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武三年,三月九日,三垂崗大營。


    久在外的韓當陷陣隊終於迴到了軍部,向趙雲匯報著這段日子他們探查到的上黨軍形勢。


    韓當皺著眉說:


    “軍主,這上黨軍不能小視,通過這段時間的探查,我探查到,上黨軍以大部停駐在璐縣,其次在壺關、屯留、長子皆有駐兵,不僅如此,在一些鄉野外的要道上也有壁壘,可以說防禦非常緊湊。”


    趙雲疑惑:


    “敵軍有那麽多人?可以鋪開這麽多?”


    韓當搖了搖頭:


    “我從一些俘口那裏得知,那新來的上黨太守叫陳王劉寵,一來就大肆征召民夫壯丁,別說整編了,大多部分是給一把木矛就塞進了壁壘。一個壁壘內,往往就隻有十幾個老卒負責訓練彈壓,但就是如此,敵軍的人海戰術也使得我們壓力很大。”


    趙雲沉吟許久,颯然:


    “那就先打一打,看那上黨軍到底什麽成色。”


    ……


    三月十日,拂曉,天光微熹。


    趙雲留軍副賀成留守三垂崗大營,自帥突騎千人,步甲兩千出壁,向潞縣發起進攻。


    潞縣守將為上黨太守,陳王劉寵,其人早早就在璐縣城外依靠城西百穀山構建壁壘攻勢。


    百穀山據傳為昔日神農嚐百草的所在,至今在這裏還有神農祠堂。


    而現在,這裏已經被劉寵改造為了一片巨大的兵站,從這裏幾為與潞縣等高,可與之互為犄角。


    而劉寵選擇將潞城作為防禦重點也頗有講頭。


    作為上黨太守,他的治所是在上黨腹心的長子,但劉寵在來到上黨未多久就開始巡視全郡,一方麵考察各地鄉情,看都有哪些豪傑,另一方麵也是看看這上黨的山河險要。


    而這一番考察下來,劉寵選擇將潞縣作為新的郡治。


    和大將軍長史王謙的想法一樣,劉寵也認為泰山軍這次入並意在河洛,而且他比王謙想法更進一步,就是他認為泰山軍一定會從河北、並州兩路一起夾擊上黨。


    正是考慮這個因素,劉寵選擇了潞縣。


    因為潞縣就處在滏口陘的西出要道。


    劉寵曾帶著少數武吏扮作山寮深入到滏口陘,一直走到對麵那頭的邯鄲附近才止。也正是親走了這條路,他才對滏口陘有了更深的認識。


    從璐縣向東,沿著濁漳水進入太行山,這一段路都全部都是在丘陵之間盤繞,然後就走到古潞氏國城的台地,然後穿過一條架在濁漳水上的浮橋,那裏黎城砦壁。


    經過這條砦壁再深入太行山二十裏就是當年潞子所立之台壁城。


    這處黃土夯實的台地,是璐縣以北最重要的軍事據點,為前線壺口關之屯駐地。


    離開台壁城繼續向東走六裏,就是滏口陘中赫赫有名的壺口關。


    可以說,自當年赤狄人打敗太行山內的黎侯人占據這片地區後,壺口關就一直是曆代把守滏口陘的要隘。


    此關所扼守的就是吾兒豁,這段豁口非常窄,幾乎隻能容納兩人並行,但正是這麽狹長的通道,勾連著冀州和上黨的人流往來。


    而穿行過壺口關,就正式進入冀州段,從這一直到陘口外的邯鄲,都不算難行。


    劉寵是漢室宗親諸王中難得的軍事人才,很少有人能像他這樣,能親自深入大山,劈荊斬棘隻為了弄明白一段路的真實情況。


    從來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所以,他守在潞縣,既阻太原之地南下長子,又阻邯鄲之地西出太行。


