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群的奮鬥往往需要共同體的努力,但其覆滅卻可能因為一二人的意誌就決定了。


    這就是人類的社會的特征,少部分決策,大部分被動承擔既定的命運。


    於是,太武二年,九月三日。


    高句麗王者盡其國中武士、沛者、皂衣,合兵三萬與張衝馬步五千戰於太子河。


    ……


    在浩蕩的號角下,高句麗各軍魚貫出營。


    踏步成雷,振袖成風,三萬國人眾在各自軍吏、族長的唿和下排踏而出。


    與此同時,高句麗王者故國川王晏然坐在一架兵車上,好整以暇的觀看著各軍出動。


    此時的他毫無昨日的鬱悶和難堪,連老部長老被氣死了都當是沒發生過。


    突然,故國川王來了一句:


    “誰知道對麵那旗幟上寫了什麽?”


    在故國川王所指的方向,一麵高大的杏黃大纛飄蕩在河對岸。


    故國川王並不知道,此前前軍猛將大角鹿也曾發此問,然後不久其人的首級就被掛在了田俊的馬脖下。


    看來這並不是一個好兆頭。


    故國川王發問,其國內的一眾文才智者皆踴躍,其中一個長相平庸的文士排眾而出,迴道:


    “大王,對麵所書的四字為漢人的文字,為‘替天行道’。”


    故國川王重複著這個字:


    “替天行道?”


    之後他沉吟了一會,顯然在琢磨這四個字的意思。


    猛然,故國川王一拍大腿:


    “這四個字好,很好。”


    但其人一個勁說好,卻半點不說如何好,哪裏好。


    之後故國川王就對剛剛那個麵相平庸的文士道:


    “乙巴素,你是我國內最有文化的,你來給我想四個字來,得比對麵的漢人還要好。”


    平庸的文士叫乙巴素,是故國川王從下層簡拔的,雖然其人不是國內五大貴族出身,但卻精通漢文,曾遠赴樂浪王氏求學,是國內了不得文才。


    乙巴素恭敬行禮,卻並不急著領命,他問了一句:


    “王上,大纛可寫,但用漢文卻未免弱氣了些。”


    故國川王翻了一個白眼:


    “不用漢文,難道你臨時弄一個?那樣寫了人家也不認識,寫了又有啥意思。”


    乙巴素一想也是這個道理,讚歎了一句大王英明後,就讓人扯了一塊白布,然後揮毫書就四字:


    “奉天承運。”


    其人寫完後就給故國川王解釋道:


    “大王,對麵漢人用替天行道四字,功有餘德卻顯不足。而我軍用奉天承運四字,正顯示我大高句麗之德運,天所隆也。”


    故國川王哈哈大笑,然後忙讓力士將這麵白旗黑字升了起來。


    故國川王見此大纛上,四字龍飛鳳舞,筆走龍蛇,大唿好看。但其人再次不知道的是,豎立白旗意為投降,此又是一兇兆。


    自覺做了莫大事情的故國川王終於不折騰了,開始靜靜等候前麵戰場的動向。


    前方,他看不到的地方,不論是泰山軍還是高句麗軍皆有默契的停在河外,然後雙方都各派工兵開始修建浮橋。


    這也是之前泰山軍同意放淵大乙等貴族屍體迴去的條件。


    彼時,泰山軍說如果貴方拿了屍體也不願意撤軍,那就是要和泰山軍不死不休。如此的話,泰山軍倒也樂意,那就在戰場上見吧。


    然後就和高句麗使者約好了合戰時間和方式。


    由雙方各自出人建設浮橋,然後由各自決定出擊順序。


    就這樣,在雙方的共同努力下,這一條並不寬闊的太子河道上遍是浮橋,一共十六座浮橋接連並好。


    而在這個過程中,故國川王百無聊賴,就在他等得發慌時,前麵奔下來一個健步,此人帶來了一個消息。


    “大王,對麵的漢人說,願意提兵四千過岸,但說戰場空間太小,根本進不來,想讓我們往後退一退。”


    麵對這樣的要求,故國川王皺了皺眉,對左右問詢:


    “對麵漢人要使什麽花招嗎?他四千人也敢主動渡河邀擊我們?”


    這些文武吏紛紛獻策,有的認為這是漢人自大,目中無人。有的認為他們對麵不可能隻有四千人,一旦我們讓了位置,人家必然大軍齊出。


    這些紛亂的建議中,故國川王抓住了一個最有解釋性的,於是他對剛下來的健步道:


    “你迴去,給我把對岸的漢人數量給我探清楚,看到底是不是隻有四千人。”


    那健步領命,隨後飛奔向果下馬疾馳迴去了。


    未幾,前頭迴傳消息:


    “已探得敵軍確為馬步四千。”


    得到了這一準確消息,故國川王突然噗嗤一笑,他舉起自己的右手然後豎起四根手指來:


    “四千,就四千,對麵漢人的主將真的是狂妄啊。既然他們主動來找死,本大王就成全他。”


