    他們自張衝西進後,就按照張衝的吩咐在洛水以北,依托漢室留下的壁壘構建防線。


    但無論是張衝還是袁紹都很清楚,這一次決戰並不是什麽乏味的攻防戰,而是排陣廝殺的陣戰,所以兩邊都隻是將壁壘作為兵站使用,更多的精力都是用來訓練部隊的野戰能力。


    而張衝和袁紹不約而同選擇的戰場就是在京都的東麵,具體就是伊水與洛水相連的那片平原。


    這片平原的北麵是洛水,南麵是伊水,可以說這道兩河平原是洛陽盆地最精華的地區了。


    而這塊地方也不小,其東西最長有七十裏,南北最寬有十裏,可以說最天然的決戰場所。


    此時的情景就好有一比,洛水以北的泰山軍,和伊洛水以南的袁紹軍,就好像兩個蓄勢待發的拳擊手,而他們的拳台就是這塊兩河平原。


    一旦兩軍分別渡河踏上這塊地方,那最後的結果就隻能一方勝,一方敗,沒有第三種可能了。


    從這一角度來說,其實無論是張衝還是袁紹都頗有點迷戀大決戰,這其實也難免,哪個男人不著迷賭,一把壓上,富貴看天。


    而伊洛河地除了大而平整這個優勢外,還有水路優勢,無論是北麵的泰山軍還是南麵的陳國軍都能依靠洛水和伊水供應補給。


    甚至因為泰山軍已經完全放棄了伊水一線後,整條伊水就成了袁氏兄弟兩最重要的補給線。


    從南陽一帶運輸來的鹽巴、糧秣、輜重源源不斷的行駛在伊水上,供應著兩袁大軍。


    接著於、楊二帥開始簡述這些日他們的戰果。


    此前張衝曾令他們多出輕騎和小股部隊去襲擾袁軍,以測評各軍各營的虛實,哪一隻戰力更強,哪一隻又比較懈怠,甚至哪一個營將比較莽撞,都可以通過這種小規模的出擊試探出來。


    而張衝走後,於、楊二帥在商量後又覺得此種方式也可以用來襲擊敵軍的補給線。


    所以二帥令每營出戰鼓三百麵,每每出騎便擂鼓以壯聲威,而又將各營最後剩下的騎軍集中起來使用,每番皆出五百精騎,晝夜輪番過河,四出襲擾敵軍。


    袁紹的七萬大軍皆布置在萬安山到伊水一片的地區,其補給主要就是兩條線。


    一條是從南陽過來的,走伊水,一條就是走較為艱難的萬安山大穀道。


    其中南陽那邊因為還要供應袁術的四萬大軍,其實能漏到袁紹這邊的很少,所以他最主要的補給就是萬安山這條狹窄的陸路。


    從江、淮、梁、沛地區輸送的物資統一到潁川集中,然後再由當地糧台組織民夫馱運到伊水南的袁軍大營。


    可以說大穀道上,每日馱夫糧車相繼於道,永遠看不到頭。


    而泰山軍的突騎就利用他們對龍門山、萬安山一帶的了解,以及在依舊留在山內遊擊的昭義殘軍的配合下,每每假裝成袁軍散騎襲擊這些馱糧隊。


    而袁軍數次要進山圍剿,都因為不熟山情而失敗。


    也正是靠著這種緩慢放血,十鍾糧食運到伊南大營的不足八鍾,再加上一路上的損耗,可以說十不存一。


    也正是這樣巨大的損害下才逼得袁紹不得不選擇了決戰,不然按照許攸他們的建議,他們完全可以和泰山軍一直對峙下去,因為時間是站在他們這邊的。


    但在於、楊二帥對張衝的進一步簡述中,情況也不是完全對己方樂觀的。


    二人大概說了一下這幾次襲擾戰的戰果,其中出擊十二次,八勝四負。


    兩人也總結過這些失敗,都提出這四次失敗都有一個共同因素,那就是被敵之甲騎擊潰的。


    沒錯,袁紹軍中也是有甲裝具騎。


    在曆史上甲騎大規模應用是在八王之亂以後的,當時東晉王朝衰微,使得北胡紛紛南下中原,建立了自己的王國。


    而進入中原後,這些胡人的戰法發生了重大改變。為了維持統治區,不被兼並,以往那種勝則合擊、敗則散走、以掠奪為目的的遊牧族傳統戰法就不適合了,所以他們也開始了按照漢人那樣作戰。