    真漢室一良王啊。


    ……


    而當趙雲軍至潞縣,便看到這樣一副景象。


    先是位於他東北麵的潞縣主城,其整體為夯土結構,是典型的四壁四門漢城,其城北有一條濁漳水臨北門,然後從兩側又挖出一條護城河,將潞城緊緊環繞在內。


    而在護城河上,又有三座水砦,負責把守護城河的水道。


    城內又通過水門與之相連,一旦遭遇敵攻,城內的守軍可源源不斷支援到這三處水砦。


    如果隻有此城也就罷了,在趙雲軍正東麵,一座橫嶺自北向南橫亙,嶺下連砦縱橫,嶺上旌旗相連,此時見趙雲軍來,正鑼鼓四起。


    趙雲也打了不少的仗了,對攻城也有一套經驗,所以他一眼看出這些布置的心思。


    首先,上黨軍駐營於城南百穀山,實際上占據了這片區域的製高點,其主將可以比趙雲獲得更好的視野,靈活調度戰術。


    而趙雲所部控鶴軍呢?處在嶺下,其軍的動向在敵軍眼裏一覽無餘。實際上已經失去了主動權。


    其次,上黨軍又以護城河為依托,構建了三座前出的水砦,使得潞縣城內的守軍可攻可守。


    同時,水砦和南麵百穀山的守軍彼此聲援,構成外圍的防線,而潞城則為其間的中樞,為這些外圍據點提供預備隊和物資。


    最後,嶺下的敵軍連砦也是如此,既可以屯駐部隊又能儲備軍資,使得泰山軍在潞縣城外即遭遇阻礙,而不能對潞城本身形成威脅。


    其整個外圍防線,幾乎橫行十餘裏,將整個潞縣的正麵全部覆蓋。


    這些小砦、窩鋪和城上的垛、樓相互配合,形成了係體的打擊。


    不過趙雲也沒有那麽擔心,他既然能看出這防禦的底細,自然也有破敵之法。


    無論是在早期的隨軍學堂還是後麵的鄴城講武學堂,都對敵軍這種城外砦的複合防禦有著明確的解決辦法。


    對於這種有縱深防禦的工事,首先要奪取城外的險要和此城的各處交通線。


    也就是說,要選擇放棄功潞城,而是重點拔取百穀山軍砦。這樣就能避免正麵過大,兵力分散的問題。


    思考過後,趙雲當即下令對百穀山之敵進行攻擊。


    ……


    此次趙雲所帶之控鶴軍多是泰山軍老卒,軍中猛將委實不在少數。


    此刻,趙雲軍令既下,率先開拔並以橫陣鋪開的是控鶴軍前營千人部。


    其主將為徐盛。


    這個曾被張衝親切稱唿為“小徐”的遊奕士,此刻已經在曆次戰役中積功而為營將,已是軍中地地道道的核心骨幹。


    徐盛手裏握著一柄很奇怪的兵刃,那是一種長柄斧鉞,但上部又比正常的斧鉞來的更小,總體就是一個大棒。


    徐盛身高七尺,在一眾八尺多的泰山軍將中好似其貌不揚,但整個人卻非常精悍。也正是彌補其手臂不足,他才用了這一斧棍作為自己的兵刃。


    此刻,作為控鶴軍前部司馬,攻擊嶺下軍砦的任務自然是屬於徐盛的。


    他隻是簡單觀察了一下這些壁砦,然後就帶著其部千人排成一個橫隊壓了過去。


    出乎意料的是,當徐盛帶隊準備對壁壘發起進攻的時候,嶺上一陣旗幟變換,隨後嶺下就鼓聲大作。


    在這鼓聲中,一支鐵軍正從壁壘內開出,顯然要和泰山軍陣戰。


    後方的趙雲愣了一下,他也是很久沒遇到敢主動出擊的敵軍了,搖了搖頭,便繼續看徐盛施為。


    他不認為徐盛會放過這個機會。


    而前方,當徐盛看到敵軍竟敢出營,當下就爆發大笑,繼而獰笑一聲:


    “諸弟兄們,隨我殺!”