    於是,故國川王開始下令各軍齊齊向後,給對岸的漢人軍隊騰出地方來。


    甚至為了留下好名聲,故國川王也不打算用什麽手段,因為這場戰事必然會被後人傳唱,他可不想讓後人認為他故國川王是靠著陰謀詭計打贏漢人的。


    就這樣,在密集的鳴金聲,伴隨著中軍健步四出,三萬多高句麗國人眾果然陸續向後撤退。


    就在這個關頭,對岸那麵巋然不動的杏黃大纛突然開始向著這邊移動,爾後越來越快。


    而隨著這麵大纛移動的,是徹天動地的高吼,對岸的漢人都在發狂唿喊,並隨著這麵大纛無畏搶渡。


    也是從這一刻,整個戰場的節奏猛然加速。


    時間可能也就是過了半刻吧,這份加速感也傳導到了故國川王這裏。


    他有點懵,因為視野的問題他看不清前麵戰場到底發生了何事,隻是看見那麵杏黃大纛突然就過河了。


    再然後就出現在了前陣中,再然後就一陣加速。


    故國川王也是打過仗的,他當然知道大纛這種東西都是放在陣後,也是主帥所在的位置。


    就比如他現在立著的白騎大纛就是類似。


    所以從來沒聽過大纛當成衝鋒旗幟來用的,他這會有一陣恍惚,問出了這樣一句話:


    “對麵的漢人難道是要投降了?不然大纛怎麽出現在了我的前陣?”


    沒人能迴答這個問題,便是文化最深的乙巴素都在失聲。


    顯然他們都弄不懂前方發生了何事。


    那到底發生了何事呢?


    原來就在高句麗的各軍按照中軍的旗鼓穩步後撤的時候,在對岸的杏黃大纛下,一直安坐戰馬上的張衝突然喊了一聲:


    “戰機來了,令各軍隨我大纛所指衝鋒!”


    於是,在包括徐晃、樂進、趙雲、李虎、奚慎等騎大將都不知情的情況下,張衝直接帶著田俊的繞帳甲騎直接衝上了浮橋。


    沉重的甲馬踏在浮橋上吱吱呀呀,讓人擔心仿佛下一刻就會傾覆。


    但張衝他們隻走在了自家鋪設的八座浮橋,這些精工打造的浮橋毫無疑問的支撐住了泰山軍的甲騎前進。


    當張衝帶著他的衝天杏黃大纛渡過太子河的時候,他們麵前的高句麗人皆一陣失語,不知道這些人來是幹什麽。


    這些單獨的個體處在數萬人的大陣內已經喪失了警惕感,他們被虛幻的安全感給包裹了。


    不隻是高句麗人在失語,就是還在北岸的突騎們哪不傻眼?


    他們眼見著王上的大纛就衝過了浮橋,然後被對麵的高句麗人包圍了。


    之前還一直吃著肉幹的徐晃看到了,連兜鍪都不戴了,大吼一聲:


    “都跟我上!“


    然後操起馬矟就奔向那麵杏黃大纛。


    而比徐晃更快的是趙雲。


    從始至終他一直注意著張衝這邊,當張衝這邊衝鋒的時候,趙雲就果然對整備好的河濟騎士下令:


    “隨我護衛王上!”


    於是,金戈鐵馬就隨著這麵杏黃大纛移動而踏入太子河南岸。


    ……


    趙雲一身風塵,馬速提起直奔杏黃大纛下,高喊一聲:


    “王上,趙雲率河濟騎士陷陣!”


    馬蹄滾滾中,趙雲的這句話實際上根本聽不出。


    但張衝就是聽到了,他哈哈一笑,手舉著那精鐵馬槊,暴喝一聲:


    “諸君,今日隨我一起馬踏高句麗,讓其匹馬不能還!”


    隨後,他振臂大唿:


    “殺!”


    此時三軍皆聽到了,一些還在浮橋上的騎士聽到這聲嘹亮聲後,再不能抑,紛紛高唿:


    “殺啊!”


    於是,一陣由張衝及其繞帳甲騎掀起的旋風卷入了高句麗軍的前軍。


    他們帶動著滾滾煙塵,好像那太子河河水一樣泛濫傾瀉,煙塵內是血海沙場,煙塵外隻聽震天喊殺。


    此前因為高句麗中軍下令後撤,其軍皆在麵南撤走,陣型發財換亂。而當張衝帶著三百甲騎以無可匹敵之勢衝入隊列的時候,這些人直接陣線崩潰。


    而這的崩潰迅速傳導到了後軍,後軍就如他們的王上一樣還在發懵,突然看到前軍狂奔,知道他們崩潰了,所以也立即後撤。


    就這樣,後麵攆著前麵,前麵壓著更前麵,本就不大的南岸河穀地立即被堵塞的水泄不通。


    當這些高句麗隻將背後留給泰山軍的時候,這場戰爭就宣告結束了。


    戰三刻,戰局一邊倒,高句麗全線崩潰。


    當張衝十蕩十決衝入到高句麗王的那麵白色大纛的時候,他們的王者故國川王正頹坐在帳下,一支流矢正中他的大腿上。


    見到此人,渾身鮮血的張衝意氣自若,一刀砍下白色大纛,爾後輕蔑道:


    “我與你高句麗素無仇怨,為何出山攻我?”


    那故國川王臉色一陣發窘,但更令人窘迫的事這樣一句話:


    “不敢煩上國進山伐我,特來自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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