    也就是以堂堂正正的軍陣進行戰鬥,而一旦如此就對衝陣有了迫切需求,於是人馬具足鐵鎧的甲騎也就大規模出現了。


    而在此代,因為泰山軍的出現,甲騎很早就出現在了戰場,尤其是在河北戰事中多有所用,所以中原諸侯難免不學習。


    這就是技術開始後的技術擴散。技術的強隻是一時的,因為沒人願意永遠挨打,他們也會學習。


    其實中原諸侯學習泰山軍已經不止是這個甲騎了,最早學的就是雙邊馬鐙。


    此世是有馬鐙的,但多是用於上馬踏足所用,而直到泰山軍轉戰在潁陽後,此戰漢軍雖然大敗,但卻繳獲了泰山軍的突騎,於是發現了雙邊馬鐙的秘密。


    此後中原諸侯就開始大力推廣這種技術,因為他們更需要這種降低騎士門檻的東西。


    爾後等泰山軍靠著甲騎在河北橫行無忌的時候,中原諸侯們也很自然學習起來。但當時因為財力和資源有限,各諸侯不過隻能將養個百十騎,而這就已經成為決定戰場的重要力量了。


    後來袁紹平定中原,翦滅群雄,從各家收得馬鎧,終於攢出了一支千人左右的甲騎,其騎將正是陳國第一大將,文醜。


    此前泰山軍出戰有四敗,皆是敗在了文醜的西府重騎手上的。


    所以如楊茂就不無擔憂的對張衝道:


    “王上,賊甲騎所用鐵鎧甚為精良,且甚過我軍。其以筒袖鎧、鐵帽為製,我弓弩不能入。”


    說著楊茂還有點汗顏:


    “我軍曾想繳得一副,但卻沒成功。”


    對於這條情報,張衝很是重視。因為他明白之後的決戰就將是正對正的陣戰,而敵軍一旦也裝備這樣的重騎,那就對己方步陣的威脅太大了。


    所以張衝就想親眼見一見這一支陳國甲騎,如是便有了今日白日的這一次襲擊。


    而結果毫不意外,雖然也有試探為多的心思,但敵軍甲騎一字排開,震天動地的威勢也不是假的。


    所以楊茂和於禁神色都有點凝重,在想應對之法。


    其中於禁就對張衝道:


    “王上,這敵甲騎並不難破,我軍同樣有甲騎,且人數更多;此外我軍還有利器弩炮,雷霆萬鈞,甲騎不能當。但唯一可慮的是,這兩樣都是移動不便,不能及時調度。臨戰時,如排布的不恰當,恐不能製。”


    張衝點頭,他明白於禁的擔憂,就是覺得確定不了敵軍甲騎的攻擊方向,所以沒辦法及時應對。


    雖然張衝不知道對麵已經將甲騎的戰術琢磨了多久了,會不會和輕騎配合,會不會與步陣配合,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這種殺招肯定是不會放在明麵上的,到時候必然就是隱藏在後方,然後在關鍵時刻一擊。


    所以於禁的辦法其實也是賭,但張衝卻心中有了辦法,所以他點了頭:


    “嗯,這一點無用憂,後麵讓馬超專門訓練這方麵的對抗。”


    八陡山一戰,馬超陣斬張飛,立下殊勳,戰後迴來就被任命為了甲騎營大將,領甲騎千人繞帳。


    於禁點了點頭,記下了這個事。


    就在張衝和大夥準備細細觀看敵軍營盤的時候,忽然就見到從伊水上遊開開下來一支軍隊,其車騎嚴整,旗幟不亂,是支好兵。


    而見其軍上飄揚的無數麵“袁”字大旗,再結合出現的方向,就可知這是一直駐紮在龍門附近的袁術大軍。


    可是奇怪了,袁術駐紮在龍門好好的,怎麽就移兵到了這裏呢?