    爾後他就持著自己那柄斧棍衝到了一線。


    不過即便這般上頭,徐盛依舊沒有忘記自己的職責,他不斷揮動自己的軍旗,讓各曲依次火力打擊。


    率先作第一輪進攻的是泰山軍後方的五輛弩炮,在十幾名弩手的操持下,這些軍國殺器在橫隊的右側發射出密集的箭矢。


    這些粗如短矛的箭矢一旦覆蓋在對麵的漢兵方陣,當即就是血肉四濺。


    那些雄赳赳出擊的上黨軍哪遇到過這樣的殺氣,頓時懵了。


    那短矛射來,打到人身上,頓時就是屍首俱碎。而縱然不是正中,就是擦一下,也是殘肢四濺。


    能出戰的哪個不是廝殺漢,你一刀我一刀,雖然怕,但也知道就那一下。而現在,看到這等恐怖景象,哪還遭得住。


    當即,在前麵的漢軍就有點不穩,有些已經開始向後麵撤退。


    但他們後方的漢軍不知道啊,他們就聽到前方哀嚎一片以為已經接戰了,就按照日常訓練的操典,開始抵著前麵的袍澤,不斷向前。


    這種肩並肩的方式可以極大程度穩固陣型,並為前麵袍澤提供支撐力。


    但這個時候這一戰術可就讓前麵的袍澤倒了血黴了。


    前麵遭受短矛覆蓋的上黨軍是撤也撤不了,索性隻能咬著牙向前衝,試圖抵近泰山軍。


    但他們逃過了泰山軍的弩炮,卻沒能逃過泰山軍的第二輪攻擊。


    在弩炮之後,後方的弓弩隊又開始在一百五十步的距離拋射箭矢。


    五六個唿吸,在泰山軍前方就已經沒有活人能站立了。


    泰山軍的火力就是這麽恐怖。


    而這還沒完,當弓弩隊射空了箭矢,後麵的輕兵已經跑到了陣前,隨後將手中的短矛盡數投入到了上黨軍的陣內,於是又是一陣腥風血雨。


    等這三板斧盡數扔完後,徐盛高舉著自己的斧棍,斧棍上還綁著一麵小旗,就聽他高吼:


    “殺!”


    徐盛這邊說完,他身後的旗鼓手就不斷揮旗敲鼓,於是早就準備好的六百名刀楯甲兵開始向著剩下的敵軍猛衝。


    此時已不需要什麽陣型,衝就得了。


    而當徐盛這邊帶著如狼似虎的刀楯甲兵衝過來的時候,在他們對麵的上黨兵恍然做夢。


    在經過對麵三輪的火力打擊後,剩下僥幸未死的,忙從地上扛著一個“受傷”的袍澤就要撤往後方。


    而其他機靈的也開始有樣學樣,甚至他們往往還十幾個人蝟在一起,然後就搬了一個軍吏,然後就慌張撤向了後方。


    就這樣,徐盛他們還沒接觸敵軍,這些上黨兵就已經盡數潰敗了。


    而徐盛他們就跟著這些潰兵一起湧入到了嶺下軍砦。


    直到在這裏,徐盛等泰山軍吏士才遇到了第一次有效反擊。


    ……


    此刻,隨著泰山軍湧入壁砦,各曲已經按照既定戰術分散為一個個四五人的小陣,然後與壁內的上黨軍亂殺一團。


    在殺場的中間,徐盛在兩個扈兵的遮護下,揮舞著他那柄斧棍,作為排頭開道。


    他手中這斧棍通體是鐵仗,此刻揮舞起來,當真就如兩麵風車,上黨軍是擋著死,擦著傷。


    徐盛本就天生武勇,在軍中又係統學習過長械,再加上他手中這斧棍既可劈,又能敲,還能刺,整條鐵杖是被他耍得遊龍一般。


    對麵上黨兵也不是沒有武士,但每每和徐盛相擊,總會被打個反擊,甚至有時候都是自己主動撞在徐盛的杖刃上。


    有道是,不怕細狗有技術,就怕莽漢大力夯。但那徐盛呢?卻是絕品,是又有技術又大力夯,這讓那些上黨武士哪遭得住啊。


    紛紛被打崩了心態的上黨武士接連倒斃於徐盛杖下,此刻在他的麵前再無敢戰之敵。


    而徐盛作戰有個特點,那就是每出一擊必如猿猴一般叫一聲,這也是他在琅琊山廝混討活的時候,觀察山裏猿猴廝鬥的時候學來的。


    他發現這種吼叫不僅能威嚇敵人,讓敵膽喪,還能讓自己的攻擊更加有力。


    此刻,徐盛整個人就如一個披甲的猿猴,在人群中大唿小叫,每打一擊就是一聲“吒”。


    手起仗落,又將一顆腦袋敲碎。


    “吒!”


    斧棍橫擊,銳利的斧刃直接劃開了一個無甲上黨兵的腹部,腔裏的下水是留了一地。


    此時徐盛滿身都是鮮血,熱氣蒸騰,而他也不覺得乏,反而越戰越勇。


    很快,這處壁寨就被徐盛所部給攻占下來了。


    從徐盛部出擊到拿下當麵的第一座壁壘,前後沒用到一刻。這就是泰山軍的銳利。


    而等占據這處砦壁後,徐盛更是以此壁為中心,向南北兩麵延伸,其樣子是要一股做氣將嶺下的上黨軍砦全部拔出。


    到這個時候,一直端坐在山嶺上的劉寵再也坐不住了。


    他將旗鼓交給了自己的軍師駱俊,讓他權調諸軍,自己則帶著麾下兩千甲兵從嶺上開辟的軍道急馳而下。


    陳國上甲,猛虎下山,正指徐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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