    ……


    張衝當然不會想到,袁術之所以會帶兵來這裏和袁紹合營,還是因為他。


    本來以袁術的秉性,其人素來就不服袁紹,尤其是後來袁紹不知道走了如何的運道竟然略定中原,後來居中,他就更是不服氣了。


    所以別說他是擔心被奪兵,就是單純的情感,他就不願意提兵來助袁紹。別說為什麽大局,他袁術世家子弟,從來隻知道,自己才是大局,從來沒有委屈自己去遷就別人大局的。


    但偏偏最近袁術知道了個消息,那就是原先駐紮在崤函,準備與他齊頭並進的關西軍竟然全軍覆沒了。


    具體的情況他也不清楚,他也是聽一些潰到龍門一帶的亂軍說的,各種說法都有,有說是什麽泰山軍神兵天降,有說什麽打著打著擊崩了。


    反正最後的結果就是數萬關西軍一戰而沒。


    這個消息把袁術嚇得不輕,他自己本軍也不到三萬,已經是他的全部家當了,自估實力也就與關西那邊不分伯仲,但現在人家能不聲不響的滅了關西軍,就能不聲不響的滅了自己。


    再加上他離崤函方向又特別近,就更是擔心那股神秘的泰山軍也來個天降了。


    所以他前頭剛和袁紹放過狠話,這頭就帶著全軍與袁紹合兵了。沒辦法,生死這種事比意氣更現實。


    於是,他袁公路來了,為這場本就莫測的決戰更添了幾分變數。


    ……


    此時,袁術就陪在袁紹身邊,正在中軍轅營內觀看一場刑罰。


    一名彪悍的軍將正被五花大綁的壓在台前,鬆散的長發一直蓋在他的臉上,嘴裏也塞著布帛。


    被押在這裏,其人猶自不服,正努力昂頭,不是後麵幾個甲士按著他的脊背,非要挺身站起,但即便如此,他還是怒目看向前方的袁紹。


    在軍台上,一位法曹吏正大聲宣布著此人的罪行,下麵是一圈中軍吏士和各營主將,其中原先前護軍係統的軍將來的最多。


    這些人看著台上的罪將,眼神都有點不忍,顯然與這人是認識的。


    隨著法曹吏的大聲唱讀,眾人也明白了這軍將到底犯了什麽罪。


    主要罪有三,分別是咆哮軍前,不尊將令,以及侵吞軍資。而這明麵上最大的罪是侵吞軍資,也就是這軍將喝兵血,其中侵吞額兵十六人。


    但其實在場的前護軍軍將們都知道,這罪是最不該死的,因為幾乎所有營將都吞額兵的軍資。


    這裏麵既有是黑了心的,又有部分是為了將吞下的軍資供應到自己扈兵的,畢竟在戰場上也就養在帳下的這些扈兵靠譜,能真拚命。


    但上麵那個軍將卻偏偏兩個都不是,而是他那營之前出巡過一次,之後損失了一部分兵力,但後續一直就沒有給這軍將補齊,但中軍還是給他按照實兵補充軍資。


    饒是這樣,這軍將也是努力補充軍額,最後剩下個十二人就空著了,最後沒想到卻因這個丟了自己命。


    那此人到底是如何落到這個局麵呢?就是因為他頂撞了時為前護軍主帥張合幾句。


    本來誰都不當是個事,甚至張合都不覺得是個事,但偏偏昨日他就被中軍的赤心隊給帶走了。


    此時張合就站在袁紹側麵,一句話不敢多說,心計如他早就明白這是主公給他安的坑,就是讓他和前護軍的軍將們不睦。


    張合明白隻有主公放心,他才能放心,所以即便知道此人不該死,他還是不說話。


    反倒是,此人的老上司,也就是時為國尉的鞠義滿臉漲紅,在那邊法曹吏終於要說完最後的話,準備判處斬刑的時候,他終於囁嚅了句:


    “陳公,焦閔是好漢子,從河北過來,與泰山軍有殺兄之仇,不如讓他死在陣前?”


    但袁紹乜著鞠義,悠悠道:


    “好漢子又如何?敢犯我軍法者,誰都得死!如人人都罪上沙場,那誰還敬我軍法?我軍紀何在?”


    說完,袁紹再不等下麵法曹吏說完,直接下令:


    “臨戰之時還敢貪我糧秣,死不足惜,速斬!”


    話落,壓著焦閔的赤心隊甲士拔刀就斬,人首兩分。


    看著焦閔死在麵前,鞠義喪魂落魄,背一下子就彎了。


    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就在焦閔血灑台上的時候,隨著數聲巨響,天空中電閃雷鳴,然後在所有人都沒來得及反應中,暴雨傾盆而下。


    軍幕下,一眾文武士齊齊對袁紹恭賀:


    “天降甘霖,我軍大吉。”


    而袁紹望著這大雨傾盆,心中一陣搖曳,這真的是久旱逢甘露啊,我袁紹果真是有大氣運的。


    所有人都在恭賀,隻有鞠義和那張合盯著那冤死的焦閔,無聲沉默。


    焦閔致死也不沒有閉上眼睛,他不明白那麽多人是真的喝兵血,而自己踏實辦事,卻會落得這個下場?他也不明白,自己不過說了幾句牢騷話,怎麽就成了咆哮軍前了?他也不明白為什麽自家老上司為何不替他說幾句公道話?


    至此這個可憐的焦閔都以為自己是死在了嘴巴上,可憐啊!


    可又有誰在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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